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染,哪裏,下定義
第28章 有染,哪裏,下定義
其實所謂“為了掌握阿爾文的心理狀況而對他時時監控”這種做法究竟有沒有意義,倒是很難說。
就像約克曾經總結的,阿爾文這個人雖然話不多,但是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
如果實在想知道他在想什麽,其實只要盯着他的臉看就好了。
無輻區實驗室的隔音效果很好,昨夜飛行器群飛過的聲音雖然響亮,但是安琪其實并沒有聽到。
只是阿爾文站崗時這顯然一夜沒睡的樣子,引發了安琪的警覺——何況算算日子,距離新的一年也沒幾天,她曾預測2523年內不會發生大的戰事,但她畢竟也不是什麽大預言家,有點偏差不奇怪。
倒是在聖誕節前夕發動戰争的做法有些出人意料,在安琪的印象裏,西半球人還挺在乎這個節日的。
那麽如果安琪猜得沒錯,現在出兵就意味着兩件事——
第一,在她被關在實驗室的這三個月內,西約姆的民意支持率又有上升,很可能是因為他發起的對新人類的歧視政策又上升了一個高度。
第二,s盟首戰的攻打目标絕不是東半球的國際組織,而是同樣有着濃厚聖誕文化、在這個節骨眼上無心戀戰的西半球組織。
好不容易等到了換班時間,阿爾文一如既往地留下來負責填寫筆記,安琪敏感地注意到他的戰友們在離開時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就差要吹個口哨。
這些看守士兵在剛上崗那陣子都是一本正經的,完全把自己當成放哨機器一樣,但是他們的生活實在過于無聊——連續三個月在一個堅固且狹小的實驗研究所內,看守一個老老實實、沒有任何暴力舉動的小怪物。
他們的工作內容簡單且悠閑,于是就不得不自己給自己找樂子,開始熱衷于在這個狹窄的世界裏尋找一切八卦資訊,很顯然他們已經找到了。
那麽阿爾文會有什麽八卦,值得他們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最合理的似乎是阿爾文和某位年輕貌美的研究員小姐互生好感,可阿爾文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招了桃花的樣子。
那麽安琪能想到的可能性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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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士兵們認為阿爾文和她這個“雌性怪物”暗生情愫;
第二,阿爾文在被某位研究員小姐追求,但他本人并不樂意。
其中第一條過于逆天,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想象力,所以可能性很小。
而且在這一整天的站崗過程中,所有士兵的神色都很正常,只在交班時表情揶揄,那麽安琪懷疑阿爾文這兩天總在交班後和某位“研究員小姐”見面。
也就是和安琪聊天結束後。
可阿爾文在和她聊完之後立刻就會有空嗎?
安琪明知阿爾文和她的每一次聊天都有人授意,甚至他耳朵裏的耳麥可能會随時引導他說出“有價值”的話,在這整個過程中他活得就像個實驗器材。
那麽阿爾文每次和安琪談話結束後,應該都需要去和某個研究員接頭才對——至少在過去這兩天裏必然會去。
而沉默了三個月的實驗對象終于願意開口說話——像這樣的大事,甚至很可能是由那位面相刻薄的最高負責人女士來關注。
也就是說,阿爾文的戰友們很可能是懷疑他和那位女士有染。
安琪大概地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況,然後看向正在奮筆疾書的士兵先生:“阿爾文,你知道s盟要攻打的第一個轄區是哪裏嗎?”
阿爾文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住。
對于他們軍校生來說,演講、課程是聽了不少,可是那些年裏從來也沒有人明确告訴他們未來必有一戰。
當然,他們對戰争也有一定的猜測,但是所謂“開戰預言”也不過是他們私底下開玩笑時的談資,如果被教官抓到“胡言亂語”,可是要受處分的。
阿爾文向來謹言慎行,從來也沒有因為類似事件被教官或長官逮住過,就連昨晚看到的場景也沒有在戰友中大肆宣揚。
老實說他到現在還是恍惚的,一方面是因為他昨夜确實沒睡着,另一方面是那場似乎“僅存在于玩笑中”的戰争竟真的開始了,這讓他一時無法接受。
他曾無數次幻想自己沖在第一梯隊的最前列,為全人類的夢想燃盡自己的所有價值,但是當這一天來臨,他竟被關在這樣的實驗室裏,做一個毫無用武之地的看守。
這十分浪費他強健的體格,也讓他對現在正發生着的事兒沒什麽實感。
在這樣的情況下,安琪嘴裏能冒出這樣的一句話就令他十分震驚——要知道安琪可是從三個月前開始,就已經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了。
見他不答話,安琪便在屬于自己的精致囚籠裏兀自踱步:“這不難推測,你知道《海頓公約》嗎?”
阿爾文擡眼看她:“2521年在海頓巨蛋召開的全球峰會中立下的條約。在s盟的提議下,鐖武器在其中一項條款中被列為違禁武器。”
正經文化課沒上過幾節,對這些事情倒是很了解。
安琪腹诽完,嘴上便道:“那年我高二,看到新聞我就知道太平的日子過不了太久——你們的骨子裏是野蠻且好戰的,這樣的建議由你們提出,實際就是在為控制下一次戰争的規模做準備。”
一如安琪所料,阿爾文原本疲憊的臉色立刻便冷了下來:“你說的那些剛好是我們中的一些人對你們東半球人的刻板印象。”
“是的,那是因為你們一度發展得更快,但是從思維上來講,你們的根基就充斥着野蠻。”安琪攤手,“18世紀有個哲學家叫黑格爾,他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理論,率先引發了主體和客體的對立,你們那‘精致的利己主義’便肇始于此。”
安琪繼續輸出:“你昨天提到,s盟研發了幾項有望拯救這顆星球的前沿科技,恕我直言,這和它适合成為s星的統治者沒有任何關系。那僅僅是因為在大轟擊之前奇斯卡吃了地理位置的紅利,成了全球的政治經濟中心——那時候全球交通那麽發達,世界各地優秀人才因此齊聚奇斯卡,所以可不要以為那幾項前沿科技産品全是奇斯卡本地人開發的,來自各個轄區的研究員們功不可沒——當然,那時這顆星球上可沒有嚴格的轄區之分。”
“你知道你們為什麽那麽容易就被西約姆的演講洗腦嗎?因為他的演講中确實有對的成分。”安琪說,“就像‘新世界’的提出,就像對‘節約資源’、‘世界聯合’的倡導,就像為了全人類甘願付出一切的精神——這些其實都沒有什麽問題。問題在于,西約姆給很多概念重新下了定義。”
“我知道很多西半球人曾認為東半球人落後,而落後便意味着野蠻,那麽讓我們來看看錯誤思想引導下的發達——确實是你們率先提出‘保護環境’,但是也是在你們的高層授意下,各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層出不窮;你們确實打起了節約資源的旗號,但指向的卻是對一個種族的迫害和拘禁;你們提出了在這樣的時候全世界應該聯合,共同度過末世難關,但同時你們口口聲聲的s盟優先、普通人類優先,我看不見任何團結合作的誠意。這就是你們的精致利己,以此散發出的任何觀點必然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自私自利,無藥可救。”
在這一頓長篇大論之下,阿爾文的語氣裏顯然帶上了脾氣:“我早說過,在我眼裏,我的生命甚至不是最重要的。”
“說得好聽,那其實是因為你早就不想活了。”安琪一不小心笑出聲來,“清醒者渴望世界和平,平凡者渴望建立功勳,蒙昧者則渴望用死亡來解脫和感動自己。”
阿爾文被她噎到,再次選擇把頭轉向一邊。
見阿爾文一臉不開心,一副要拒絕和她溝通的樣子,安琪只好把話題拉回到最初,畢竟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你知道s盟這一戰打算打哪裏嗎?”
阿爾文沉默了三秒,然後開口道:“哪裏?”
“地內聯邦。”安琪斬釘截鐵,“如果我是s盟軍方高層,那麽第一戰就是地聯。一方面是因為地聯和s盟轄區直接接壤,另一方面是西半球各組織中地聯最弱小——地聯在大轟擊之後接納了太多南半球難民,它算是全球社會結構最複雜的一個轄區。”
阿爾文接着低頭寫字:“這跟你和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安琪走到玻璃牆邊去:“和我的關系是,我的朋友們很可能逃去了地聯轄區,這場戰役會給他們帶來新的災難——當然,那也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而和你的關系是,你豁出性命抓住我從而得到轉為正規軍的資格,應該就是為了參加作戰,那麽對戰事走向有所了解總歸是好事——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萬能體需要你看守了,那你就可以離開這個沙漠實驗室,去往戰場了?”
耳麥裏傳來奧汀的低笑,阿爾文皺起眉頭。
似乎直到此刻,阿爾文才意識到按照身份證明上的年齡,這個“怪物”其實還比他小一歲:“你未免太天真了,你是覺得我會幫助你逃跑嗎?”
“不是,”安琪背過身去正對着監視器露出一個微不可見的淺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如果有一天我逃跑成功,那可算是幫了你大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