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嘩啦嘩啦嘩啦, 這次的流水聲比唐寧在前一晚聽到的更加清晰。
他沿着司無岫沖出的方向追出去,視角只能捕捉到對方緋紅的衣角。唐寧咬牙運用更多的靈力, 讓自己的速度變得再快些, 終于追上了司無岫。
“阿寧?!”
司無岫前方的黑影逃得飛快, 差點就要追丢, 他顧不上許多, 道:“來得正好,我去前面堵他,你将他逼至庭院與我完成包抄!”
“明白!”唐寧在他背後喊道,同時朝黑影甩出幾枚暗器,限制奔跑的方向。
司無岫見狀放下心來,足尖在屋脊上用力一點, 瞬間便掠至前方, 從黑影頭頂超越,将他的去路徹底封住。
唐寧配合司無岫成功地将黑影誘導到庭院中,正翻下屋檐落入院子裏,卻發現只有司無岫一人站在院子中央。
“咦, 人呢?”唐寧左右看了眼,确定黑影真的不知道去哪裏了,才朝司無岫走過來。
人都不見了, 也沒法包抄啊。
“我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不見蹤影了。”司無岫眉頭緊鎖道。他手中拿的是雷鵬從鎮上鐵匠鋪買來的精鐵劍,能湊合着用,卻無法将他的實力完全發揮。
劍胚由于尚未開刃, 只能先放在修院的寮舍裏。
不過在這裏,司無岫用一柄精鐵劍也足夠了。
“沒道理啊……”唐寧沿着庭院四周走了一圈,“我剛才将他的左、右、右前方的通路都封死了,他只有從你身邊穿過,才能跑到前面的月洞門。可你站在這裏,他根本無法越過你,只能藏起來了。”
但這個庭院一眼望去就這麽大,哪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司無岫忽然拽住唐寧的胳膊,在他臉上用力一捏。“喂喂,你幹什麽啊!”唐寧捂住自己的臉,怒視對方。
“還是阿寧提醒了我。”司無岫嘴角微勾,“那個人還在這裏,他沒有走,而是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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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要怎麽藏?”唐寧不解地四周看看,這裏連一棵樹都沒有,只有幾盆碼得整整齊齊的盆栽,一個大活人能藏在什麽地方?
“在這裏。”司無岫轉過身,用劍尖指向放在牆根下的水缸。
“那裏?”唐寧緊張看去,那個水缸其實只有半人高,就連他都塞不下去,要怎麽躲人。“莫非是縮骨功?”唐寧發散思維,以前古裝片好像都是這麽演的。
司無岫輕輕搖頭,也沒有多解釋,而是揮動精鐵劍直接朝水缸劈下!
唰啦——
水缸被劈成無數碎片,裏面的水嘩嘩流出。而瓦片中央,一個摸約八九歲的小男孩正抱着膝蓋坐在上面,臉色青白,顯然被司無岫突如其來的一手給吓得不輕。
就在小孩吓到呆滞的時候,司無岫長劍抵在他的脖子上,冷聲道:“你是什麽人?”
小孩憤怒地瞪着司無岫,逼緊嘴巴,一個字都不肯說。
“你這麽兇,人家會回答你才怪。”唐寧蹲下來,目光平視小孩,“小朋友你別怕,我和那位大哥哥沒有惡意,只想知道你剛才為什麽會出現在房頂上,你願意告訴我嗎?”
唐寧眼中不含半點雜質,黑色的眼眸映着小孩略顯驚惶的小臉。小孩本來還十分警惕地看着他,随着對視的時間變長,他眼中也漸漸有點軟化。
唐寧見對方已經有了松動,正要再添一把火,卻見小孩從懷裏摸出一包什麽東西,他連看都沒看清楚,就被司無岫一把扯到身後,而司無岫的劍尖又往前送了一分:“別亂動!”
“喂!”唐寧看見劍尖紮破了小孩的手臂,雖然傷口不深,但也見了紅。
然而那小孩卻好像并不在意,他攤開雙手,一個簡陋的竹筒被他捧在手心。
“這是什麽?”司無岫冷聲問道。
小孩又憤怒地瞪了司無岫一眼,才終于開口:“……是流珠響。”
他把竹筒拿在手裏,來回搖晃幾下,竹筒中不知安了什麽裝置,滾珠細細密密滑動碰撞,發出的聲音提起來和流水聲一模一樣!
“原來就是這個?”司無岫眯起眼。
唐寧是穿進書裏的,對好多常識還不清楚,司無岫卻是土生土長的月國人,一眼就看出這小孩手裏拿的竹筒是一種民間的孩童玩具,名叫“流珠響”,因為搖動裏面的珠子會發出好聽的聲音,所以得此命名。
“你便是用這個來裝神弄鬼的?目的是什麽?”司無岫用劍挑起竹筒向上一抛,一道漂亮的抛物線過後,竹筒落進了唐寧手中。
唐寧搖了搖竹筒,發現竹筒本身發出的聲響并不大,但是為什麽兩次聽到流水聲,都好像就在耳邊?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古代的建築屋頂都是呈三角形的,一點細微的聲音落在屋頂上都會放大,因為兩側屋頂會形成一個天然的擴音器!
想到這裏,唐寧又蹲下來看那小孩:“你是故意來吓我的?”否則這流水聲不可能兩次都出現在自己住的房間裏,一次還無法确定,但第二次時唐寧都換房間了。
唐寧的話,顯然也讓司無岫反應過來,對小孩全無好感:“捆起來吧,明早交送官府。”
“我不要!!”小孩兇狠地往司無岫的劍上撞去。司無岫見狀立即抽劍避讓,小孩瞅準空擋馬上撒腿就跑,卻剛好踩到唐寧擲出的竹筒,腳下一絆直接栽倒。
唐寧見小孩四肢撲騰又要爬起來再跑,連忙上前摁住了他,在他四肢上的穴位點了幾下。
電光火石間,唐寧來不及多想,也還好沒有出什麽差錯,他暗暗松了口氣。小孩四肢不能動,只好沖唐寧龇牙,差點一口咬在唐寧的手臂上。
還好這時司無岫趕過來,拎起小孩的後脖領提到一邊:“阿寧,沒事吧?”
“我沒事。”唐寧搖搖頭,對司無岫道,“這孩子剛才那下摔得不輕,先幫他看看吧?”
說着,唐寧幫小孩卷起褲腿,發現小孩右腿的膝蓋破皮流血了,另一邊倒是沒什麽事。不過唐寧發現,除了摔傷之外,小孩身上還有好幾處大片的淤青。
“這是……?”
“我吓你,是想要你們走。”小孩突然開口,聲音微微發顫,還帶着稚氣,“你是好人,不能留在這裏。”
唐寧驚訝地看着他:“要我們離開這裏,為什麽啊?”
“這裏很危險。”小孩一板一眼地說。
大概是知道自己動彈不得,小孩也放棄了掙紮,變得老實許多。
司無岫提着小孩往回走:“回去再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他低頭看了眼小孩,小孩似乎對他敵意特別深,兇巴巴地和司無岫對視。
司無岫腳步稍停,轉頭看向唐寧:“阿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就是劉管事口中那個不方便出門的庶出小少爺。”
“他是少爺?”唐寧略感驚訝,“可是他身上的那些痕跡……”說到一半,唐寧就默然了,就算是少爺,畢竟是個庶出的,而且人家娘親還在宅鬥中被人幹掉,所以小孩遭到嫡母虐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小孩的表情更加忿恨,咬着嘴唇把頭扭到一邊。
果然是被司無岫說中了啊。
唐寧在心裏嘆氣,雖然小小年紀又這麽可憐,但半夜爬到別人屋頂上吓人的做法還是不對的,不管他是出于什麽目的。
兩人帶着一個小孩回到司無岫的房間,門一關,司無岫就随手将小孩丢到一張凳子上,問他:“昨天夜裏也是你吧,我在阿寧屋子外面的樹上看到了你的鞋印。”
昨晚唐寧睡下後,司無岫重新回到他房間的屋頂上查看,這回仔細排查,終于被他發現了端倪——樹枝上有新踩出來的鞋印。
這也能解釋得通,為什麽司無岫當時沒發現有人,因為對方是個身形瘦小的孩子,能夠躲在樹枝上。
“你之前說是因為這宅子危險,想要吓我,讓我離開這裏?”唐寧看着小孩,“可是你怎麽知道會有危險,又為什麽要讓我離開,我們之前在哪裏見過嗎?”
小孩搖搖頭:“我看到你救人了,你是好人。”
唐寧恍然:“是昨天在湖邊的那次?”昨天他用暗器打落龍蕊的鞭子時,估計這孩子躲在某個角落裏看見了。
“可是……你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非要裝神弄鬼的?”唐寧還是不理解。
司無岫淡淡開口:“因為他就是那個撕走內頁,并暗中培育魔屍的人。”
小孩眼睛發紅,惡狠狠地瞪向司無岫。
“喂,沒有證據你不要亂說啊。”唐寧總覺得今天晚上司無岫的表現不太對勁,他很少有這麽咄咄逼人的時候。
上一個被他這麽對待的幸運兒是貝逸廷,這人最後被司無岫揍得滿地找牙,唐寧雖然覺得可憐,卻并不同情前未婚夫。
但這次的對象只是個孩子啊!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司無岫冷哼一聲,面色冰冷地拿出他們在小閣樓裏搜到的書冊,翻開到某一頁。這本冊子比較原始,不是交給玉荷的那種經過篩選的。
“這上面有一枚指印,是撕去內頁的人留下的,指印比成人的要小,不是小孩就是侏儒留下的。”司無岫盯着小孩,“你是自己承認,還是等我比對了你的指紋後再承認?”
小孩視線低垂,終于還是點了點頭:“是我撕的。”
“魔屍是你弄出來的?”唐寧驚訝看他,如果這小孩真是罪魁禍首的話,那也太可怕了。
“不是我!”小孩大聲反駁,“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那是誰?”司無岫繼續追問。
小孩安靜了一瞬,看上去有些害怕,又有些痛恨,鼻頭紅紅地說:“是那個女人幹的……她把我娘丢進湖裏,蠱蟲吃了活人的血肉,蘇醒過來了。”
說着說着,小孩嘴唇緊抿,五官皺在一起,兩行眼淚無聲淌下。
而唐寧一邊心疼這孩子的際遇,一邊又止不住地身體發涼——那個小妾被投湖的時候還是活着的!而且搞不好王夫人是當着小孩的面,把他的親娘活活淹死。
實在是太殘忍了。
“要是不信,那幾張紙都在我衣服裏,你們可以拿出來看。”小孩吸了吸鼻子,啞着嗓子說。
司無岫從他懷中摸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飛快浏覽一遍。
裏面的內容确實如小孩所說,人面蠱沉于水中可暫時休眠,然而若遇到活人獻祭,會重新蘇醒過來,這時它們會寄宿于距離最近的武者屍體中,魔化武者屍身,讓他為蠱蟲獵取更多的養料。
其中有一頁提到,被附身的武者與蠱蟲是互利共生的關系,若是人面蠱變得越來越厲害,魔屍也會随之晉階,甚至有可能在蠱蟲的影響下恢複神智,宛如死而複生!
司無岫微微嘆息,将這幾頁紙遞給唐寧。
“你娘是誤打誤撞成了給人面蠱的獻祭,你将這些資料藏起來,是為了保護魔屍。你想利用它來替你報仇,沒錯吧?”司無岫盯着小孩的臉問。
小孩一語不發,只低着頭。
唐寧這時也看完了那幾頁紙,把殘缺的內容補上後,一個完整的時間線浮現在他腦海中。
首先是宅子的前任主人,也就是養蠱人從宮中得到人面蠱帶回烏璐鎮培養。他的目的如今已經無法考究,唐寧只能判斷,養蠱人不知因為何故中斷了蠱蟲的培植,将人面蠱沉入湖中,留給後人研究。
随後養蠱人将手劄放在隐蔽的小閣樓裏,他的後人也許在賣掉宅子前沒有找到小閣樓,甚至對養蠱人也算不得孝順,将長輩的屍身用草席一卷葬在湖裏,然後賣掉那座大宅子。
王員外買下宅子,将身邊的莺莺燕燕都置于後院。王夫人潑辣厲害,趁王員外不在時,給他最寵愛的小妾灌下毒藥,活生生丢進湖裏看着她被淹死。
小妾留下的孩子在躲避下人虐待時發現了小閣樓,同時得知人面蠱與魔屍之事,他無法将那麽多本手劄帶回去,只好撕掉有關魔屍的那幾頁,藏在自己懷裏。
再然後,王員外歸家,魔屍肆虐,他只好廣招武者前來除魔。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唐寧彎下腰,幫小孩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我叫……王飛舟。”小孩的聲音很輕。
“咳……王什麽?”唐寧被嗆了一下,怎麽會有父母給孩子起名字叫“非洲”,這是有多非啊,難怪這孩子如此不幸。
原本十分沉重的空氣,因唐寧這一嗆而變得輕松些許,雖然小孩和司無岫都不理解唐寧的笑點在哪裏,但這不妨礙飛舟小朋友察覺對方是因為自己的名字而咳嗽。
小孩委屈地看了唐寧一眼。
唐寧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理解你報仇心切,可魔屍也會傷害好人,你不能為了複仇而選擇最錯的一條路。”
小孩似懂非懂,看到唐寧關切的眼神,又搖頭說:“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們都說,就算我去告官,在大月帝國妻殺妾是不犯法的。”
說到這裏,小孩又抽噎地哭起來,似乎想到母親和自己的遭遇,心酸委屈一齊湧上心頭,眼淚跟珠子似的往下掉。
“哎,你別哭了!”唐寧手忙腳亂地安慰他。
哄小孩這個活他也是第一次幹,而且因為那條蛋疼的律法,唐寧甚至都沒法說出“壞人一定會繩之以法”這樣的話來。
真是好憋屈啊!
“誰說沒有別的辦法了?”司無岫唇角微勾,淡淡開口。
唐寧和小孩一塊扭頭,一大一小眼睛齊刷刷看向他。
“大月帝國的律法不保護妾室,卻保護武者。”司無岫語出驚人,“王夫人以活人獻祭人面蠱,數名武者丢了性命,還有人至今仍躺在醫館裏。就算她是無心之過,也要為那些武者的性命擔上幹系,何況于浩還是淵竹修院的人。”
只要淵竹修院态度強硬,壓一壓官府,官府必然會從重處置。
“當真?”小孩眼睛一亮,“我娘的冤仇真的能報?”
“當真。”司無岫鄭重對他說,“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從此以後不再接近魔屍,待事情了結之後,你要向官府說明你的情況。”
唐寧也道:“你年紀小,又身負血仇,官府會念及你的不易之處,對你從輕發落的。”
小孩點點頭,目光堅定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我答應你們,只要娘親的仇能報,壞人得到報應,我就自己去官府!”
“有志氣。”司無岫拍了拍小孩的頭,小孩怒目而視,還沖他龇了龇牙。
唐寧還想說點什麽,卻在這時聽見外面有人的呼喊聲,等他聽清楚喊話的內容時,不由看向司無岫:“是來找小少爺的。”
也就是來找小飛舟的。
“讓我回去吧。”小孩說,“我答應你們不再接近魔屍,你們也要幫我報仇,我會一直等你們的!”
“好。”司無岫爽快答應了他,解開小孩的穴道,開門讓他離開。
小孩往外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唐寧一眼,小臉一紅,然後飛快跑出了院子。
司無岫皺眉道:“他老看你做什麽?”
“大概……因為我比較和善吧?”唐寧摸了摸鼻子,要換成自己,他也覺得司無岫的樣子比較兇,還是自己比較好說話。
“那又為何要臉紅?”司無岫輕嗤,“小小年紀就不學好。”
唐寧無語看他:“那還是個小孩啊,他難道就不能是因為心裏過意不去,不好意思才紅臉的嗎?”
畢竟小孩本性不壞,他是為了保護唐寧才想去吓人,想要催唐寧離開王家大宅的。
如果最後小孩是想對唐寧道歉,而不好意思開口的話,這就很說得過去了。
唐寧很想對司同學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啊?思想如此不純潔。
不過看在剛才司同學帥氣說出那番話的份上,唐寧就不與他計較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不讓王飛舟再與魔屍接觸?”司無岫偏頭看着唐寧。
“嗯?”唐寧說,“難道不是如果小孩繼續喂養,就會助長魔屍的力量嗎?”
書上記載到,蠱蟲是用毒素培養出來的,以血氣為食,而毒素會反饋到魔屍身上,所以魔屍帶毒。小孩平時是用砒霜喂食蠱蟲的,王家下人都用砒霜來殺蟲子老鼠什麽的,所以這種毒藥很好入手。
“這是一方面。”司無岫道,“而另一方面,當人面蠱的胃口變得越來越大後,它們必然會反噬飼主。”
唐寧倒吸一口氣:“那你剛才怎麽不告訴他?”
“讓他自己收手,總比吓唬他要強。”司無岫輕聲道,“既然他答應不再靠近,那麽這些原因他也不必知道了。”
唐寧道:“要是我們今晚沒有抓到他,他會不會難逃一劫?”
“說不好,敢冒險去喂養魔屍,他應當已經做好了随時會死的打算。”司無岫平靜道。
“唉……”唐寧嘆了口氣。
解開最困擾他們的魔屍難題,卻并不能讓唐寧心裏的沉重感減輕幾分。
“不過他倒是真的要感謝阿寧,要不是有你挺身救人,喚起他心中一點善念,我們今晚也無法将他抓住。”司無岫對唐寧道,“說不定過兩天,魔屍手下的亡魂又多了一條。”
唐寧複雜看他:“你說認真的?”
“那當然,難不成你覺得我是在哄你?”司無岫挑了挑眉。
“你經常就這麽哄我的。”唐寧白了他一眼。其實司無岫的表現挺明顯的,一看到自己嘆氣,他就出言安慰,看似語氣尋常實則用心良苦。
唐寧還是分得清對方玩笑話背後的意圖的。
不過唐寧眼下是真的很難高興得起來,只能對他扯扯嘴角:“你就別管我了,我過會兒就能好。先把這幾頁紙給慕容獨送去吧,魔屍身上毒也有了頭緒,他會想辦法配制解藥。”
論起用毒還是慕容獨更擅長些,唐寧沒有把握辦到的事,他卻說了三天之內就能完成,交給他顯然更合适。
“嗯。”司無岫注意到唐寧眼中的低落,卻沒再說什麽,“我去找他便可,你先睡吧。”
“也好,我也累了。”唐寧點點頭。剛才追出去時他還穿着裏衣,此時也懶得換衣服了,幹脆倒頭躺在床上,面朝牆壁。
這一晚,唐寧睡得并不安穩。
他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麽,卻清晰地記得夢中沉重壓抑的感覺,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
“唔……”唐寧五官微皺,艱難睜開眼,發現有個人正趴在自己身上,“……誰?”
那人聽見響動,從散落的烏發中擡起頭,一雙黑而明亮的眼睛盯着唐寧看:“阿寧,早啊。”
“早……你個頭啊!”唐寧推開對方的腦袋坐起來,怒視對方,“不是說好了一人一半的嗎,你為什麽要越界?”
司無岫也坐起來,無辜回望:“阿寧,你現在是在我的這半邊。”
唐寧愣了愣,然後看看四周,發現自己真的是睡到外側那半邊去了。“不對啊,我明明是靠着牆睡的!”唐寧道。
“昨晚我好好地睡在自己這半邊,是阿寧突然翻身過來,占了我的床,還抱着我不撒手的。”司無岫略顯無奈。
唐寧努力回想了下,還是沒有印象。
但看對方如此篤定,唐寧也有點猶豫,難道他的睡相真的這麽差?
司無岫忍着笑意,一本正經地說:“不過既然是你,被吃一點豆腐又有何妨。”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隐忍的小媳婦。
唐寧:“……”
還有,到底是誰吃誰的豆腐啊!
唐寧忿忿地在早飯的時候吃了一盤的豆腐,以此發洩心中的憤懑。
王員外看見,還以為唐寧喜歡吃豆腐,特意向他吹噓起家裏的廚子做的八寶豆腐特別好吃,這附近再也沒有人做得比那廚子更好吃的了。
要是以前的唐寧,不管誰跟他說話,他都會意思意思應付下。但現在他對王員外實在是沒什麽好感,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也不跟他搭話。
雖然殺人的是王夫人,可王員外也有放任行兇和不察的錯,唐寧就不相信他沒懷疑過小妾的死因。
王員外讨了個沒趣,心想劉管事給他提供的消息是不是太對,明明聽說這個寧公子是天湘修院裏最好說話的一個了啊?
不過就算沒有天湘修院,他家裏還住着淵竹修院的人,王員外轉頭又對淵竹的弟子獻殷勤,拐着彎問什麽時候能把魔屍解決。
淵竹弟子驕傲回答:“戴師兄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貴府的難題很快就能解決!”
說着,還挑釁地看了唐寧一眼。
唐寧從他的眼中看出了“淵竹比天湘更厲害”的意思,不由撇了撇嘴。
你們到現在還沒找到解屍毒的辦法呢,這麽急着立flag,小心到時候被現實教做人。
不過唐寧他們現在也沒有萬全的把握能對付魔屍,因為早上慕容獨就過來跟他們說,對付人面蠱的毒藥制作出來了,可魔屍身上的毒還沒完全解決。
總不能等大家受傷以後再用紫雲散解毒吧?且不說紫雲散數量有限,就說打架打到一半,萬一毒素在體內擴散,有可能根本等不及服用紫雲散。
不過慕容獨還是把對付蠱蟲的毒藥給了唐寧,讓他有機會去湖邊試一試,如需改良,慕容同學還有時間調整配方。
唐寧和司無岫商量一番,決定多試幾種毒藥,不能太依賴慕容獨的毒。正好唐寧身上的瓶瓶罐罐也很久沒有用武之地了,幹脆一塊試。
只是他們做好準備來到湖邊時,發現魔屍周圍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淵竹修院?”唐寧數了數,足有六七個人在,就連戴師兄和龍蕊都來了,“他們這是要做什麽?”
司無岫猜測:“圍攻魔屍?”
“不會吧,他們真的打算靠數量取勝?”唐寧緊張看去,因為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淵竹的哥幾個已經對魔屍展開了攻擊!
蠱蟲嗡嗡飛出一片,黑壓壓襲向衆人。淵竹弟子的人人手拿出一個瓶子,齊齊向黑霧抛出,随後用內力震碎。
毒霧散開,幾名弟子以袖掩鼻,往後退了幾步。卻見人面蠱在他們擲出的毒中只停滞了片刻,便又再次撲向他們。
“第二個瓶子!”龍蕊大聲喊道。
淵竹幾人又抛出一個瓶子,這次震碎之後洋洋灑灑落下來的是血霧,不知道是人血還是牲畜的血液。
這回蠱蟲停滞的時間變得長了一點,淵竹弟子見狀立刻集體圍攻魔屍。
魔屍以手成爪,皮糙肉厚刀槍不入,和這些學生戰了個旗鼓相當,甚至還隐隐占據上風。
“撐住,攻其破綻!”戴師兄也吼道,他的武器是自己的雙掌,在對付魔屍時是最不利的一個,因為只要被魔屍抓傷,他就一定會中毒。
幾人艱難應對,咬牙堅持,有人虎口都被震裂,依然緊握手中的劍。
可魔屍的破綻實在是太難找了,它幾乎刀槍不入,甚至也沒有任何痛覺!
而更糟糕的是,就在這時,将血跡全部吸食的蠱蟲又嗡嗡地折返回來……
司無岫輕嘆一聲,從唐寧手中取走毒藥,手持精鐵劍,朝魔屍掠來:“都讓開!”
淵竹弟子咬牙看着司無岫接近,本不想理會他,卻聽見戴師兄命令道:“淵竹弟子聽令,都給我散開!”
司無岫冷笑着看了戴師兄一眼,将毒藥抛出,同時送出一道劍氣,将瓶子震碎。
這回毒霧散開後,蠱蟲再也沒能動彈。
淵竹幾人大喜,試圖再次合力圍攻魔屍,然而魔屍失去蠱蟲,卻突然大吼一聲,動作之間更加快速,瞬間便抓傷了兩人!
“退下!都退下!”戴師兄和龍蕊一起喊。
幾人顧不上對付魔屍,這次的攻勢被魔屍瓦解後,少了兩人,他們再也無法組成有效陣法。
淵竹弟子都退開後,魔屍找不到目标,便轉而朝司無岫攻來。
“這也太卑鄙了吧!”唐寧尋着空檔将自己身上的毒全部灑向魔屍。
淵竹出了六七個人都對付不了魔屍,就算司無岫武力值再高,在魔屍面前也漸漸感到吃力。
不過片刻,司無岫的唇角就多了抹血跡。
唐寧急得想沖過去助陣,卻明白以他的修為,這會兒過去只有拖後腿的份,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腦門上全是汗。
如果再過兩天,等慕容獨将對付魔屍的藥配制出來就好了……
打住,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唐寧集中精力,眼睛死死盯着交戰中的司無岫和魔屍,大腦飛速思考一個問題——這個時候,我能做什麽?
他的毒和暗器都對付不了魔屍,雙方交手速度越來越快,貿然插入也不理智。
要怎麽做,才能幫到司無岫?
心中對自己的質問越來越深,唐寧早就察覺,這段時間過于依賴司無岫,讓他的日子有些得過且過的感覺。而到了關鍵時刻,自己卻派不上用場。
唐寧咬緊牙關,不行,現在可不是沮喪的時候啊!
快想,努力想,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唐寧雙目赤紅地看向司無岫,這時司無岫的精鐵劍上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痕。
畢竟只是精鐵鑄成的劍,在實力堪比高級武者的魔屍面前,還是顯得太過脆弱。
忽然間,唐寧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陰沉中透着致郁的黑暗:“殺……殺光……”
唐寧一個激靈,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他想到了!
對啊,他還有馭靈術!
王飛舟撕下的內頁裏曾經記載,如果魔屍得到進化,可能會恢複神智,造成起死回生的現象。
所以此時的魔屍也算得上是生靈,而馭靈術正是對所有生靈都管用的一門聖級功法。
《馭靈書》中的第三式,附靈。
這一式可以将施術人的神識附着在目标物上,借此操控對方的身體。
唐寧目前為止從未用過附靈,他用得最多的是第一式“連心”,通常只是用來跟小蠍子溝通的。可他現在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放手一搏了!
電光火石間,唐寧已經下定決心。他閉上眼睛,靜心運功,将身邊所有的噪音摒棄,專注于将自己的意識從軀體中分離出來。
然後循着那道陰冷的聲音,瞬間鑽入魔屍的軀殼,控制魔屍讓司無岫一劍穿心!
“唔!”唐寧在魔屍被劍刺穿的時候就解除馭靈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卻仍然感到心口有點疼痛。
“阿寧?!”
司無岫抽劍一甩,将魔屍四肢刷刷砍下,徹底剝奪魔屍的行動力。然後飛快跑向唐寧,緊緊攥着他的肩膀:“你沒事吧?”
“呼……我還好。”唐寧捂着心口,心有餘悸地說,“幸好我動作快,再晚一步我就要被你捅死了。”
“你剛才用了馭靈術的第三式?”司無岫很少有如此後怕的時候,他生氣地看向唐寧,“附靈是讓你借助生靈的耳目探聽消息用的,誰讓你這麽胡來了!”
“情況危急,我哪裏想得到這麽多啊。”唐寧迎上對方的視線,“當時只有附靈是我唯一能用來幫你的招式。”
“你……”司無岫咬了咬牙,看上去還想狠狠教訓唐寧一番,可對着那雙漂亮而認真的眼睛時,那些想好的話都說不出口了,“真是太胡來了!”
最後他也只能這麽說。
唐寧愣了下,眉眼彎彎道:“沒想到你也有詞窮的時候啊,司同學。”
司無岫瞪他一眼:“沒有下次,以後你要是再敢亂來,我就……”
“就怎麽樣?”
“就每日與你切磋,直到你筋疲力盡為止。”知道唐寧最不喜歡聽到的字眼就是“切磋”,所以司無岫是故意這麽提的。
可唐寧在剛才那陣驚吓之後,現在再聽到“切磋”非但不覺得可怕,反而還有點親切感。
“其實我表現得還不錯吧?”唐寧興致勃勃,“第一次用附靈,就成功了啊。”
“不錯個頭。”
這是唐寧認識司無岫以來聽見他說的第一句不文雅的話,後者擡手敲了敲唐寧的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