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蠱海湧動

10.蠱海湧動

盲區中一片迷霧忽然被司雲亦撥開,溫雪嶼立刻就想站起來沖回旅店,去找那對可疑的老夫婦。

司雲亦慢吞吞地跟着起立,知道沒時間去跟店小二細細算賬了,随手撒了一把銀兩在用完餐的桌面上,頗有堆金積玉的氣質。

包廂的門剛剛打開,門口前來收拾的店小二差點被突然來到面前的木門撞到,他無辜地摸了摸鼻子:“客人,這就要走了嗎?”

溫雪嶼不欲多言,點頭後便想從旁擦身而過。

不料店小二再次擋住了他的路,又問道:“客人,這就要走了嗎?”

這次的問話中沒有了低姿态的客氣,而是板正、仿佛嗓子裏硬擠出來的一句話,随之抽過來的還有他手上攥着的毛巾,軟蛇般瞄準了足以致命的頸項處。

溫雪嶼側身閃過了這一擊,店小二嘻嘻直笑,手上軟巾被揮舞成一道捕網,又軟又黏地不斷喚道:“客人,客人。”

一個粗野的男人這麽喊,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師兄!”司雲亦靠近了戰局,似想幫忙。

溫雪嶼輕盈地避開了毛巾掃過的每一片空間,還能空出一只手抵上司雲亦的胸膛,做出保護姿态,使巧勁将人推遠了:“退後。”

他應對冷靜,不願師弟承擔被傷害的風險。

司雲亦嘴角隐晦地勾起一瞬,聽話地退到後方。

他退出攻擊範圍的那一刻,溫雪嶼不再避讓,精準抓住了揮出殘影的毛巾另一端,猛地一拽。店小二力氣和技巧都遠不及他,整個人都因為毛巾脫手而前傾。

拿在店小二手中柔若無骨的毛巾,換了溫雪嶼持握則變得有了形體般,好似傷人的利刃。

猶豫在溫雪嶼腦內忽閃而過,顧慮到店小二受控于蠱蟲的身體,他最終只收斂地釋放掌心內力,毛巾碎成片片飛雪。趁店小二短暫愣神,他拉遠距離,拽着司雲亦跑了。

事态變化太快,司雲亦腳跟上了腦子沒跟上,還惦記着店小二的性命:“師兄,我們要幹嗎?”

設陷阱?找個趁手武器?或者幹脆聚攏起來一鍋端了?

風随着他們的奔逃呼嘯而過,溫雪嶼平靜地給他的去處下了決定:“鎮內危險,我先送你出鎮。”

“什麽?!”司雲亦不可置信,連自己搖搖欲墜的好師弟形象都忘的差不多了,他反抓住溫雪嶼的手臂,勉強和煦地勸說道:“師兄不必太顧慮我……”

闖出茶樓,午日正當空,卻不再帶來明媚光輝。本該各司其職的鎮民們一齊停下了原本的行動軌跡,生硬地扭過視線,聚焦在他們兩人身上。

他們中了蠱,夜游只是因為操蠱人選擇了夜晚進行支配。如今幕後黑手想要攔人,操縱鎮民體內的蠱蟲自然也不分白天黑夜。

此情此景,下蠱一事板上釘釘。

只是他與司雲亦為何逃過一劫?新的疑問又浮出水面。

如今不是思考的好時機,溫雪嶼更加堅定了優先送走司雲亦的想法。他輕描淡寫講了聲“抓緊”,拎起司雲亦的衣領,和拎起一只家禽沒什麽兩樣地騰空而起。

司雲亦只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就被帶入了空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司雲亦領口沒那麽規矩地合攏,躲開了被勒住脖子的命運。

鎮民本欲收縮包圍圈,以人海将他們圍住,見溫雪嶼足尖點地燕雀般翻上附近的屋頂,質樸的鎮民們身形一頓,随即紛紛拿起手邊的東西,一股腦地抛向他們。

抗在肩上的木頭鋤頭,做飯用的鐵鍋,剛收的雞蛋,就連生下雞蛋的那只雞也沒放過,咕咕亂叫地撲騰翅膀滑翔而來,落在屋檐上矜持地開始踱步。

司雲亦瞧着那只雞,心覺和自己現下的待遇也無甚區別。

溫雪嶼踏上屋頂的磚瓦片,司雲亦終于腳踩上事物,當機立斷地反手按住溫雪嶼的手臂,制止了還想拖着他走的動作。

開玩笑,再這麽被拎下去,他魔教教主的人生低谷莫過于此了。

懶得再扯掰什麽道理,他扶住溫雪嶼的肩膀,不容分說道:“師兄,換個姿勢。”

鎮民仍在源源不斷地圍攻,分秒的停頓都可能讓出逃更難一分。何況溫雪嶼半點沒察覺兩個姿勢間有何差別,就連此時抱住他的腰身都是為了借力,接着向鎮外急行。

溫雪嶼落地平穩,司雲亦卻被颠得有些受不了,改扶為抱,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了溫雪嶼身前。

兩人不相同的熱度交融在一起,彼此分享,司雲亦卻被燙到般滿心不适。

他心想,大約是終于發現他的師兄雖然對誰都是一貫的溫柔,實際上卻相當缺乏照顧人的經驗,行為和體貼總是差了點距離。

至于這事與他抗拒相貼的身軀到底有什麽關系,他也編不出理由。

背後的風景在司雲亦視野中一一掠過,唯獨看不見溫雪嶼的表情,不過想來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司雲亦湊近溫雪嶼的耳邊,用氣音隐隐蠱惑道:“師兄,他們都中了白面蠱……”

“你說蠱蟲會不會如傳言那般,早已吃空他們的身體,現在追着我們的僅僅是白面鬼披着的一層皮?”司雲亦殘忍地,一字一句地講述着最壞的情況,“那我們還躲避什麽?要保護的鎮民不存在了,盡快反擊才能解決事端。”

典石鎮邊緣近在眼前,溫雪嶼靜靜地抱着他,沒被動搖分毫心神:“只要還有一絲生還的希望,都應該留存下來。”

司雲亦還想再辯,溫雪嶼卻停下腳步,将他放了下來。

若不是事态有變,溫雪嶼不會做出如此舉動。司雲亦懷着疑惑轉身,發現鎮民們用血肉之軀築成了一堵圍牆,人們似乎沒意識到自身行為的危險性,臉上神情堅毅而堅決,帶着不可動搖的整體性。

如想踏出鎮外,必定是要從他們的身體上踏過。

此般舉動恰到好處地拿捏住了溫雪嶼的命脈。他避讓開一個想撲過來抓他的居民,後退幾步,仙人般的姿容上依舊難以判斷出心思。

司雲亦卻是厭倦了接二連三的事端,勸說溫雪嶼下殺手一事似乎踢上了鐵板,他不想再對是否留在身邊進行糾纏,幹脆利落道:“別讓我出鎮了,師兄。當時我也是被外出的鎮民抓住的,留在你身邊對我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與溫雪嶼輕易決定他的去處時同樣,司雲亦的話語裏也帶着不容拒絕的氣勢。

這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了。

溫雪嶼似是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接受了事實。他朝司雲亦伸出手,打算沿用摟抱的方式回去。

司雲亦卻沒接住那只溫潤的手,甚至連視線也有意回避:“我的輕功可以跟上,你帶路就好了。”

溫雪嶼不疑有他,收回手轉身離去。白衣似雲湧動,亦似雪塵紛紛揚揚,他沒再回頭,像是信任極了司雲亦會跟在身後。

司雲亦慢了半步,多看了呆滞的鎮民們一眼。這會兒鎮民倒不對他表露出攻擊性了,其中一個缺了門牙的小女孩還故作可愛地歪了歪頭,對他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容。

司雲亦不再多看,緊随溫雪嶼而去。

為了阻止他們出鎮,大多鎮民被調往了鎮子邊界。如今愈往位于中央的旅店趕去,所見的行人愈少。

事發突然,老板沒來得及用家具堵住旅店大門,溫雪嶼卻只輕輕掃過一眼,直接停留在了三樓房間外的窗臺。

他本意是想避開闖入旅店的其他鎮民,不料旅店內空無一人般安靜,連輕柔的呼吸似乎都能吹動半簇陽光。

司雲亦緊跟着進入房間,兩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三樓走廊,不待尋找,那對老夫婦近在眼前。

真兇出現得太突然,迅速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們背對着來者二人,老大爺不知緣由地倒在老婦人的懷中,老婦人肩膀一抽一抽,似在哭泣。

也似在笑。

她的笑聲越來越明顯,越來越輕快,快要變成愉悅的小調。“老婦人”不顧地板堅硬冰冷,随手将了無聲息的老大爺丢在地上,漆黑的蠱蟲從他的鼻腔爬出,乖乖地回到了她的手中。

她終于回頭帶笑看向兩人,少女般澄澈的眼眸促狹地掠過司雲亦,專注地投向溫雪嶼。

“客人,我可真是好等啊。”

伴着她盡顯媚态的吐字,衰老的外皮蛻落般從她身上脫下,袒露出一具冰肌玉骨的身軀。衣袍半落不落地搭在她的肩頭,她慵懶而多情地送來勾人的秋波:“這位少俠,你該如何補償妾身呢?”

老婦人背影出現的第一面,司雲亦就認出了皮下隐藏的身份。

另一位持握着教主下令的,以忙碌為名久久不來拜見他的那位魔教下屬,柳雙兒。

溫雪嶼木頭般不願接她的話茬,反而瞬步來到她身前,沒去看柳雙兒那張風情萬種的臉或身體,而是望向地上的老大爺。

全無氣息,面色慘敗,明顯早已死去多時,僅僅靠着體內的蠱蟲茍活罷了。

“你殺了他。”溫雪嶼冷然陳述着事實,眼中劃過來到鎮上後首次誕生的殺意。

他不帶一絲猶豫地驟然出手,先欲生擒。柳雙兒極快地彎下柔韌的腰肢,堪堪避開這一擊,衣服卻被迸發的劍氣割開了一道長長破口,更加搖搖欲墜。

“哎呀。”柳雙兒看似從容地嬌笑一聲,實際上悄然而快速地靠近了窗邊,随時準備逃跑。

這種對美色無動于衷的男人,實在不是她能輕易搞定的類型。

“客人,你對我出手做什麽呀?”

她嬌滴滴地假意抱怨,餘光若有若無地投向一旁沒有插手幫助任何一方的司雲亦,深意十足道:“身邊人本就是最該警惕的呀。”

這番話風般吹過,不知能被聽進多少。

溫雪嶼沒有随身佩劍的弊端此時顯露無疑,缺少足以致命的武器,他将人越逼越近,卻還是被女人如蛇般滑走。

即将外溢的劍氣差點破壞旅店的牆壁,溫雪嶼強行收回,柳雙兒卻趁着這倏爾的間隙攀上了後方的窗戶,聲音甜膩得讓人不适。

“那位老人家不也是?鎮內聲名遠揚的恩愛夫妻,卻連身邊人換了個芯都發覺不出。你知道麽,前幾日他還誇我貼心可人了不少,不像往日那般死板呢。”

溫雪嶼追趕而來的身影在柳雙兒瞳孔中逐漸放大,她松開手,重心後仰,從窗邊落了下去。

“金婚?哼……”

随她身影一同消失的,還有對情愛輕蔑至極的譏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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