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選擇,風暴,別裝了

第25章 選擇,風暴,別裝了

阿爾文其實不能算是一個反對殺戮的士兵。

他很清楚從六歲到現在,這十四年裏他接受了怎樣的教育和訓練,他明白自己的用武之地在哪裏。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再說反對戰争和殺戮,似乎有些晚,但他依然知道這不是能笑着調侃的事情。

何況那些緝查隊的人看起來并不像是單純在調侃。

緝查隊是自2521年西約姆首腦上臺後成立的新軍種,專項處理與變異人犯罪有關的事務。

為了通過第四次思想審核,阿爾文曾苦苦補習西約姆的各種演講,在這個過程中他得知緝查隊的士兵質量雖然不高,但卻與西約姆首腦聯系密切。

在這種情況下細想他們“寬慰”約克的那番話,就不太像空穴來風。

除此以外,緝查隊內部确實有一些詭異的不成文規定。

比如,如果在出任務過程中誤殺變異人,只要遞交一份詳情彙報,寫明當時的情況,那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這樣的事以前确實發生過,結果是死者家屬連涉事士兵的面都沒有見到,各種申訴也無人受理,最後不了了之。

所以在緝查隊眼裏,變異人是劣等生物這件事并不是突然開始的,他們能定其生死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但是不管怎麽說,蓄意殺害變異人的行為尚屬少數,所以在原屬正規軍的阿爾文眼裏,所謂緝查隊不過是一群沒有接受過正經訓練的、素質低下且愛大言不慚的群體而已。

但在聽完那番話之後,阿爾文逐漸反應過來,這晚針對外籍變異人的搜捕和安置,并不是他們針對變異人的最後一步。

阿爾文是考了三次思想審核的人,他逐漸明白過來自己的問題出現在哪裏。

他原以為自己該做的是收起那一無是處的憐憫心,為人類整體的生存和發展事業奮鬥終身——簡單來說就是服從上級安排,無限縮緊這些劣等人所占有的資金和資源——這是他身為士兵的使命和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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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所謂“無限縮緊”的最終歸宿很可能是殺戮,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推論,但是對于身處其中的阿爾文來說,他很難想到這一步。

因為這聽起來相當不可思議——s星已經成了這副模樣,災難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們竟還要對一個群體展開屠殺嗎?

但仔細一想,似乎也沒什麽不可能。

據說在大轟擊剛結束時,甚至有派系煽動輿論反對接收巨蛋外的難民,希望僅由巨蛋內的民衆來延續人類的生命火種,只是最後因為種種原因,這種聲音未能占據主流。

那麽希望将變異人占有的資源“完全”節省下來,或許也有其合理性。

正規軍的任務範圍與變異人關系不大,所以在培養過程中并沒有被切實灌輸“可以殺害變異人”的認知,但是一系列精彩絕倫的演講所告訴他們的——“劣等人種”、“無異禽獸”、“十足可恨”,最終卻達到了相同的效果。

阿爾文漸漸明白在他看見約克拔槍時,他看見了什麽。

他看見了一個真正合格的士兵,看見了一個瘋狂仇恨變異人的人。

這才是能通過思想審核的人。

結果那天因為約克情緒激動,緝查隊的長官暫且把他倆調離了閘機口的崗位,轉而讓他們負責押送。

當時站點內已經聚集了一些變異人,他們被迫抱頭蹲下,失魂落魄如真正的牲畜一般。

約克人在氣頭上,随便拎起一人大聲怒罵,将槍口對準他反複重複拉開、關閉保險的動作,看那人驚恐的神色取樂。

緝查隊的人覺得有趣,看戲一樣在一旁嬉笑,這顯得阿爾文非常不合群。

他依舊板着個臉,當他意識到時,他已經保持這個表情很久了。

不是說在這天,而是近期、這段時間,他似乎慣常是這個表情,因為實在沒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發生。

“我去閘機那邊看看吧,要是沒有新的了,我們就出發。”

他是真的在這兒呆不下去了。

話雖這麽說,可他畢竟仍是個士兵,忠誠和服從是他的天職。

如果克服不了心理負擔,那當然是他本人的問題。

所以阿爾文确實花了一番工夫來進行自我開解——我只是服從命令,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我只是負責押送,這沒有什麽正義非正義可言。

何況這是非常時期,犧牲是必要的,局部的裁剪是為了整體的存亡。

于是他冷靜且專業地,将這批變異人押上了軍用飛行器,試圖如往常一般完美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直到一聲突兀的尖叫在飛行器內響起,給阿爾文送來了一次選擇的權力。

所以阿爾文對安琪的看法很複雜——聰明是聰明,但總歸不太讨人喜歡。

但這種不讨喜裏面又多少透露着些許可憐——如果不是生命受到威脅,她或許也不會有那麽多花花腸子。

于是當他以标準的戰術姿态将安琪按倒在地,發現希斯特生化所出逃的怪物就是她本人時,阿爾文驚訝歸驚訝,心底裏卻也覺得是情理之中。

畢竟一般人很難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似乎永遠都處在風暴中心。

安琪現在生活的環境裏有鏡子,所以她倒也知道自己長什麽樣子。

怎麽說呢,其實她還可以接受,因為五官長相變化不大,而且人生前十九年她也沒怎麽在意過自己長得如何。

至于爪狀的手,趾行的腳,以及變得有力的胳膊和大腿,可以給她的逃跑計劃提供很多便利。

如果說有什麽郁悶的,就是她現在點着腳尖都沒這個叫阿爾文的人高,而且她不打算低估阿爾文的力氣,那絕對是異于常人的天賦和百分之百的刻苦才能練出的蠻力。

安琪被關在這裏的三個月裏,兢兢業業被觀察的同時,也在觀察阿爾文。

可以說,哪怕是在一堆正規軍裏,他也是身板最直的,做事最認真的,長相……算了,這不重要——然後,也是腦子最正常的。

沒錯,他其實很正常,只是有點混亂,這歸功于他一直以來接受的洗腦。

從這就可以大概地看出他這個人的特質——會聽人說話,但是也有一些自己的思想在。

當二者之間發生沖突,他或許會盡可能創造出一套理論來把一切解釋通,但那之後他還是免不了會遇到各種各樣讓他迷惑的事情,因為他所面對的思想沖突實際是無法調和的,他和西約姆根本不是一路人。

所以安琪尋思着,或許可以對他進行反向洗腦。

不是說要幫助他回歸正途,一心向善,安琪沒那麽好心也沒那麽無聊。

阿爾文的個人認知和內心境界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她并不關心,她只希望阿爾文能成為一個對她來說有用的人。

如果她沒猜錯,軍校其實提供了一些心理學課程,但是只是皮毛——至少他們不可能把洗腦的原理告訴這些軍校生。

那麽安琪就完全有機可乘:“喬恩的事我是真的很抱歉。我确實是想戲弄你,因為你叫我變異人,在我長大的地方這可是罵人的話。但後來的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雖然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射殺的概率很大。

阿爾文頓了頓,耳麥裏很快傳來聲音:“繼續同它對話。”

阿爾文的表情就已經寫明了他有多麽不想幹這事:“我說了,飼養那種東西是我的問題,跟你沒什麽關系。”

安琪說:“好吧,那謝謝你放了我們,你其實知道戴文根本不會用槍吧?”

阿爾文冷汗一下子下來了,因為他不知道監聽器對面除了科研人員,還有沒有他的直系長官在:“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安琪了然,慈悲地放過了他:“說起來,如果你總是最後一個走的話,那我們以後能經常這麽說說話嗎?”

在耳麥傳來指令之前,阿爾文的話便脫口而出:“為什麽?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研究員們可願意排着隊和你說話。”

安琪便低下頭去:“他們對我來說很危險。先生,您為什麽覺得實驗品會願意和研究員說話呢?”

阿爾文實在沒忍住:“不要裝了,你打約克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啊這。

這是個小小的失誤,安琪确實忘了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暴露過本性。

那麽重來。

安琪索性站起來,走到透明牆那裏去,和阿爾文面對面站着,灰黑色的長t恤是她來到這裏之後的唯一着裝:“好吧,如果你願意這麽說話,那我也沒問題。你可能覺得我在這裏過得挺開心,好吃好喝又沒有風吹日曬,但這樣的日子讓你來過,一星期都難挨。”

安琪抱起臂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難伺候,一群人前前後後圍着我轉?我本來也不是這麽多事的人,但現在這已經是我維護自己尊嚴的唯一方式,否則你看到的場面就是我像條狗一樣,為了得到一塊骨頭叫做什麽做什麽。呵,恕我直言,你們s盟轄區的手段着實令人作嘔。”

“你以為這樣的‘好日子’我還能過多久呢?總有一天,注射器會紮進我的皮膚,手術刀會劃開我的肚皮,他們将活活剝掉我的鱗片、挖出我的眼球用以化驗——為了推遲那一天的到來,我不得不在配合各種測試的同時少說話,因為我不想過多暴露我的生理信息和內心想法,我不想讓那些儈子手過早地了解我。”

安琪說着偏過頭去:“但是我不行了,再這麽下去我要瘋了,我承認這樣沉默的日子過上三個月,确實比死還要難受。”

“我是真的很想找個人說話,我們早就認識了不是嗎,阿爾文?”

阿爾文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是因為一個“怪物”對他說出這樣的話,而是他受不了女孩子叫他叫得這麽親密——哪怕是在畢業之後的兩年裏偶爾接觸姑娘,她們也總會叫他士兵先生或者文森特準尉。

阿爾文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與此同時,耳麥裏傳來指令:“答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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