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浪漫,邏輯,奇斯卡
第3章 浪漫,邏輯,奇斯卡
地內飛行器風馳電掣,很快進入到“常青—奇斯卡隧道”中,繼而一路向西滑翔而去。
地內飛行器飛越兩個半球需要一天一夜。
當夜幕降臨,學生們激動的心情也有所減弱,并因白天過度興奮而昏昏欲睡。
羅蘭已經靠在安琪肩膀上睡着了,朱迪在安琪的另一邊塞着耳麥,刷着熱搜新聞。
安琪本人倒是暫無睡意,只是久久地望向車窗外,試圖透過透明隧道看清楚晦暗的天空。
過了一會兒,朱迪暗滅手機,拔下耳麥,語氣中帶點不耐煩:“太黑了,看得人眼睛疼。”
那确實,飛行器駕駛途中不得開啓艙內燈,否則艙內人的影子映在前窗上,會導致駕駛員看不清前方的軌道。
而朱迪從來沒有睡前玩手機的習慣,自然會覺得眼睛不适。
一片漆黑中,安琪說:“保持黑暗是為了能把外面的世界看得更加清楚。”
朱迪斜眼瞄她:“有時候你确實會有點文科生的酸臭味在。”
安琪笑笑:“理科生不懂浪漫,文科生不講邏輯——這應該是人們對文理科最大的誤解。”
朱迪半躺在座椅裏,腦袋呈現出高高昂起的角度,即便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能從這樣的姿态明白這是個不好惹的人:“至少我并不浪漫,也一點都不溫柔。”
安琪說:“能熱愛生物工程到你這個地步,其實也是一種浪漫。”
她看向朱迪:“你知道嗎?這種浪漫如果遇上了超高的智商,就很可能走向瘋魔——就像那位沙化了s星70土地的罪魁禍首。現在學術界很多人正用‘學術無罪’為他辯護,認為他做一切研究的初衷都是為了拯救s星,而真正的罪人應當是當時掌權的國聯高層。迪迪,你也會有類似的想法嗎?”
老實說,朱迪有時是有點怕安琪冷不丁地這麽一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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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眼神幽幽的,跟她一貫的微笑搭在一起,像狠戾又像嘲諷,看得人心裏發毛。
朱迪咽了口唾沫:“你說皮克西西?”
安琪點點頭,為了不打擾熟睡的羅蘭,她小小聲問:“你覺得皮克西西應當被人唾罵嗎?”
朱迪幾乎不假思索:“當然。他發明了鐖元素武器并主張将其投入戰争,使得大半土地變為荒漠,新人類數量也因此再次上升。”
安琪說:“但是如果從動機上看,他确實是想要用自己的專業知識為資源枯竭的s星做些什麽。迪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一種生物醫藥,成功的話可以使所有新人類的變異基因變為正常基因,失敗的話所有新人類都會死去,但你判斷很大概率會成功。這樣的項目你會實施嗎?”
朱迪明顯地頓了一下,但很快便攤手聳肩:“寶貝講點邏輯,這聽起來确實危險又誘人,但基因修正這種事,保守估計還得研究個幾百年才能做到。而且我們做項目之前會做好萬全的檢測實驗,你說的情況根本不會發生。”
安琪說:“你看,這就是你不講邏輯的地方——新人類的基因為什麽一定要變‘正常’才行呢?換句話說,什麽又是‘正常’呢?”
朱迪皺起眉頭:“你這是趁我困了給我下套呢?你這話絕對政治正确,但不符合現實。太多人正因變異而承受苦難,他們很容易受到求職歧視,如果愛上了普通人類那大概率不會被接受,而如果和同為新人類的人在一起,那還要考慮生下的後代會不會比父母更加畸形,很多新人類因此一生放棄生育。”
安琪說:“這不就妥了嗎?自然淘汰的過程就出現了。”
朱迪:“等會兒?”
但沒等朱迪多反應,安琪已經發揮開了:“如果真的是格外令人不适,或者說影響行為活動的新人類,那他們很大概率并不會生下後代,這樣的變異方向大概在兩、三代內就會自然終止。至于其他一些不影響正常生活的新人類,對他們的畸形矯正一般是為了更加‘美觀’,但‘審美’本身就是個非常主觀的東西,誰又能說兩條胳膊兩條腿就一定是最美的構造呢?”
朱迪格外不解:“所以你後悔接受畸正手術了嗎?”
安琪小幅度搖頭:“我沒有,因為當下新人類還沒有被完全接受,有着和常人一樣的外形可以幫我省掉很多麻煩事。”
朱迪的眉頭擰在一起:“那你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
安琪說:“意義就是,如果我是生物工程專業的人,那我不會選擇研究‘将新人類變成普通人類’的畸正項目。”
朱迪雞皮疙瘩一下子起來了:“有點東西。”
“對吧?”安琪見她聽懂了,又開始跟她笑嘻嘻,“如你所說,基因畸正這種項目沒個幾百年下不來。那麽幾百年後,這種‘畸正’還有沒有意義就很難說。大轟擊前的變異方向以器官增減為主,比如八臂、六耳之類。而大轟擊後,土地沙化,變異體則呈現出适宜沙地生活的特征,比如鱗片、利爪之類。”
“如果幾百年後,環境還是這個樣子,那麽适宜沙地生活的變異體怕是會越來越多。而如果屆時環境有所改善,s星重歸郁郁蔥蔥,那麽變異體會在繁殖過程中被自然淘汰,或者演化為其他更加适合生存的模樣——總的來說,改善環境才是硬道理。”
“當然,我不否認‘修改基因’相關的研究會有其他更好的醫療應用。我只是說,在環境惡化至現在這個模樣之後,‘試圖使新人類正常化’這件事已沒有意義了——甚至可能是違背歷史進程的行為。”
“所以我一直覺得第一個提出‘新人類’這個稱呼的人是天才。如果環境不能改善,變異體确實很可能會成為‘新的人類’——有一定概率,他們就是人類的未來狀态。”
安琪說着再次看向窗外,在那透明隧道之外的空氣中,正彌漫着大量危險的輻射物質:“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很對,新人類其實比人類更希望世界上沒有‘物種變異’這件事,因為他們才是這場痛苦演變的主要承擔者。”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500年前的那些人沒有排放輻射廢水,我也希望19年前皮克西西和國聯高層沒有使用鐖輻射武器,大家永遠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沒有人因變異而被罵作怪物,人與人之間可以自由的相愛。但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麽我們也只有繼續前行,但願痛苦的時光能盡快過去。”
“至于排放輻射廢水的人,以及以皮克西西為代表的主戰派,他們永遠值得譴責。我這麽說甚至不是因為他們造成了當下的惡果,而是因為如果輿論不去譴責他們,那麽s星未來連30的有效土地都不會剩下。”
朱迪直接被她給說不困了。
她很難描述這番話帶給她的驚悚感,因為她心裏認定的研究方向裏确實有個選項是關于“新人類正常化”的相關研究,甚至一些生物學知名學者已經以此為目标開始了建模實驗。
當然,研究本身永遠不會沒意義——就像安琪說的,‘修改基因’相關的研究必然還有其他應用,比如醫療方面——治療癌症疾病之類。
哪怕是進行了一場失敗的科研,只要數據屬實、記錄準确,也可能會給後人一些啓發,收獲意想不到的結果。
但是聽完安琪這番話之後,朱迪驚覺自己對于“修正”新人類基因的執念如果放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可能會是一件可笑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一旦認定了目标必然會為此窮盡一生,如果有生之年做不到,就交托後繼者繼續完成。
那麽如果方向有誤,她的一生可能會做大量無用功,即便能給後人一些零星的啓發,因留下一些寶貴的數據而受人尊敬,那也不是她所要追求的。
她敬佩第一個說‘s星天圓地方’的人,但她自己還是想盡力避免成為這個人——如果可能,她更希望自己能第一個說出‘s星是球形’這樣的話來。
所以安琪這番話對她來說沖擊頗大,幾乎是重塑世界觀的程度。
朱迪好半天才從這種碾壓中掙脫出來:“所以你這是給我上了一節科研規劃課嗎?”
安琪說:“倒也不是,我只是為了展示一下文科角度的邏輯性罷了。”
對嘛,歷史學絕不是簡單的背誦而已,它教給人的思維模式,同樣是其他學科難以做到的。
就像當第二天下午,飛行器駛出隧道時,其他人無不驚異于奇斯卡的繁華氣派。
他們看見頂天立地的高樓大廈,幾乎能引發巨物恐懼症;飛行器跑道在半空中複雜交錯,天上映滿藍紫色的跑道熒光;西裝革履的人進出各種高檔場所,然後登上私家飛行器滑行而去。
曾經的超一線大都市奇斯卡,依舊保持着它的輝煌。
有學生喃喃感慨:“要是以後能在這樣的地方工作生活,那該多好啊。”
但安琪似乎不這麽想。
這次游學小隊将被安排住在奇斯卡大學的留學生宿舍,飛行器自打出了隧道之後便由北向南,幾乎飛過整個奇斯卡全境。
同時安琪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朱迪現在可注意她的動向了:“你又怎麽了?有話就說,別擺這個表情來吓唬人。”
安琪這才意識到自己表情不對,略作調整,然後連聲道:“不不不不,我就是覺得這個城市的規劃很奇怪——怎麽他們都不種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