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葉蔓真的就回去好好睡了一覺,然後第二天一早,甚至都還不到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時候,便去敲開了江晏的門。
江晏才剛剛晨起洗漱完畢,衣裳都還沒穿好,手上還拿着沒來得及倒上茶的杯盞,便被她拉着到門口來。
“你當時買我回來的文書還有嗎?”葉蔓上來便問道。
江晏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道:“有的。”
“拿出來我看看。”葉蔓道。
江晏聽話,在寝屋裏間找了片刻,拿出一紙文書,遞給葉蔓。
葉蔓拿過來仔細看了一番,然後擡眼看向江晏道:“我撕了啊。”
江晏臉上不由得泛起笑意,“想做什麽?”
小姑娘的腦筋一天天都在想什麽。
葉蔓見江晏沒有阻止,咔嚓兩下便把那一紙文書撕成了幾半,然後鄭重對他說道:“好了,現在我是個自由人了。”
江晏微微含笑,靜靜看着葉蔓的眼睛,等着她的下文。
“我以自由人的身份告訴你,江晏,我答應你,一輩子在你身邊。”葉蔓一字一頓道。
江晏本來半傾身靠在門邊,略帶閑散地瞧着葉蔓的小動作,在聽到她這句話時,有一瞬間的愣怔,臉上的笑也似乎滞澀了片刻,眼眸微睜:“當真?”
然後還不等葉蔓回應,他便将人攬在懷裏,切斷問詢的話音,帶着欣喜的笑意說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不得反悔了。”
葉蔓向來都覺得江晏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似乎從沒見過他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忍不住偷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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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江晏懷裏掙出來,雖然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話出口之後不知為什麽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略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對,就是這樣,這下你安心了。”
江晏眉眼裏都是笑意,往日裏那個疏遠淡漠的形象早已不知去向。
葉蔓微微仰頭看他片刻,然後輕輕踮腳向前靠近,極快地在他唇角碰了一下,便利落轉身道:“我走了。”
江晏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的人已經到了院中,他意猶未盡,只能遠遠問道:“去哪裏。”
“我現在是自由人了,你管不到我咯。”葉蔓背對着他,腳步利落,像個剛剛偷跑成功的小動物,歡欣雀躍。
江晏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揚,眼眸中帶着柔和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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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入秋,撫蒙的戰事也漸漸落入定局。朝野上下本來已經做好了再次送秦将軍趕赴疆場的準備,結果峰回路轉,秦帥未曾出馬,江山穩定依舊,文武百官皆道一句上天庇佑。
皇上興致大好,下令在京郊設圍獵,有能力者皆可參加。
江晏并沒有多少勝負欲,并不打算參加。雖然在燕北吃了三年的沙子,但在軍中時,大家就都覺得江大人過分文氣,回京更甚。
然而這次圍獵設立了小組賽制,三四個人一組,組別獵物最多的,可以獲得皇上親自送出的賞賜。賞什麽東西暫且不說,能夠得到天子的肯定,這自然是有頭有臉的大事。
在孟蘭霄的死纏爛打之下,江晏的名字還是出現在了報名表裏,一起的難兄難弟還有小學究司空羽。
司空羽雖然也在軍營了跟了一年多,但他這個文官比江晏還要更“文”一點,從來沒有拿着兵器上過戰場,甚至都沒趕上過幾次戰鬥,連傷兵的第一現場見的都不是很多,大多數都是負責後勤工作。
他有心拒絕,但又不得不屈服于孟蘭霄的淫威之下,以及——孟蘭霄答應他,贏了的話會給他從孟府的藏書閣裏偷幾本孤本出來。
于是到了圍獵那天,望京有錢有閑的公子小姐婦人老爺都跟着到了獵場,在入場的名冊上面看到了孟大人的小分隊,孟蘭霄、江知肆、司空羽、衛勇元。
這位姓衛的仁兄是江晏的同窗,身材高大健猛,人稱“衛教頭”,孟蘭霄不知道怎麽和人搭上了關系,将人攬到了自己隊伍裏。
圍獵的場地是被圈出的一片連綿山野,十幾支隊伍縱馬入內,轉眼間就不見了人影。
葉蔓和唐錦心自然也來看熱鬧,餘景瑄本來打算上場參與的,這個想法才在餘老爺子面前透露了半分,就直接被老爺子扼殺在搖籃裏。
餘景瑄想了想自己抓兔子那點三腳貓的本事,也堪堪作罷,安心在場外當個觀衆。
獵場外圍有人随意閑聊。
“你們看好哪個隊伍,我看孟大人那組希望很大。”
“他那組倆文人,不好說。”
“江大人和司空大人可都是上過戰場的人,怎麽能以尋常文人論。”
“上過戰場也不過是在軍隊大後方做些記人名的雜事,當不得真,和上陣殺敵的兵士豈能相提并論。”
“江大人回來可是帶了功勳的,必然是在戰場上有所建樹。”
“細皮嫩肉的白面郎君罷了……”
“這位仁兄這樣篤定,想必是一起出征的時候,親眼在燕北看到江大人做事了?”葉蔓撥開人群,徑直走到議論的人面前,直言道,“既也是為國效命的勇士,那我在這裏稱一句佩服。”
剛剛說話的人個子不矮,但是一身瘦骨,一雙下三白眼睛,看人時似乎總是帶着一點不善。他瞥了葉蔓一眼,見是個漂亮女子,微微滞澀一下道:“我不曾出征。”
“哦?”葉蔓故作意外,“那仁兄剛剛提及江大人所作所為時如此振振有詞,難道都是道聽途說嗎?”
說罷假意思索片刻,繼續道,“還是說……全是你一口杜撰的?”
下三白微微皺眉,眼中帶了不悅的神色,“實話實說罷了。”
“毫無憑據的話,何來‘實話實說’。我若是現在說仁兄你欠我二百金,卻拿不出任何證據,只上下嘴皮碰一下、道一句‘實話實說’,便行嗎?”葉蔓與人争辯時向來氣勢十足,“江大人的戰功是聖上親授的,你說他當不得真,是對皇上的判斷有疑議嗎?”
一言不合就戴高帽,葉蔓對此極為擅長。
顯然這個方法也極為有用,三白眼當場變了神色,急忙道:“我并沒有這個意思,剛剛只是閑談罷了,是我言辭不當。”
“今日來圍獵都是來瞧熱鬧的,若江大人真技不如人,到時再嘲諷也不遲。”葉蔓故意說道。
三白眼垂了垂首:“不敢。”
葉蔓滿意地“哼”了一聲,轉身便要走,步子還沒邁開,便見旁側有人過來,眼神不屑中帶了點玩味:“不愧是葉家千金,三言兩語就搬出天子令,吓得人都不敢說話了。這麽說來,當時皇上下令查抄葉府、問斬葉士遠、發配葉家男丁的時候,葉小姐定然也是像這樣積極歸奉的。”
葉蔓都不知道一天天哪來這麽多看自己不順眼的人,她連個名字都叫不上來,就被人家叽叽歪歪一頓陰陽。
“葉子少理他們。”餘景瑄站在葉蔓身前,目光微微向下看着那人,卻并沒有應話理會的意思,只是微微側身對葉蔓道,“路上随随便便一只聒噪嘴貧的鳥兒過來,煩是煩了點,倒也不值得一般見識。”
被罵嘴貧的人卻沒生氣,只嗤笑一聲,道:“一個罪臣之女,居然還有人上趕着幫忙說話,這真是情深義重、惹人憐愛。”
餘景瑄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若是換個地方,他早已經和人來回舌戰幾個回合,搞不好已經動上手了。但今日圍獵,聖架就在不遠處,若真鬧得場面難堪驚動了皇帝,定然不好收場。況且葉子的身份确實有些敏感,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葉蔓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她過來只是替江晏說話,至于別人怎麽說自己的,她這些時日早已習慣。
“提及江知肆的時候就理直氣壯,說到自身的時候便想灰溜溜走開,想來葉小姐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人說個沒完沒了了,見到葉蔓和餘景瑄等人不再反駁,反而變本加厲,“只是不知道江大人是否願意聽到你在人後借他的名字,這般得意飛揚呢。”
身邊的人也小聲跟着附和。
餘景瑄一邊拉着唐錦心同葉蔓離開,一邊小聲叨叨:“等我回去問問這都是誰,日後肯定找機會還給他。”
讓餘三少爺吃悶虧,那是不可能的,他可有幾十上百種找回場面的方法,只待施展。
葉蔓本想說一句“算了”,不過她也不是那麽平和的人,從來沒有挨了欺負不還手的道理,皺了皺鼻子,歪頭悄聲應了句:“好。”
唐錦心本來也很生氣,聽見這倆人在這裏咕咕叨叨,氣性一時消了幾分,只是回頭又看了那人和其同伴一眼。
葉蔓等人又在附近逛了許久,賞景玩鬧好不快活。
圍獵限制了兩個時辰,很快就出了結果。十幾支隊伍将獵物交上去,等待計數結果。
孟蘭霄隊伍一行四人騎着馬出來,精神大好。葉蔓等人迎上前,詢問情況。
孟蘭霄和衛勇元都出了明顯的汗,顯然是沒少出力,而江晏和司空羽卻仿佛騎着馬進去散了一圈步,面色如常,甚至連呼吸都沒有太大浮動。
圍觀的衆人見到這副場景,又在小聲嘀咕,“江大人和司空大人看起來确實不像出了力的樣子……文人嘛……”
葉蔓有心反駁,但當着江晏的面,還是作罷。江晏看着面色平靜,只在看向葉蔓的時候唇角微微帶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不知道那些話他聽到沒有。
“你怎麽看起來如此輕松。”葉蔓看看江晏,又看看孟蘭霄,對比起來,自己眼前這位實在可稱得上一句閑适自在。
江晏只是輕笑。
還是司空羽過來解答了葉蔓的困惑。
江晏和司空羽在體力上确實沒出幾分力,司空大人嘛,确實沒有多少能力,他在這個隊伍裏起到一個精神鼓舞的作用。而江晏,入場之後,他和孟蘭霄用最快的速度将整個場地繞了一圈,将獵場大概地勢和植被粗略摸了一遍,剩下的,便是腦力勞動。
燕北随軍三年,江晏從小小的文官代書,一步一步升到秦将軍親口認可的将士,沒有一日不在學習和成長。
軍隊經歷過河灘、山谷、沼澤、濕地,江晏便一一記下各個地形的特點和動植物相關,聽當地人講說、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每一個細節背後都是一點點的探究和積累。
這些東西或許沒用,或許能于危機之中救己方兵士一命,又或許能夠在今日圍獵這樣的場合,輕輕松松拔得頭籌。
計數結果已經出來,孟蘭霄的隊伍果然是第一名。
司空羽不禁贊嘆:“知肆兄通曉獵物的習性,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無疑是隊伍中最大的功臣。”
孟蘭霄對江晏的态度一向如此糾結,一邊不想承認,一邊又不得不承認——江知肆其人,确實聰明卓然,有點本事。本來是他攢起來的小隊,現下也後退一步,将受賞的風光讓給了江晏。
江晏竟也沒推脫。
結果宣布之後,皇上親自帶笑頒賞,對江晏尤其贊揚有加。除了名頭和賞賜之外,每支小隊打回的獵物也悉數返還,準許各自帶回家去。
而江晏,則當着衆人的面,将他們獲得的全部獵物,全都贈予了一位姑娘。
“這個叫葉蔓的女子,可是學士之前說的那個,在京西籌辦善學堂的?”皇帝坐在高位上,對這位姑娘的名字略覺耳熟。
小太子時瑾一雙眼睛閃着光亮,卻又不得不在他的父皇面前保持矜持和恭謹,只端正道:“正是。”
“好,賞——”皇帝再露笑顏。
而不遠處,聽得消息的餘景瑄故意走到剛剛陰陽怪氣的那人面前,卻并不正對着其人,只是中氣十足地複述了一遍“江大人将全部獵物送與了葉姑娘,二人佳人良緣雙向奔赴”“皇上親口稱贊和賞賜了葉姑娘,好生令人豔羨”……
不得不說,有些氣還是得當面出,才最為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