第54章 章

第 54 章

在座的每個人都能聽出江宏晖和江夫人話裏帶的刺,連在旁邊觀景的路人也能察覺這邊湧動的暗流。

“江夫人可能對葉姑娘有些誤會。”司空羽平日裏很少主動開口,就算在熱鬧中心,也會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當一個隐形的一線吃瓜人,但這次卻忍不住道:“葉姑娘素來待人随和,不會平白與人争執,即便是他人言語之間有所冒犯,把話說開,事情也便過去。斷不會記仇報複的。”

葉蔓聽着司空羽的話,心裏有些微妙。這話是好話,但和她卻不是很相符。她可不是好說話的人,而且相當記仇,哪天讓她逮住了,定是要加倍奉還的。

也就是最近一直找她麻煩的這人身份特殊,所以她才一直沒有出手。

但說到底,她也沒打算當無事發生,只是暫且擱置罷了。

“怎麽,倒是我的不是了。”江夫人眼皮微擡看向司空羽,語氣不悅,“那我要不要好好給葉姑娘賠個不是?”

話音結束,江夫人便輕蔑地用眼尾掃了葉蔓一眼,只一眼,便很快挪開。似乎多看片刻就多幾分厭煩。

葉蔓長這麽大,雖說不招人待見的經歷也有過,但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嫌棄得這樣明顯的。

既然提到自己了,她無奈挑了下眉,便要開口。

卻被孟蘭霄搶了先:“陸兄和司空說話客氣,我粗人一個,不會拐彎,那就直說了。江夫人對葉姑娘有偏見,這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人有喜好憎惡,這很正常,世上從來沒有強迫誰喜歡誰的道理。”

孟蘭霄語速很快,似乎怕被人截斷,“但葉姑娘是知肆府上的客人,江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沒道理一直難為一個小姑娘。”

葉蔓聽着,偷偷瞧了瞧欄杆旁側的孟蘭霄。他本來坐沒坐相,半個人略帶閑散地靠在椅子裏,眼下說話的時候,卻已是正襟危坐,表情嚴肅,甚至比平日裏多了幾分俊朗帥氣。

只是這話……江夫人聽了怕是怒意更甚。

果然,江夫人将茶盞放在桌案上,力道不輕不重,但那瓷器和實木撞擊的聲音還是清清楚楚地落到了每個人耳朵中。

坐在江夫人身旁的江宏晖氣性更大,當即“噌”一下站起身,看架勢似乎要和孟蘭霄動手比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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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卻冷冷遞過去一個眼神,一言未發,便生生将江宏晖按回了座椅上。江宏晖一邊坐下,眼刀還一邊狠狠地剜着孟蘭霄。他氣不過,給自己的空茶杯了又灌滿了一杯茶,一口氣喝掉半盞,又嫌棄茶水沒味道,動靜極大地往外“呸”茶葉渣。

他身邊坐着的女子,也就是他的妻子,全程看着他的動作,欲言又止,最後只是一邊輕輕撫着懷中小孩的後背,一邊沉默着将自己的巾帕遞過去,心裏暗暗祈禱着自家夫君能少惹些事端。

小孩雖然還不太懂事,但大概也能察覺到此刻周遭環境的不友善,在女子懷裏掙動着,咿咿呀呀發出一些聲音。

江夫人目光瞥向抱孩子的女人,很快移開,然後一一将在座的人掃了一遍,最後輕笑一聲道:“今日是我趕巧了。合着你們幾個小輩聚到一起,便等着一個接一個、一句接一句給我難看呢。是我不知趣,坐在這裏不像是知肆的伯母,倒像是個受審的犯人。”

她一邊說着,一邊理理袖口,将那金絲輕輕拂了,顯得更有光澤一些。

說來說去,話頭最終還是朝着江晏的。

從幾人落座到現在,江晏一句話都沒說,仿佛幾人的言辭與他沒有關系。不過不說話,也便能表明态度了。

若是以往,怕是司空羽才開口,他便要阻止了,哪輪得到孟蘭霄開口嗆人。

孟蘭霄大概是覺得這個頭開也開了,索性把話說明,當即站起身,兩三步便邁到了江夫人面前。他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行了一禮,然後才直起身開口。

葉蔓瞧着孟蘭霄的動作,悄悄側頭給候在一旁的範奇使了個臉色,将人叫過來悄聲說了兩句話,範奇得令,當即便去做事。

孟蘭霄面上恭敬,話卻和“客氣”二字沾不上一點邊:

“原來江夫人知道你是知肆的伯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只是哪裏來的野孩子。只是孟某有些好奇,知肆小時候被江宏馳、江宏晖欺負,大冬天不許他吃飯在雪天裏凍着的時候,江夫人記不記得自己是他的伯母呢?”

“你的兩個好兒子命人克扣知肆房中月銀,讓他小小年紀不得不典當父母遺物的時候呢?”

“江夫人找人清點已故江氏夫妻的財産,試圖趁他年紀小而将全部田産據為己有的時候呢?”

“你兒子稱知肆是沒人養、沒人要的野種的時候,其他親朋賓客當面稱他是累贅禍害的時候,府上用人看人下菜碟輕佻怠慢的時候……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就發生在江府內宅,發生在江夫人眼皮子底下,江夫人當真不知嗎?”

“不過說到底那些都是小事,不值得記挂。那麽,當年征兵冊上明明是江宏晖的名字,你卻讓江知肆代為從軍的時候,江夫人可記得被你送上戰場的那個人,一直以來喚你一聲‘伯母’嗎?”

“放肆!”江夫人怒而拍案,按在實木桌案上的手上泛起青筋,面上卻還強行壓着自己的怒氣。她定定看向孟蘭霄,然後又将目光挪到江晏身上,才咬牙切齒說道:“當年随軍出征燕北,是你自願的。”

孟蘭霄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哈哈”兩聲,道:“好一個‘自願’。他當時若是不自願會怎樣,被你們捆起來扔到軍營裏去嗎?”

“蘭霄,不得無禮。”江晏此刻才在這一番争吵中說了第一句話,一邊說着一邊起身,朝江夫人和江宏晖微微颔首致意,然後語調平淡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只是有一事,知肆還得仔細與伯母和二哥說上一聲。”

說罷他回身,朝着葉蔓的方向看過去,并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葉蔓有些愣怔,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不過身體比腦子快,她已經站起身略帶猶豫地走到了江晏身邊。

江晏和葉蔓一同站在江夫人面前,語氣平穩不疾不徐:“其實之前已經明确跟伯母提過一次,但伯母大概是沒放在心上,那我便再說一次。葉蔓葉姑娘是我府上的客人,不管她此前經歷如何,不管她與何人往來結交,都是她的自由。伯母和二哥若是有其他意見,知肆只得恭謹建議二位藏在心裏。”

說白了就是不爽也忍着。

這話從平日疏離淡漠的江晏口中說出來,更添了幾分凜然和堅定。

不過江晏還沒說完,他微微颔首,面上似乎帶了點歉意,繼續說道:“不過過幾日二哥就要遠調嶺南,怕是很難再和葉姑娘有所交集,知肆也便不做憂心了。”

江晏說完,江宏晖便猛地瞪大眼睛問道:“誰要去嶺南?!”

江夫人眼中也明顯帶着意外的神色:“你将晖兒調去了嶺南?”

她其實不明白官場上的人員調動具體是如何操作的,但她知道這事和江晏脫不了幹系。

“伯母若是舍不得二哥,也可一并前往,車馬盤纏等物什,知肆都可為您備好。”江晏用最溫和淡然的語氣,說着最令人光火的言辭。

“你——”江夫人怒極,高高一擡手,下一刻巴掌便要落到江晏臉側。

“住手!”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衆人向門口看去,江偉彥、江宏馳、江宏盞幾人一同邁進廳堂。那道喝聲便是為首的江偉彥喊的,他一張臉冷然,不怒自威。

“老爺!”江夫人見了江偉彥,似乎一下找到了主心骨,本來端莊典雅的姿态也潰散了幾分,語調微顫道,“他們要把晖兒調到嶺南去。那地方偏僻窮苦,離望京一千多裏,這不是要了我兒的命嗎……”

江偉彥看了江夫人一眼,神色有些不悅,冷聲道:“我知道,是我許可的。晖兒這些時日驕矜過甚,該去地方上磨煉磨煉性子。”

江夫人臉上意外神色更甚,一口氣卡在胸腔差點提不上來,卻還要再說:“可是——”

“可是什麽?你再慣着他,難道像上次那樣害人落水、偏要鬧出人命來才肯罷休嗎?”江偉彥不等江夫人說完,便厲聲道。

他說的是之前江宏晖與友人醉酒生事,不甚使一婦人的丫鬟落入水中,此事最後還是江晏出面幫忙擺平的。

江夫人一時語塞,一下癱在椅子上愣怔當場。

江偉彥沒做理會,目光看向江晏,又看了看他身邊的葉蔓,淩然的眼神裏帶着幾分端詳和打量。

葉蔓微微颔首致禮,喚:“江大人。”

江偉彥輕輕“嗯”了一聲,轉頭當着所有人的面對江夫人說道:“知肆長大了,他的事情讓他自己拿主意,你我不必插手。你若是實在空閑,跟晖兒去嶺南也并無不可。”

這話當然只是三分真七分吓,先不說江夫人能不能受得了嶺南荒野之地,便只是此去一千多裏的路上奔波也夠人受的。

江宏晖還要再鬧,但一見到江偉彥那張臉便直接偃旗息鼓,像個小雞崽一樣往江夫人身邊湊了湊,最終卻也無可奈何。

這邊的喧鬧随着江偉彥的到來算是步入尾聲,孟蘭霄環顧周遭,這才發現剛剛人來人往的廳堂此刻只剩了他們這些人。

葉蔓瞧出他的意外,朝他不動聲色勾了勾嘴角。

她知道江晏讓其他人進來随意觀景的目的,無非是想當衆給她将臉面找回來。可是那樣的話傳出去對江晏的名聲終究是不好的,流言傳播的時候不看你是否占理,只一句“不孝”“不義”便能壓的人喘不過氣。

所以在孟蘭霄發作之前,葉蔓悄悄讓範奇将廳堂裏的人請了出去,這場混亂的熱鬧,最終也只有在場的幾個人知曉。

坐在角落的陸林棟其實是被迫看完了這場鬧劇,等一切安定下來,他謹慎起身,邁步到葉蔓二人身前:“陸某今日還要跑趟衙門,不便久待,特來告辭。”

葉蔓回過神來,點點頭稱一聲“好。”

江晏也颔首致意。

陸林棟離去。葉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心裏有些發虛,一擡頭,發現面前的人靜靜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給個說法。

說好的沒空來,怎麽跟別人一起來,便有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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