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院一日
2.書院一日
司雲亦跟着一群搖頭晃腦的少年少女一齊混完了晨讀,緊接着門口走進一位正顏厲色的老師,點評完學生們今晨的表現,站在講堂前方開始授課。
司雲亦自然是不會聽老師要講什麽東西,借了本書擺在桌上,随即坐姿端正地四處亂瞄。
溫雪嶼和蒙眼青年似乎只起到類似督學的作用,并沒專心聽課。溫雪嶼分出些心神觀察各個學生的狀态,間而低頭做些書寫,蒙眼青年則徹底沒在聽課的模樣,托着下巴正對前方發呆。
好容易熬過了上午的課程,司雲亦只覺得大腦空空,連原本有的東西都要忘掉了。周圍的年輕學生們卻還有精力互相交流心得,結伴去用午飯。
司雲亦稍微慢了幾步才跟上大部隊,到了吃飯的地方。
其他人已取好了午飯,三三兩兩地尋了座位坐下,學生們用餐時大多不會開口講話,房間裏只時不時響起碗筷碰撞的聲音。而哪怕這些聲音都只是輕微得如同雨滴的脆響,如此和諧,更顯得孤身一人的溫雪嶼格格不入。
明明方才還被學生們簇擁着,怎麽一下課就這樣了?
司雲亦先去取了午飯,書院夥食不錯,每人搭配好了兩葷一素的套餐。上色均勻的紅燒肉香氣四溢,随拿起盤子而顫顫地搖晃,宮保雞丁裏雞肉、黃瓜、胡蘿蔔和花生米大小相似,口感卻各異,油煎豆腐外彈裏嫩,吸滿了醬汁的味道。
既然對溫雪嶼好奇,此時他身邊又沒有旁人,司雲亦毫不猶豫地走向了溫雪嶼坐的那張桌子邊,坐在對面座位上,正打算套個近乎直接喊道:“師兄……”
視線落到溫雪嶼面前的盤子上,剩下的話堵在司雲亦喉中。
溫雪嶼盤中同樣是新鮮出爐的三道菜,卻分別是白灼生菜、涼拌豆腐和蒸蛋羹。
青青白白,襯托得蒸蛋上撒的蔥花都算濃郁了。
那一瞬間,司雲亦頓時明白為何沒人與溫雪嶼同桌了。任誰将這兩份餐食擺在一起,無論是否刻意,都會對比得溫雪嶼那邊清淡到了寡淡的地步。
司雲亦莫名有點不快,心裏質疑書院怎麽如此區別對待這人。話到嘴邊終究是溫和了幾分,風格卻依然直白:“師兄怎麽就吃這些?”
旁邊幾位學生聽到這裏的動靜,不禁側目。
書院學生大多養成了和善含蓄的性子,說話也要講究委婉與點到為止,因此雖然對師兄的用餐習慣好奇,倒也沒人真的當面直白詢問的。
今日居然有人問出了口,其他學生也想聽聽回答。
溫雪嶼沒表現出半點不适應,自然地咽下了口中的米飯,停下筷子,才輕悠悠道:“我吃不慣味道重的食物。”
他倒是有問必答。司雲亦開始理解那女孩為何認為溫師兄好說話了。
“天天吃這些,不會受不了嗎?”司雲亦問道。他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塞進嘴裏,如料想的一般軟糯入味。
這才是人活在世該吃的美食啊。司雲亦感慨。
“我的口味比常人淡上許多。”溫雪嶼眼底浮出淡淡的苦惱,“不如說,每日都要為我單獨做飯的廚房才比較麻煩,我很感激他們。”
這麽簡單幾道菜,做起來能費什麽功夫?司雲亦對如此輕易的感激不屑一顧,嘴上卻道:“師兄體貼過頭了。”
溫雪嶼笑着搖搖頭,沒再說話。
兩人相對無言地吃了會兒飯,意識到再不開口真要單純地吃完一頓飯了,司雲亦打破了沉默:“下午也還是上課嗎?”
如果是,他要考慮換個潛入方法了。
“不是,下午是武功入門。”溫雪嶼詳細解釋道,“學生們可以自己選擇想學的入門功法。每隔一段時間會有各門派前來,招收弟子。”
年年都能培育出對其他門派延續有益的預備弟子,态度友善又并無擴張勢力的意圖,正是四方書院名聲在外的原因之一。
“沒被選中的學生呢?”司雲亦故意道。
“書院學生都有自己的規劃,習武沒天賦便念書,念書行不通便習武。哪怕真的沒有結果……”溫雪嶼淡淡笑了下,“就當作強身健體了。”
司雲亦拖長音調嗯了聲:“師兄應當很有劍道天分吧,怎麽沒拜入哪家門派?”
傳聞裏的溫師兄可是一身白衣,而佩劍的鋒芒比白光更盛。
溫雪嶼卻道:“我已有師門了。”
司雲亦掩飾住差點寫在臉上的“我怎麽不知道”,心裏嘀咕着情報還是不夠靈通,表情替換成恰到好處的疑惑:“那師兄怎麽還留在這裏?不需要待在師門嗎?”
溫雪嶼略有無奈:“因為我的師父正是四方書院的首座,梅夕顏先生。”
梅夕顏?那老頭不是數年前被個年輕後輩打敗,從此心灰意冷宣稱退出江湖,才創建的四方書院嗎?怎麽又收徒了?
司雲亦咬住筷子快速回憶了一遍,裝出無知的樣子:“啊,師兄的劍法就是梅先生教的嗎?”
“不,”溫雪嶼臉上的無奈更重了,“當時我剛進入書院不久,散步時遇見一位老人喚我與他下棋,棋局中指點了我幾句棋技,他便開始自稱我的師父。
後來我劍道初有所成,劍宗有人想收我為徒。但師父突然跑出來說我已經有師父了,不可再拜二師……那時我才知道,那下棋老人居然是書院首座閑來無事假扮的。”
真無賴啊。司雲亦心裏啧啧感嘆:“可他只是教你下棋,并不妨礙你另找人學武吧?”
談話間兩人的飯菜已經吃了七七八八,溫雪嶼吐字清晰而平穩,也幾乎沒發出咀嚼的聲音,卻絲毫沒影響進食的效率。
他說:“我先前也是那麽想的。可師父跟其他門派的人糾纏不清地說了許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輩分不能亂,下棋的師父怎麽不算師父之類的話。當時的我聽後覺得頗有道理,便拒絕了劍宗。”
“至于現在,師父的确教授了我很多道理。”溫雪嶼夾起最後一塊嫩豆腐,力度控制得沒留下半點殘渣,盤中幹幹淨淨。
司雲亦見狀,連忙吃掉剩下幾塊肉,同時放下筷子,興致勃勃道:“我還沒正兒八經學過武呢。師兄,下午教我怎麽用劍好嗎?”
溫雪嶼颔首同意了。
練武的地方在後山上的空地,資歷深的那批學生教着資歷淺的。完全沒有經驗、能得到大師兄親自指導的只有司雲亦一人,奇怪的是,其他學生投來的目光似乎不止是豔羨。
溫雪嶼交給他一把練習用的木劍,簡要講述了握劍的手勢和站姿。司雲亦憑借積累的武學基礎聽懂了大概,不甚明晰的細節處他也懶得去分析,直接放低姿态和溫雪嶼道。
“師兄,我不太清楚怎麽做。你能示範一下嗎?”
他聲線像虛心學教的學生,卻又多出了不該有的親昵,和對待鄰家哥哥沒什麽兩樣。
溫雪嶼倒也波瀾不驚,伸手示意司雲亦将木劍給他。将木劍交出,司雲亦才注意到,這位以劍聞名在外的師兄,腰間居然并未佩劍。
拿起劍,溫雪嶼周身氣質徒然一轉,如淩風過境,令人心髒不由地收縮。劍尖随他擡臂而緩緩劃出優美的弧度,于半空處停滞,他的眼中似乎只剩下這把劍,旁的一切不過靜物。
一陣春風拂過,吹散了滿樹的桃花。含羞夾粉的嫩粉花瓣徐徐飄落,落到那把粗糙的、邊緣厚度不小的木劍上,竟像遇到了鋒芒畢露的寶劍,幹淨利落地化成了兩半。
“站姿要這樣。”溫雪嶼對此渾然不覺,仍神色平淡地指導着。
不,這不是站姿的問題吧?司雲亦暗暗腹诽。
“師兄,你太不會教人啦。”伴着一陣笑聲,蒙眼青年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
他想從溫雪嶼手中拿出那把劍,溫雪嶼沒松手,他又使了些力氣,溫雪嶼才松手将劍給他,臉上後知後覺地多出一抹不解。
用布條遮住雙眼的譚允清順勢挽了幾圈利落的劍花,把木劍還給司雲亦。司雲亦接過劍,餘光注意到譚允清腰間佩了把輕劍。
譚允清笑道:“溫師兄的确是劍道天才,卻不是個懂得循序漸進的好老師。他沒法懂你為什麽看過一遍卻沒法學會。”
他随手指向後面的學生們。哪怕看不見眼睛,單憑嘴角翹起的弧度,就能讀出譚允清上揚的心情。
“看,那些都是領教過師兄的教導,最後下定決心互幫互助的人。”
怪不得其他學生的目光那麽奇怪,以及本該大受歡迎的溫雪嶼居然有空閑時間單獨指導他一人……
司雲亦捧着劍一時無言,沒有感情地應和了聲。
“所以,你要去和他們一起學嗎?”譚允清問道,“或者趁我有空,也可以幫師兄教教你。”
溫雪嶼在旁思索後點了下頭:“譚師弟不算劍修,但基礎功法學得很紮實。”
譚允清嘴角扯平了。
“不了,我還是想讓溫師兄教我。”司雲亦握好劍,模仿溫雪嶼剛才的姿勢站好。
他向溫雪嶼露出明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