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次日天亮,沈翯估摸着金炎應該醒了,便去找他。
“昨日,多謝了。”
金炎見人來了,一早拿出寫好的紙。
“這有什麽?舉手之勞罷了。”
金炎瞅着他,正等着下話。
沈翯被他看得不自在,小聲說道:
“我想着,你那住處又小又舊,也就搬來前修了修,下了大雨肯定撐不住......”
金炎見他一副撇嘴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就笑出了聲。
“哎,我今早去你原來那個院子看了,果不其然被雨都打趴下了。不如你搬來這裏西院住吧!”
沈翯趕忙又道:
“這西院雖沒人住着,可每日都是有人打掃的。這裏不及你住的那處是獨院,但勝在大而方便。以後有什麽事吩咐下人去做就行了,還離演武場近......”離我這兒也近。
後面那句沈翯沒敢說出來,默默看着他等待着回應。
“我來的這些日子,你都對我頗有照顧,如今又這樣麻煩,真是受寵若驚。”
“你是我第一眼就看上的人,我長這麽大,好不容易遇上個與我交心的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可是,這招待的有些過了......”
兩人都靜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我想同你聊聊,可好?”
沈翯斟酌再三,開口道。
“好。”
“我從小唯有先生對我好,你也知道。先生走後,我便孑然一身了。”
金炎閉上眼聽着,默不作聲。他手指微微攥起來,心下正做着一番良知的鬥争。
“其實,你被賜到這裏住,還是我同天子說的。”
金炎睜開眼,目光晦澀,欲言又止。
“我想我大概能懂你的處境,與我那時差不多一樣。古人雲:‘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想這世上應該沒有能與我志同道合的人了,可偏偏你出現了。”
沈翯喘口氣兒,又道:
“咱們雖然相處時間短,但我對你一見如故,便不時會做出些逾矩的舉動。既然你覺得不自在,我便不好再幹些什麽......不過,我幫你把那住處修好吧。”
沈翯說完,欠身以示歉意,不做停留便走出了房。
房中唯留金炎一人。
他細細的推敲着剛才的那一番話,心想他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卻與我交心做甚。
他又想到,昨晚見到沈翯,一瞬的驚愕過後竟是喜悅,心中便搖擺不定。
“要做什麽就大膽去做,不要優柔寡斷的,成何體統!”
這是金炎母親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金母知道自己兒子做事總是舉棋不定,從小就親自教育。
應該說其母教導有方吧,金炎難得大膽一次,去見了天子。
直至皇宮,金炎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當時想着是去見首領的,但是又想到首領已歸順天子,就一鼓氣走到了這裏。
金炎後悔不已,可又想到剛剛已是有人給天子報了消息,便硬着頭皮站在宮外等候。
“宣金炎觐見。”
“除了那次歸順,朕這是第二次見你了。”
金炎進殿拜了禮後,聽到天子這麽說,便拿出事先已準備好的紙遞了上去。
“你膽子倒是大。”
天子皮笑肉不笑,哼哼了幾聲。
“既然你有意與他,又和朕說這些作甚。金将軍,你看朕是會做出那棒打鴛鴦之事的人嗎?至于那事,你已不用再顧慮了,只要他夠忠誠,朕也不舍得殺賢呀!”
......
“什麽?你确定要搬過來!”
沈翯聞聲遽爾回頭,手上來不及藏好絹紙,竟掉地上了一張。
金炎上前幾步拾起,看了看又歸還給沈翯。
“收這些作甚,不如我給你寫幾幅字畫來。”
沈翯這邊還沒回神,金炎便自覺的坐下來執筆畫了起來,畫的是那日兩人初見時,一身紅披風、威風凜凜的沈将軍。
......
“這處如何?”
沈翯方才愛不釋手的把畫裱起來,挂到房上後,領着人到了西院。
金炎四處逛了逛,回道:
“甚好,你可是有心了。”
“那可不是,我早就......”
沈翯差點說漏了嘴,急忙又道。
“你曾與我講過你在那邊的住處,我覺得你應該喜歡這樣,便如此裝修了。”
炎點點頭,微一欠身以示感謝,随後竟是莞爾一笑。
莞爾一笑,嫣然無方......
翯怔住,吶吶道:
“那就好,那就好。”
...
“我今日去見天子了,你應該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
沈翯正高興呢,聽金炎這樣說道,心中又打起鼓來:
“我不管你是來幹什麽的,我不介意的!”
“不是,你繼續聽着。我找天子說了說,我想着,他們應該不會再為難我了。”
“你是說......”
金炎點點頭,腼腆的咧嘴一笑,竟添了幾分頑皮。
“啊呀!你怎麽與他說了!要知這事說不好,天子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沈翯急火攻心,在院中不安的踱步。
“可我這不也回來了嗎?”
“那人心思深沉,你可真是的!”
金炎在石凳上坐着,見沈翯氣着,忙站起身,走到他身邊為他順順氣。
沈翯被這動作驚住,金炎亦是。
“罷了罷了,以後有合适再議吧。”
沈翯紅了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金炎寫道:
“我也不是個蠢的,放心吧。你要是氣,不如一會兒打一場?”
沈翯抿抿嘴,有些賭氣地點點頭。
“那一會兒再去吧,我的畫還沒完呢。”
這樣說着,金炎在紙的一隅用墨勾勒個小人兒出來。
那小人嘟着嘴、氣哄哄的,唯有兩個臉蛋兒紅紅的。
畫好後,金炎拿着畫遞到沈翯面前,不料被一陣強風搶了去。
兩人的視線随着那畫飄去,又不由得轉頭看向對方。
視線正好對視在一起,回頭的頻率竟是一致。
“飄走了就讓它飄吧,我再畫一張也無妨。”
金炎這樣說道,又拿了張。
這一回,不光有個賭氣的小兒,身邊還站了一個。另一個倒是溫潤的很,伸出手給那個賭氣的小孩兒遞了一枝花。
“這是蒲公英,我聽母親說的。”
金炎寫道:
“這花有趣的很,風一吹,這些白毛便飄向遠處,然後入地生芽。我很喜歡這花......不管風吹雨打,外頭是怎樣的,它總是能落地生根,然後長大,不管飄到哪裏都是。”
“頑強不息,不為外物所移。”
沈翯評價道,心想回頭去找人弄來這花,西院還有處空地,種它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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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記 上
小記——金炎之過往。
記金炎上:
“你父親姓金,而我又姓嚴,不如叫你金嚴罷......”
金夫人托着下巴喃喃道,回頭看了眼丈夫。
金将軍雙手負在身後,邊踱步邊道:
“金嚴?嗯,夫人覺得好就行。”
金夫人點點頭,轉回視線看向兒子。
“金嚴......”
金夫人在手心描着這二字,斟酌後道:
“寫出來不怎麽好看,換成金炎,如金日熾炎!”
“好!”
金将軍不由開口道,走到搖床邊上飽含期待的與夫人一同看向兒子:
“願吾兒如冉起之烈陽,為國照出一片光亮!”
“好好的扯什麽‘為國’效力?炎兒,不聽你爹的。你自己高高興興就成,娘可沒什麽鴻鹄大志要吾兒去做的!”
金夫人說着,随手輕輕擰了丈夫一把。
金将軍小吸口氣,瞅見夫人蹙眉,便馬上摟住自家的夫人,改口道:
“聽你娘的,我什麽都沒說。”
金夫人噗嗤一聲輕笑起來,看似不怎麽情願地回抱住丈夫,頭靠着他道:
“我只求簡簡單單便可,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
記憶之初,便是一道溫柔的女聲傳入耳中。
金炎看到眼前一位眼神含笑、滿面春風,又不失威嚴的年輕婦人與她身旁站着的青年将領。
記憶中的母親眉不怎麽皺,而是時常笑着,依偎在父親身邊。
那時,多少人稱贊他們郎才女貌、神仙眷屬。
不過美好總是有限的。
老天嫉妒幸福的人,給了他們一個考驗,而他們成功的在考驗面前敗下陣來。
......
“夫人,最近又有戰事了,應該會許久。”
金将軍叫人把金炎帶走後,傳來了自己的夫人。
金夫人沉默不語,行禮後擡起頭來等待着下一句。
“摛掞,你先聽我說。如今本朝打過來了,身為将軍,定是要反擊的。”
金将軍緩口氣,放慢聲音道:
“要知道,如果将軍夫人是本朝人的話,于你于我于我們的炎兒都沒有好處。我怕我走後,會有那邊的人找你們的事。”
...
“那你是要和離嗎?”
金夫人冷聲問道,等待着丈夫的回答。
“掞兒,我剛剛已經解釋過了,只是形式上的和離。你和炎兒繼續住在府裏,咱們先等戰事穩定再說。”
金将軍本以為自家夫人很難說服,照她的性子怕是要鬧上一鬧,誰料金夫人竟然點頭同意了。
“好,聽夫君的。”
金夫人輕輕點頭,溫柔地笑了笑。
不着痕跡地行好禮,告別完夫君後,金夫人獨自一人回了房。
另一旁,金炎正在房中等着母親。正好,玩膩的時候母親來了。
小金炎跑了過去,瞄到母親衣上一片灰塵,像是剛剛摔的,馬上用手小心翼翼地拍掉。
“炎兒,這是不小心蹭上的灰,不妨事。”
金夫人看到兒子後馬上調整了表情,臉上的愁容被壓了下去,一把抱起兒子。
“我們炎兒以後定要當一個有擔當的人,須得言出必行才好。”
金炎不懂母親為何要如此說,但他本能地點點頭,比劃着自己已經知道了。
看到兒子這樣,金夫人也欣慰了許多。把兒子哄睡後,她自己也回了房。
“夫君,既然決定和離,那你先不用來我這兒了吧。”
“哎,摛掞你這又是何話?那都是做給旁人看的。”
言出,一陣靜默。
良久後,一道铿锵有力的女聲傳出。
“不過,我可是當真了。”
金夫人紅着眼,但語氣聽不到有半分異常。
微弱的月光下,晻晻看得出金夫人傲慢地擡起下巴,不屈地盯着金将軍。
觀此景,金将軍一激動便要直接跑去她身邊。
“我!哎......夫君讓我一人靜靜可好,明天再議旁的。”
她還是忍不住地将揚起的脖子往回收了收,目光與那人錯開。
金夫人不想承認自己對丈夫蠻狠不起來,少年時的飛揚跋扈早不知跑到哪去了,弄得現如今只得自讨苦吃。
将軍聽罷也不敢再留下來,只得點點頭,為夫人抹去僅有的一滴薄淚後退了出去。
他就知道,金夫人定是要倔上一倔的。
......
翌日
“你還記得咱們當初大婚之時,你是怎樣跟我說的嗎?”
金夫人緩了一夜,自己也加了些底氣。她異常冷靜的開口,面帶笑容地看着夫君。
金将軍以前常聽下人說自家夫人很不好惹,現在可是見識到了,和笑裏藏刀差不多。
“......夫人可否還記否?”
“當然,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婚前我與你坦白了我是本朝人,你說無論我是哪裏人都沒關系,你自會護我安全。”
金夫人平淡的說着先前她認為無比柔情蜜意的話語。
“而你現在卻要與我和離。”
“現在形勢不同......作戰方面的事你不懂,跟你多說無益。”
金夫人冷哼一聲,道:
“我那會兒考慮到了以後會對打的事,所以我也這樣問你了。你估計都忘了當時怎麽說的吧。”
“好了,你不必說了。是我當初瞎了眼,才要跑到這邊來與你結婚的。”
......
金炎自那天以後就鮮少見到母親的笑容,有時父親和母親站在一起,就覺得很怪異,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感覺。
“父親,你們這是怎麽了?”
小金炎的字歪歪扭扭的,寫好後眨巴眨巴眼,噠噠噠跑到父親面前遞了過去。
“我們能有什麽事呢?小小孩兒瞎想什麽,快去讀書吧。”
......
“母親,為什麽別人家的小孩都是先生教書,而我是您教的呢?”
“炎兒覺得母親教的沒他們好?”
金夫人摸摸兒子的頭頂,忽然發覺兒子長高了不少。
“不是,是您教得太好,我都不敢置信罷了。”
“哈哈哈哈!不要貧嘴。”
金夫人笑了笑,俯下身輕聲在兒子耳邊說道:
“炎兒,母親偷偷告訴你,你祖父從前先是教太子詩書的。”
“太子是什麽?”
“唔,就是你們這邊的首領之子吧。”
在起身的那一刻,金炎久違的看到了那個從前的母親,那種獨特的、獨屬于大家閨秀的志驕意滿。
金夫人嚴摛掞微微仰起了頭,揚起的嘴角仿佛在訴說着什麽。
金炎看呆了,連母親的話都沒聽着。
“炎兒,知道我為何要教你了吧。”
小金炎晃晃腦袋回過神來,疑惑的向母親望去。
“來,我們今天來學這個。”
金夫人挑了本書,順手翻到了一頁。
金炎看到了一晃過去的書簽,又好奇地翻回去,給母親看看。
“這個啊......”
金夫人接過書簽,仔細的瞅瞅,像是陷入了短暫的回憶。
憶畢,夫人輕輕笑了笑,但是眼神随即又被擔憂所充斥。
“這是位比我大幾歲的姐姐送的。”
金夫人又道:
“有次,她夫君與我父親談論要事時,她也跟了過來。那時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帶了件親手制的書簽贈與我。自此之後,她不時就來我這做客。我倆也聊得來,這就成了閨中密友。”
金夫人緩口氣,又道:
“她是本朝沈大将軍的夫人,也是位值得敬佩的巾帼英雄。但自從我來到這邊,聯系便斷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
“對了,我來這兒前還特意瞅了瞅了她那小兒子,眉眼瞧着就知以後模樣不會差。現在想想他也就比你大幾歲罷了。說來實在是令人惋惜,沈姐姐家曾有三子,全葬身于沙場。但願這位小兒子平平安安,想來他們也會保護好的。”
金炎聽後低下了頭,接過書簽把它重新卡在書頁中。
“願那個哥哥能免除一切災禍,也保佑他們幸福健康。”
他合掌放于面前,心中默默祈禱着。金夫人見了,也消去了幾分擔憂,道:
“好了炎兒,咱們來看書吧。”
那時的小金炎不知道,自己親口許下的心願,卻成了讓他們天人永隔的詛咒。
......
日子不鹹不淡的過着,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
最近戰勢穩定了,父母的關系也緩和些。準确來說,應是父親單方面緩和,母親還是愛搭不理的。
父親東一個吃食,西一套古書送着。母親也不說什麽,只是收下來用着,沒什麽表示的。
“父親,你這樣做可頂用?”
“小小孩兒懂什麽,當初我就是這樣把你母親給娶過來的。”
金炎聽着點點頭,努力地踮起腳将手搭在将軍肩上,表示自己可以助力一把。
小記 下
記金炎下:
春光明媚的一日,将軍趁着空閑功夫,趕忙回到家中。
“掞兒......”
金将軍看到正廳內夫人與兒子在一旁讀書,便好聲好氣地說道,一下蹲在兒子身邊看着金夫人,順帶偷偷給金炎遞了個眼神兒。
“炎兒乖,來看這個。”
金夫人把手覆在兒子的手上,手指着書冊上的內容。
金将軍一把攬過夫人和兒子,手指着另一處,道:
“這個有趣,看這個。我曾學過,現在還會背呢。”
金将軍正欲在夫人面前好好秀上一把,卻被夫人剜了一眼,沒好氣道:
“哪壺不開提哪壺。”
随後掙開将軍的臂膀,轉而對兒子道:
“來聽我的,你父親就是個半吊子,連作詩也不會。”
“誰說我不會,當初我可是給你作過的!”
“你那是詩?我家炎兒寫的都比你好。”
金将軍敗下陣來,灰溜溜地走了。
沒過多久,又捧來一把花來。
“你今日是怎麽了?”
金夫人詫異地說道,看到金将軍把花送到眼前。
“我想着總是和離也不好,現在戰勢穩定了,咱們......”
金夫人沒想到夫君忽然搞這一出,趕忙看向兒子,頓時有些無措。
兒子好奇的眼神投過來,讓金夫人又白了夫君一眼。
“咳咳。那我問問炎兒,覺得如何啊?”
“你問他做甚?”
機不可失,金炎飛快寫道:
“我喜歡父母先前可好可好的樣子!”
金夫人聞聲托起下巴想了想,末了緩緩點了點頭。
“趕上炎兒在呢, 算你今天走運......”
金夫人小聲道,倏然紅了臉,好似許久以前那個還依偎在夫君身旁的年輕夫人。
金将軍一把抱起夫人和兒子,往日冷寂的屋裏洋溢着溫暖的氣息。
......
以為到這裏就結束了嗎?
沒有多久,金将軍奉命進攻本朝。
“摛掞,炎兒,待我回來咱們就再辦一次昏禮!總是‘和離’着也不太好,我已經叫人準備去了,算是彌補上次沒辦的遺憾吧。”
随後,金将軍貼近夫人耳邊說道:
“此戰過後,我也不當什麽将軍了,咱們好好過日子 。”
金夫人點點頭,回道:
“那等你回來我也同你說件喜事,不過你可要早些回來啊,要不我怕把你給吓到。”
“當然!不知是什麽喜事夫人這樣瞞着我。”
金夫人紅了臉,把将軍往前推了推:
“你快些走吧,我和孩子們等着你回來。”
将軍翻身上馬,回首與妻子告別。
金夫人也招了招手,喊道:
“要小心些!”
将軍笑着點點頭,微一揮手作別便轉回視線,攜着人馬向遠方奔去。
......
在這裏,我又要嘆一次世事無常了。
(在沈翯和金炎相見的第一面,我就寫到過金将軍已經去世了,在這裏把這章的後續情節寫一下吧:)
“母親,妹妹什麽時候出生?”
金夫人扶着肚子搖了搖頭,道:
“估計是在等你爹回來呢。”
“夫人,您十幾年前托付的事有信了。”
金夫人正執筆寫着什麽,聽後腦中當機,筆杆重重地砸在桌上,筆頭的墨被濺的飛起。
思念已經積壓了許多年,這次連本帶利的在傾刻間便占領了她的全部情緒。金夫人從未想過,她對于父親的情感是如此的強烈。
她鼻頭一酸、眼珠一濕,失聲道:
“你、你,你再說一次?”
“夫人,有信兒了!”
金夫人一陣眩暈,金炎趕忙把母親扶到床上。金夫人撐頭,欲開口卻說不出話,只是渾身顫抖着。
再開口時已不覺帶上了哭腔,她激動地道:
“快快快,把人叫過來!”
...
“夫人,這次我們終于找到了嚴老先生,我們還發現了沈将軍夫婦的遺孤。據老先生所說,此事不宜聲張,待此戰畢,他們會來這邊的。”
“那就好,那就好。”
金夫人喘息,許久才平靜下來。
她與報信之人又聊了許久。
金炎見母親展開了許久未見的笑顏,心中欣喜,也對那位神秘的祖父與哥哥産生了無限憧憬。
......
金将軍出發後的幾個月,一個消息快馬加鞭地傳了過來。
“等等!何事這樣急?”
金炎攔住來人,一筆一畫寫道。
“前方傳來的急報!說是要給夫人的。”
“此事我不能知?”
“也不是,金小将軍,就是上頭說了一定要傳給夫人才行。”
“炎兒,外面怎麽了嗎?”
金夫人卧床問道,話罷,接過手巾重重咳嗽了幾聲。
自朔日起,夫人的身體每況愈下,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尤是這幾日,竟咳出了血。
問了大夫也得不出結論,因為孕期緣故,只能每天喝些藥,好好休養。
如今夫人快臨盆了,全府上下都小心翼翼着。
“沒什麽,說是前方傳來的急報,要說與您聽。”
一黑衣少年攜風快步走進偏廳,比劃着回道。
幾月之間,金炎可是長大不少。
現如今父親不在,母親又不方便,管家的任務便落在了他身上。
原先稚嫩的臉龐被打磨着,臉上逐漸出現了一些棱角。
那眉眼一看便知是金将軍夫婦之子,遺傳的可真是絕妙啊。
“無妨,叫人進正廳吧。我就在偏廳聽,沒什麽事的。”
......
傳信的人進去後不久,屋內一陣物什墜地聲。金炎正欲進去,卻聽聞裏面丫鬟說:
“夫人要生了!”
還好穩婆什麽的一早就備下了。
閑雜人都被請出了正廳,在府內候着。
金炎心中擔心着母親,卻鞭長莫及,也進不到房內。
他只得把那位傳信之人叫來。
......
“你、你說的,可句句屬實?!”
金炎狠狠蹙起眉來,一手執筆,一手握成拳重重砸向石桌。
“我剛剛就不應該放你進去!”
金炎咬牙悔恨想道。
過了半晌,金炎才消化過來他剛剛聽的。他猛然擡頭,睜大眼顫抖着寫道:
“你,你可否再說一遍?後面的我沒聽清......”
他顫抖着雙手寫道,字在紙上歪歪扭扭地亂爬。
“報金炎小将軍,金大将軍于不日前的戰役逝世,享年三十四歲。戚壩圖首領追封其為那圖蘇大将軍,金将軍之子金炎拜先父之職。”
來人如此傳道,又說:
“不過近幾年來,本朝不會再犯了。雙方養精蓄銳,已同意休戰。”
金炎渾身無力,正恍然間又聽聞正廳傳來一衆哀嚎:
“金夫人殁了!”
這一聲可是壓垮了他的身軀,兩大哀訊接連傳來,沖擊着十三、四歲的少年。
金炎一下子腿軟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勉強支撐起身軀。
他微微張開嘴,可是發不出任何一道聲音。金炎只得奮力捶地,捶得地上血陰了一片,伴随着“咚咚”砸地聲與嘶啞的嗚咽,然後兩眼一抹黑,就地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幾天後了。
金炎一睜眼反應過來還有一個小妹,便叫人去問,自己則趕忙下床去看母親。
“小将軍,夫人她,夫人已經下葬了。”
金炎驀地睜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與質疑,還有悲痛凄怆和無盡的悔恨。
眼淚一瞬間受到了刺激,跳出眼眶,重重地砸向地上,金炎不争氣的哭了出來。
他咬緊嘴唇,咬破了血也不知,極力地控制住自己無力的雙手比劃出話來:
“那......妹妹與父親呢?”
“将軍是和夫人一起下葬的,就在咱院子後的那花園裏。小姐,剛生出來不到兩天就斷了氣,所以一并埋下去了。”
金炎恍惚記得自己叫丫鬟退了下去,之後便不記事了。
聽下人說,随後又發了幾天的熱。
反正再一醒來,首領就派人接走了自己,往後便是無休止的訓練與利用。
沒有過渡期,旦夕間從天堂摔進了人間沼澤,掙紮不出來了,只得眼瞅着越陷越深。
......
(時間線:成婚後)
“我不該問你這些的。”
沈翯嘔啞着聲音回道,知道金炎不需要安慰,便有些無措。
“無妨,現在想想倒也沒了當初拊心之痛。不過是往事,你不也曾與我講了許多?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聊些別的吧。”
“好好好,聽夫人的!唯夫人馬首是瞻!”
金炎看到他這樣子,一瞬間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輕輕抿起了嘴,暗自紅着臉,低頭寫道:
“與你講個有趣的事吧。”
“夫君願洗耳恭聽。”
兩人相視一笑,金炎也不去想那麽多了,動起筆來寫着什麽。
沈翯站在他身後,彎腰念着。
兩人配合默契,不時還打趣一番。
此時昤昽正好,很亮,不過缺了個小角,不仔細些還真看不出來。
窗外竹葉簌簌,偶伴有鳥雀巧鳴聲。這些與微風聲相和,譜寫出一曲美妙的旋律,随着月光依依入屋,渲染着屋內溫馨的氣氛。
屋的一隅,泛着老照片掉色般光暈的紅燭,還有清新的草木香。
當然還有被衆人所遺忘的,呈環狀的清水池。
要是故事到這裏就完了,也是很不錯的結局。
一一一一一一小記完一一一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