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葉蔓回到江府之後直奔靜思院,當即便進了江晏書房,書房外面有人守着,但見來人是葉蔓,也不做阻攔。

書房沒人,葉蔓又轉身去江晏寝屋的方向。

寝屋的門開着,葉蔓進院門之前見到了範奇,後者恭謹行禮,也沒有一點要阻止的意思。

葉蔓直接走進去,卻發現這裏也沒人。

被罰俸禁出,江晏此刻肯定在這府中某個地方吧。

葉蔓眉頭蹙得正緊,一回頭,便撞上了從外面回來的江晏。

“找我?”江晏臉上帶着一點點笑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那張一向淡漠疏離的冷臉消失了,一見到葉蔓就是溫和的,又似乎是,帶着希冀的。

“我聽說你惹皇上不開心,聖上龍顏大怒,下令罰你……”葉蔓有些語無倫次,她不知道這是多大的事情,但都說君心難測,她很難不憂心。

江晏當即輕輕撫了撫她的眉心,便要解釋。但下一刻看着她為自己擔憂的模樣,又不由得心裏一軟,道:“罰俸三月,禁止外出,別無他事。”

他故意說得雲淡風輕,卻餘出神來瞧葉蔓的反應。

葉蔓替他着急:“這是否嚴重,不會後面又給你追加什麽罪名吧。”

江晏語調輕緩,故意不落到實處:“不知道呢。”

葉蔓連忙雙手挽住江晏一條胳膊,眼巴巴看着他,“不行。”

小姑娘一雙眼睛澄澈明亮,馬上就要盈上淚水,卻還是執拗道,“不行。我哥才回來,你可不能有事。”

江晏心道不好,趕忙如實解釋。皇帝罰秦青山是有意為之,就是給有心人放出的信號,讓撫蒙在望京的探子們帶信兒回去。要不然葉蔓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在外面便能聽得朝堂密辛,普通民衆聽到的任何關于朝野權謀的事情,都是上面想讓他們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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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蔓的眼淚還在眼中打轉,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被江晏騙了,狠狠剜了江晏一眼,怒氣沖沖離開了他的寝屋。

她決定了,至少三天不跟江晏講話。

接下來一連多日,素來淡漠的某位江大人變着花樣地給臨風院送東西,卻也沒能打動葉蔓那一顆鐵石般的心腸。

實際上,葉蔓這幾日确實有更緊湊的事情占據心神——明日葉延便要離京。

雖然給了葉蔓足夠多的緩沖時間,但真到分別的這一刻來臨之前,葉蔓還是舍不得。尤其是經歷過上次,本來一點都不粘人的葉蔓也變得有些依依留戀。

這日葉蔓正打算收拾完便去找哥哥好好道個別,還沒出門就發現哥哥已經迎上門來。

“我是去烏梅縣趕赴公職的,阿蔓給我打包這樣多的東西,當地的百姓怕是要以為我是外地過去經商賣貨的。”葉延瞧着葉蔓給他收拾的大包小包,調笑道。

葉蔓也知道自己有點沒收住,但總覺得小縣城缺這缺那,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她眯起眼睛朝着葉延嘻嘻一笑,道:“那哥哥你先過去,這些東西我後面再讓人一點點給你運過去。”

葉延知道自己攔不住她,便随她去了。

“哥哥來找我,是不是有話對我說?”葉蔓不怎麽會煽情,最擅長開門見山。

葉延笑笑,道:“阿蔓還是聰明伶俐得緊。”

葉蔓彎起一個笑眼,對這樣簡單的誇贊也很受用。

葉延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将目光挪到了葉蔓外屋的一個角落。那邊算是葉蔓的“書房”,擺着一方桌案和筆墨紙硯,牆邊一座書架,書架上擺着幾本她基本上不會翻看的書,旁邊的牆上則附庸風雅地挂着幾幅畫,山水畫、人物畫,盡皆有之。

她平日裏不會往那三寸地方踏步,只是有這麽地方顯得整個外屋不那麽單調。

葉延看着牆上一幅畫,道:“你還記得這幅畫嗎?”

“記得。”葉蔓也朝着那幅畫看去,“這畫是哥哥三年前交給我的,哥哥那時沒告訴我送畫之人是誰,到現在我都還不知曉。”

這幅畫之前收拾東西的時候拿出來晾曬過,畫裏的人應當是葉蔓,雖然看不清容貌,但是神形和氣韻都十分明顯。明媚的少女站在落英之下,渺遠而美好。

“不過現在想想,大概是娘親那邊的人送的罷。”提起母親,葉蔓情緒有些低落,但回憶起來還是帶着笑的,“因為我後來還收到了他們送的珠寶首飾、衣裳綢緞以及各種各樣的東西,過年、過節、我生日,次次都會有,有時候平白無故的、并非什麽特殊日子,也會突然有人從外面帶來一個精巧玩意。問起來,卻又不知道是誰送的。”

“娘親?”葉延有些意外。

“對,想來想去,應該只有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照顧我了。”葉蔓一邊點頭一邊道。

葉延神色有些猶疑,但還是說道:“阿蔓,我有一事想問。你和江晏……”

葉蔓本來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突然間聽到葉延提起江晏,有些恍然,随即似乎一瞬間明白過來,雙眸放大:“這畫……?”

葉延點點頭:“當時他即将從軍前往燕北,歸期未定,來找我時神色也不是很堅定,但最後還是将這幅畫交給了我。”

葉延說着,靠近那幅畫,在畫軸的一側輕輕按了按,然後從裏面拿出一張折得很好的字條。

字條用的是澄紙,和當年葉蔓等人在學堂用的那種一模一樣,紙張折痕很幹淨,似乎自從第一次被折起來,就再也沒有被打開過。

葉蔓蹙眉忍着情緒,打開紙張的手有些顫抖。

入目是一手方方正正的小楷,規矩得很,和江晏平日裏落筆的風格相差很多,似乎藏了無數的小心翼翼在裏面:

遍說青山好,未見卿卿一眸。企若良辰無我,願伊錦繡。

這是一篇告別辭。當時的江晏對自己此去前路一無所知,只能将一腔心事放在這短短幾列字中,少年文辭稚嫩,情愫直白,卻帶着此生不複相見的遺憾和訣別情意。

葉蔓又擡頭去看那幅畫,那些本以為是畫者模糊處理的筆觸,一下變得明晰。畫中人未露全貌,卻寸寸寄相思。

她記得她曾經好言好語求江晏給她畫一幅畫像,最後還因為被拒絕而與之賭氣更甚,卻沒想到自己居然早就遂了願,只是一直不知道。

“當時沒有告訴你,一個是受江晏所托,另一個是……”葉延頓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當時沒人能料到日後如何,我存了私心,不想讓阿蔓因此煩了心神。”

葉蔓手上力道很輕,生怕自己稍一用力,那字條就因為年份較久而碎了。她點點頭,還顧得上對葉延露出一個笑:“我明白。”

她能理解當時的葉延為什麽沒直接告訴她作畫之人是誰。那時的江晏立時便要趕赴疆場,就算能平安歸來,那也是幾年之後的事情,當時葉蔓已經及笄,已到了談婚論嫁之時,不可能守在閨中等他幾年;又或者,他這一去,再也回不來……

葉延看着妹妹的反應,心下有些不忍,想說些什麽,卻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話。

在大佛寺的時候,師父曾經跟他說過:不入因果,或許是世人的一種誤解。人生在世,以身入塵,都在其中。

他不知道他之前的決定是否正确,只知道自己在這次離開望京之前,應該把這件事交代明白。

“還有,”葉延繼續道,“我前幾日聽說江晏在游湖會上直接跟江夫人斷絕了關系……”

葉蔓神色意外,連忙解釋道:“沒有斷絕關系,只是把江宏晖打發到了嶺南,然後讓江夫人以後不要再找我的麻煩……”

“斷絕關系”這樣的說辭傳出去,定要有人罵江晏的。

“我聽到的說法是,後來江晏又專門找上江夫人,跟她說,日後若無別是,以後便互不打擾。”葉延轉述,“為此,江晏還将父母留下的一處園子送了出去,當做賠禮。”

葉蔓愣怔,這些她全不知情,江晏也沒在她面前提過。但聽起來,好像确實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說起來,江家那兩兄弟,年少時确實有些不好相與。”葉延是個極淡然溫和的人,連他都這樣說,必然是有緣由的。

江晏那時本來與葉蔓同座,後來卻逐漸疏遠,與這兩兄弟也脫不了幹系。

葉延遇上過一次。

當時葉蔓要在府上舉辦一個什麽宴會,給學堂的每位同窗都發了請帖,自然也有江晏的。

江晏拿到請帖的時候心思是雀躍的,一轉身卻被江宏馳和江宏晖看了個正着。

“這是什麽?”江宏晖一把将請帖搶過去。

“宴會請帖。”江宏馳看看文字說道。

“啧啧,你不會真的要去吧,癞|□□想吃天鵝肉,你也不看看你什麽身份。”江宏晖一臉嫌棄。

“你覺得人家是真心請你去嗎,人家是堂堂葉家大小姐,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你一個沒爹沒娘沒人要的,名字跟人家放在一起就是玷污……”

“好天真,看得我都有點想笑了。”

江晏沒有應聲一句,剛剛的那幾分喜悅已經被盡數澆了個幹淨。他在溺水的前一刻掙紮着想,不,他們說的不是真的。可是,萬一是真的呢?

葉延遇上的便是這樣的江晏,他本不欲插手的,但猶豫了一番還是上前說道:“葉蔓請你想必是視你為友,不必妄自菲薄。”

但這話大概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因為第二日,江晏便跟孫先生提了申請,要求和葉蔓分開坐。

也是從那時開始,葉蔓覺得江晏這人莫名其妙,難以理解。

葉蔓聽得心裏一下一下泛着淺淺的疼,原來那些她不能理解的過去,藏了那麽多她不知曉的情意。

葉蔓和葉延好好聊了一通,最後将哥哥送走之後,又坐下來将自己的情緒收拾了一番。等到靜思院去見江晏的時候,葉蔓已經調整好,又是一個無憂無慮活潑開朗的伶俐姑娘,好像之前哭的一塌糊塗的人根本不是她。

江晏本在練字,單是聽到門外的腳步聲,他的筆畫氣韻便歪走了幾分。他壓下心下的歡喜,想着這小姑娘總算肯見自己了,一擡眼,便撞上葉蔓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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