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回魔宮
7.重回魔宮
秋水城城門前。
兩名門衛立于城門兩側,左邊那個衣角從褲帶裏翻出來一節,右邊那個晃蕩着卷起褲腳的小腿,連長槍都擱在了一邊的牆上。
凡是經驗老道的商隊和旅者都會避開這座城,選擇其它路線,城門前的道路缺乏行人的踩踏,變得荒涼。
正當門衛以為今日也将清閑度過時,路的盡頭生出兩道騎馬前行的身影緩緩走近,竟瞧着沒有改換方向的意圖。
右看守小腿側踢上長槍,長槍飛起落入他的手中。他盯着那逐漸清晰的人影,和搭檔搭話道:“猜猜這回能賺多少?”
左看守半眯着眼,估算道:“一個月的開銷?”
“不。”右看守已經看清了來者所騎的馬匹嘴上的缰繩,日光照耀下的裝飾性碎金閃爍出灼目的白,“說不定能捕到大魚呢。”
馬匹一前一後地來到城門口,來人勒馬停在交叉阻攔的兩柄長槍前,正是尚未換下一身白衣的司雲亦。
他似笑非笑道:“兩位這是何意?”
交疊的長槍發出铛铛的嗡鳴聲,以最直接的方式威脅着眼前人。右看守挂起比他更為誇張的笑容:“當然是歡迎你來到秋水城的儀式。這位不知何處前來的富家公子,可否接濟我們一二?”
尚且對話的期間,左看守悄然無聲地抽□□出,直指司雲亦腰間的小包裹,想要直接挑取到手。
槍尖還未夠到司雲亦的衣角,在半空中突然停滞,無力地掉到了地上。左看守握着自己發麻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看向腳邊旋轉的一枚銅幣。
“夠了嗎?”司雲亦連左手上的缰繩都沒放下,收回彈出銅幣的右手,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将看守狼狽的模樣盡收眼底,輕蔑道,“這種水平的乞讨,也就值這麽多了。”
右看守充耳不聞,深吸一口氣長槍猛力刺向馬匹的眼睛。無知的牲畜哪能識別出人又快又狠的殺意?待他刺瞎這匹馬,他倒要看看這人還怎麽維持倨傲的姿态。
馬匹如同它的主人般安靜地一動不動,連輕輕晃動的馬尾巴仿佛都表達出一種事不關己的憐憫。
槍頭終究是沒如右看守所想地刺入馬的眼睛。
長□□出的那一刻,後方的喬玄迅速飛身下馬,手持一塊木質令牌接下了這一招。奇怪的是,銳利的槍頭竟然沒能使木牌凹陷下去一點,表面依然完好如初。
喬玄腳掌重重地踏在地上,大喝一聲,身體前傾使力,僅用一塊小小的木牌将右看守擊飛出去,跌坐在地。
“教主上令在此,誰敢放肆!”
喬玄一聲喝出,左看守當即忘了酸痛的手臂,撲通低頭跪下。右看守還沒緩過神般滿臉詫異,捂着胸口想要起身,卻猛地嘔出一大口黑紅的鮮血。
血液灑到地上,從中爬出一只黑色的蠱蟲。
司雲亦連多餘的一瞥都不願分給他,甩動缰繩再度驅馬前行。經過腦袋抵着地面的左看守時,他絲毫不掩飾自己語氣的惡劣:“你的搭檔太吵,是時候該換一個了。”
馬蹄踏過了無生氣的屍體,走入了高大的城門。
教主令分為上下兩塊,被司雲亦交給了不同人保管。
見教主半令,如見教主親信。
見教主全令,如見教主親臨。
歷代魔教教主往往不會交出教主令,只有極其信賴的能夠托付性命的下屬,才有機會擔當如此大任。
司雲亦想法與他們不大一樣。上任第一天,他就把教主令拆開,丢給了兩個下屬。
他相信以他們的野心,絕不會有意見統一拼合教主令的一天。就算他們當真合作,也會發現中間缺失了一塊圓形,無法合二為一。
那枚至關重要的連接上下兩塊的圓珠子,是司雲亦唯一好好保存的重要物件。
城內街道兩側的商販熱鬧地叫賣着,孩童追逐嬉戲,街邊衣着暴露的姑娘嬌笑着攬客,一派和諧無憂的景象。
只是與名門正派相鄰的城鎮裏清一色的素色衣裳不同,秋水城居民勢要方方面面都與正道不同,人人穿的都是深色衣物,一襲白衣的司雲亦在裏面便格外顯眼。
“尊上,您的外衣。”喬玄騎馬快步追來,卻沒超過司雲亦騎着的馬身,雙手尊敬地遞上一件布包。
司雲亦解開外層的布,裏面整整齊齊地疊着他常穿的墨色外袍,黑底紅邊金線,繡着仙雲的暗紋。
他披上外衣,遮的嚴嚴實實的衣物下,突然發出源自骨髓的牙酸不已的響動。司雲亦習以為常地掰動着自身的骨頭,讓其拉長回歸到原本的位置上,整體身形随之增高拓寬,變回了成年男性的挺拔身材。
他手臂繞到腦後,解去了紮高馬尾的發帶。深不見光的墨發披散下來,那張臉龐完全褪去了青澀的少年氣,五官裏盡是身居高位者的帥氣肆意。
司雲亦活動着解除了縮骨功的手腕,随口感慨道:“還是原原本本的模樣好。”
這幅模樣倒是應該與溫雪嶼身高相當了。
後面的喬玄習慣性拍馬屁道:“尊上無論何種姿态,都無人能敵。”
司雲亦嗤笑一聲,揚鞭策馬而去。
無論從秋水城的哪個方向看去,位居中央的高聳而立的禧火居都是最引人矚目的建築物。廣且高,鋪張且奢華,還無時不刻不散發着幽深的紅光,對此的傳言早在城內更疊了無數個版本。
唯有一個事實确定無疑,此處為一座魔宮。
馬匹停在大門前,司雲亦利落地下了馬,放馬匹獨自回到馬廄。
穿過不止一次覺得可有可無的庭院和長廊,時隔多日,他終于回到久別的魔教正殿。
剛跨過門檻,司雲亦腦後忽生陣風。
潛伏在房梁上的人一躍而下,手握雙刃斬向他的後背。司雲亦頭也不回,一把抓住了下落的人的手腕,把人在半空掄了個圈,直接摔到地上。
那人跌坐在地上,還沒搞懂發生什麽般滿臉懵懂。他看起來才十四五歲,五官精致漂亮得像櫥窗裏的人偶,臉頰上的軟肉都沒褪盡,手上綁着的利刃卻已開刃,觸之即可見血。
“花宴宮,你跳下來的動作太大了,我聽得一清二楚。”司雲亦隐晦地指點了一句,又忍不住嘲諷道,“我出去這麽多天,你一點進步都沒有?”
另一道人影從房梁上跳下,比花宴宮輕盈無聲太多。他扶起後知後覺出疼痛的花宴宮,看似和他對話,卻若有若無地為其回護道:“你看,我就說不該定這麽大目标。你和教主的差距太大,根本不是短時間能追得上的。”
“齊叔……”花宴宮可憐兮兮的,“我以為我起碼能碰到尊上。”
被喚作齊叔的中年人把他拉走:“宮主,再練練吧。要我給你上藥嗎?”
後半句他問得小聲,司雲亦卻還是聽到了并且揚聲道:“我根本沒使勁,緩一緩就好了!”
等他們走遠,他又低聲吐訴道:“玻璃做的似的。”
雖然花宴宮喊的是叔叔,但他和齊叔并無血脈相連,而是主人與侍衛的關系。司雲亦對這對主侍總是懷有不多,卻的确多一點點的寬容,不光是因為花宴宮年紀小,也是因為他們是司雲亦親自撿回魔教的。
五年前,秋水城曾起過一場大火。
說是起火不大準确。畢竟那場大火是司雲亦故意為之,精心布置好的舞臺。
魔教從不推崇血脈繼承那一套。誰能殺死現任教主,誰就能奪取所有的一切。而教主為了證明自己實力的壓倒性,往往會默許這條規則,甚至會挑選出某人進行培養,教導如何刺殺自己。
司雲亦就是被上任教主選中的那人。
他七八歲時就當了扒手,過分自信加上情報滞後,膽大包天地盯上了街邊閑逛的上任教主的錢包。結果自然被抓了個現行,手腕骨被扭斷,司雲亦伴着今生首次品嘗到的劇痛,對面前的人升起了無邊的恨。
上任教主卻對他的神情饒有興趣,琢磨過後拎菜似的把他拎起來,對周圍一圈下屬宣布:“我要把這孩子認作養子。”
周圍人愣了一圈,緊接着捧場地鼓掌祝賀。
說是養子,上任教主其實完全沒有當爹的自覺,司雲亦也不認這莫名其妙的野爹。他把教學武功的任務全抛給了下屬,自己偶爾來了趣,就親身上陣和司雲亦真刀實槍地幹一架。
絕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司雲亦單方面的挨揍。
毒藥、下蠱、暗器、變裝……他在高壓之下學會了太多殺人的方式,也學會了藏匿殺意。
長達一年沒再發起暗殺後,他人都以為司雲亦要屈居于頂端之下。司雲亦卻布好了滿城的火線,引爆了一場波及全城的滔天烈火。
那天的天際都染上了血色的紅,他從正殿一路追殺上任教主,将人逼回了他們初遇的街區。剛認出周遭景色的上任教主想要開口,嘴角卻滲出一股血液,先前體內被下的蠱毒發作了。
司雲亦第一次能夠從上方俯視癱倒的這人。
沒有交流,沒有遺言,司雲亦幹脆利索地用長刀刺穿了他的心髒,結束了這場盛大的刺殺。
完整的教主令從他的領口滑落,司雲亦俯身将它撈了起來,指尖被濺灑的鮮血在木牌上留下一道紅痕。
他收好那塊證明他登上魔教頂點的令牌,悠閑地漫步于一片動蕩的秋水城內。
有人奔逃,自然也有人趁火打劫,司雲亦踹翻一個想偷襲他的當地居民,發現身前倒塌的建築物角落,有一道半跪護着身下孩童的身影。
這在秋水城可是件稀罕事。
司雲亦随好奇心走近去瞧,正是當年年僅十歲的花宴宮,不知何時吸入了太多火煙而昏迷了。齊叔抵着一塊即将下墜的石板,将他嚴密地護在了懷裏。
見陌生人走近,齊叔投來了警惕的視線,空出的一只手摸上後腰的匕首。司雲亦思考了一會兒,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
他拎出那塊剛拿到手還沒捂熱乎的教主令,随意地在齊叔面前晃了晃,拖長腔調道:“教主有令——”
要給這兩人安排什麽身份呢?司雲亦突然琢磨起來。他還年輕,不想多個養子,也不想負起收徒的為人師表的責任。
糾結無果,他幹脆協力推開了那塊禁锢住他們的石板,直接道:“跟我回魔宮。我要給這孩子一個當下任教主的機會。”
當然,只是機會。
司雲亦才接任半天不到,還沒完全嘗到權勢的滋味。他也還完全,完全沒有品嘗夠。
花宴宮和齊叔就此住進了魔宮,至于同樣在這場大火中家破人亡的喬玄等人,則是在此之後對他宣誓了忠心。
從回憶中抽離,司雲亦倒是想起還有一件事。他不帶情感地勾起嘴角,眼神冷然:“我倒是要忘了,我還有個見不着面的下屬呢。”
話雖如此,他也不急着見她。
“喬侍衛。”
他喚了一聲,隐藏在陰影中的喬玄顯出身來。司雲亦踏上恢宏正殿的臺階,一步步靠近中心華貴的座椅。他坐回象征權力的高椅,撫着扶手道:“你以魔教教主的名義,去給那些正道名門送約戰書。”
他輕輕地流露出笑意,帶着不可言說的危險性:“是時候讓天真的正道人士們知道,江湖上究竟是誰占據了絕對實力,究竟哪方能夠擁有話語權了。”
司雲亦想掌控的不止魔教,整個江湖他都要納入手中。
喬玄低頭致禮,恭敬道:“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