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短暫歇息
11.短暫歇息
柳雙兒被揭露真身前搞出的動靜大得波及全鎮,暴露後逃跑也快得當機立斷。
典石鎮種下的蠱蟲跟随她一同逃竄,人們的口腔中吐出一股股輕煙似的白色霧氣,沉入地面,纖小的迷你身軀爬行過街道,追尋着主人的步伐。
鎮民們只覺得身體一輕,腦海近日來前所未有地清明,他們伸伸胳膊蹬蹬腿,啥毛病都沒有,只能對着淩亂的街巷面面相觑。
柳雙兒浩浩蕩蕩地來了一趟,收尾卻略顯草率。
僅僅像來自魔教的一次挑釁、一個預告。
柳雙兒跳窗後,溫雪嶼緊随其後也跳了下去,卻找不到熟練混入人群的柳雙兒的蹤影。和趴在窗邊張望的司雲亦打了聲招呼,他不甘心地在鎮內又搜查了一個下午,确認鎮民沒事,那人逃得無影無蹤後,才回到旅店歇息。
祥和的暮色再一次光臨典石鎮,鎮民們早早關上了房門,卻發現不再有人起身夜游了。一場接連多日的噩夢結束,如今生活終于重回正軌。
溫雪嶼靜寂地坐在旅店大廳的窗邊,對木桌上的飯菜提不起胃口,如潔白花蕾靜谧搖曳,無端透出落寞。
司雲亦毫不受影響地自顧自吃完了晚飯,沒勸溫雪嶼動筷,反而閑聊道:“昨日你們是如何訂房的?”
溫雪嶼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負責此事的是譚允清,他的确不清楚。
司雲亦思索着瞄了眼老板勤快擦拭桌面的背影,打算稍後去問老板,沒再對溫雪嶼多問。
飯後,溫雪嶼被司雲亦推回了房間。送完師兄回房,司雲亦悠悠然地下樓,堵住了也想回房休息的老板。
司雲亦問道:“前一日,方才與我一起的人和他同行的人是怎麽分房的?”
老板不敢細想他們三人是什麽關系,也不敢細思身前少年氣勢為何如此迫人,只敢膽怯地悶頭翻起賬本:“那位俠士要了兩間上房,付了兩日的錢。”
司雲亦沒多思考:“退掉一間。”
老板試圖揣測他的意圖:“您是要換一間房嗎?”
“不。”司雲亦露出一個讓老板隐隐覺得受了威脅的笑容,“只退掉一間,然後不要告訴我師兄任何事。包括最初的訂房安排和我來退房。”
老板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盯着老板修改了入住信息,司雲亦才臉色稍緩,改了副刻意親近愉快的語調:“附近有什麽做得好的糕點鋪嗎?”
老板可不敢跟他稱兄道弟,卻勇敢推銷道:“我家後廚做的杏仁奶酥可是典石鎮一絕!過往的旅客住咱家店,十有八九都是沖着它來的。”
司雲亦一言不發,似乎在琢磨他話裏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看得老板渾身發毛,半天才聽他開口道:“你可要為這話負責啊。”
老板硬着頭皮道:“當然了……昨日那蒙眼青年也來問了一趟我家的杏仁奶酥,只是那時後廚老犯夜游症,才沒法給他做。”
話一出口,他心裏暗叫不好。擡眼一看果然司雲亦臉上積蓄着重重待發的陰雲,偏偏又要擺出滿不在乎的淺笑,語氣如懸在半空的刀刃般令人沒法安心:“是嗎,這樣啊。那麽今天,你可以沒有問題地把糕點賣給我吧?”
瑟瑟發抖的老板不覺得自己有拒絕的選項。
他去告知後廚時,司雲亦不顧規矩拘束地跟了過去,大爺般靠在廚房門邊看他們手忙腳亂地幹活。平白無故多了個監工,後廚幹活的效率都提高了好幾倍。
小半個時辰後,将打包好的杏仁奶酥交給司雲亦,整個後廚都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直到司雲亦拎着糕點的背影徹底消失,後廚的人才小聲議論道。
“不就是個十七八歲的小毛孩,我們那麽怕他幹啥?”
“去你的,有本事你當面跟他說。”
“我看人很準的,那人身上有遮不住的血腥氣,一看就是手上捏着無數條人命。”
“你是不是殺魚的刀沒洗?”
他們自認小聲的議論其實根本逃不過習武之人的耳朵,但司雲亦有別的要緊事,沒心思和他們計較。
四樓左手邊第一間上房內,溫雪嶼端着一小盞油燈明亮的燈火,站在窗邊觀察着鎮內的夜景。
司雲亦回來時,眼前正是這一幕。橘黃燈火下的溫雪嶼有股不容打擾的氣質,自成一派文雅風景,司雲亦卻毫不猶豫地闖了進來,使屋內的時間再度流動。
他将小包裹放在桌上,邊細致地解開上面系的活結邊解釋道:“師兄晚上沒吃什麽,我擔心你會挨餓。”
溫雪嶼關上窗,未看包裹裏是什麽,融融的眼睫已經暈染開湖光般潋滟的笑意,形狀姣好的薄唇一開一合,坦然道謝道:“謝謝你。”
話尾在他舌尖滾動而過,化作一個首次吐出的稱呼:“雲亦。”
親昵的呼喚從耳邊傳到心底,一時怔神的司雲亦目光停留在那雙唇上,想的卻是。
不知吻上去會是怎樣的觸感。
手指下包裹的結散開,呈出散發着奶香味的杏仁奶酥。這給了司雲亦一個撫平心神的時機,他将糕點往溫雪嶼那邊推了推,邀功道:“典石鎮的特産。”
溫雪嶼下意識看了眼時鐘,天色已晚,早過了他平時的進食時段。但他什麽也沒說,矜持地拿起一小塊圓圓的奶酥放入口中。
頂端的杏仁軟脆,酥餅只需舌尖輕輕一碾就崩塌成碎渣,充斥着濃郁的甜香。溫雪嶼細細品味完口中的味道,用那雙透徹又赤忱的眼眸望向司雲亦:“有點偏甜。剩下的我明日再吃,好嗎?”
“随師兄。”
聽到那句有點偏甜,司雲亦暗暗給旅店老板記了一筆,全然忘了溫雪嶼口味清淡的事實。
他重新系好包裹,輕描淡寫地告知了重要的住宿安排:“我問過老板了,今夜我們住同一間房。”
溫雪嶼沒有異議,了然地接受了。
洗漱清洗過後,溫雪嶼躺進了床鋪靠牆的那邊,規矩地擺好睡姿,給司雲亦騰出了大半的空間。等司雲亦掀被上床,他才想起什麽般偏頭提醒道:“我起床的時間點可能比較早,要換裏外位置嗎?”
他的一點臉頰陷入了柔軟的枕頭,散落的長發綢緞般光滑柔順,整個人看起來溫和又無害。
溫和是真的,無害恐怕是假的。
司雲亦心知肚明,今日溫雪嶼能懷着下死手的覺悟追殺柳雙兒,改日他身份暴露,劍尖或許就會指向他。此刻卻也不免心軟,心想再早起又能早多少呢?便說:“不麻煩師兄了。”
溫雪嶼重新擺正腦袋,閉上眼睛輕聲道:“我起床會小聲一點的。”
燈滅了,關上的窗也擋不住銀白的月光,司雲亦借着月色看了會兒溫雪嶼安睡的側臉。本來去退房時他是打着趁夜色正濃做點壞事的主意的,如今卻完全提不起那份心思,連翻身都擔心聲響太大吵着師兄。
上房的床鋪算不上奢華,卻也稱不上狹窄,正好供兩名成年男性并肩平躺,中間留下一道手掌寬的空隙。
司雲亦沒去拉近這點距離,合眼安安穩穩地入睡了。
他睡得正熟時,床邊似乎傳來了點細微難以發覺的動靜。然而司雲亦習慣了随時應對危機,還是捕捉到了那點微不可察的動靜,正想起身,卻想起溫雪嶼還睡在一旁,又安下心克制住了動作。
這一等,又是一覺好眠。
日上三竿,司雲亦随意地舒展開身體,沒碰到床上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突然真正清醒過來,一摸被中,連另一人的體溫都早早消失殆盡。
司雲亦努力回想了一下今晨短短數秒的醒來,和窗邊隐隐透出的微弱日光,後知後覺那是與日出一同起床的溫雪嶼。
這可,真早啊。
司雲亦說不上自己是可惜還是氣悶,理了下衣服,幹脆地出了旅店。
另一邊,溫雪嶼結束了每早例行的練劍——雖然沒有持劍,純粹練習招式的模樣吸引了不少人圍觀。他向本地居民打聽了幾句,帶着些東西去往了典石鎮後山的墓地。
司雲亦找到他時,他正将老大爺妥帖地埋葬入土,連帶着那枚仍舊生機靈動的靈芝玉佩。
那對老夫婦說的話不知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但既然他曾說過那是代代流傳的傳家寶,溫雪嶼便放入了他的墳中,也算物歸原主。
溫雪嶼起身,轉向看他埋完了玉佩的司雲亦:“久等了。”
“沒多久。”司雲亦搖頭,将背後用布條包着的長形物件用雙手呈着遞給溫雪嶼。
“師兄,這個給你。”
握住那物的一邊時,溫雪嶼對布下包裹的是什麽已有了确定的猜測。他拆開純色的布料,鋒芒從中透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劍被他緊緊握在手中。
“我見師兄沒有佩劍,總有些時候不大方便,于是自作主張去鐵器鋪挑了把品相還過得去的。”司雲亦随性地笑了下,“師兄覺得還順手嗎?”
溫雪嶼指尖小心地拂過開刃的劍身,似是觀察,柔聲道:“……你費心了。”
“如果師兄能用得上它,就不算費心。”
司雲亦的确覺得這不算太有價值的禮物,不論價錢上或是珍貴程度上,都無需溫雪嶼投入太多感激之情。他将配套的劍鞘也給了溫雪嶼,拉着人去吃飯了。
飯館的茶水滾燙,溫雪嶼捧着熱騰騰的茶杯,半是走神半是思考:“譚師弟離去兩日,還沒有送信過來。”
司雲亦不愛喝熱茶,點完菜無所事事地接話:“興許是還在路上。”
溫雪嶼壓下眼底的憂慮:“是便好了。不過濟世門的信鴿一向腳程快……”
他突然止住話頭,同時示意司雲亦不要出聲。這個點的飯館人不算多,正常的交流聲此起彼伏,司雲亦順着溫雪嶼的視線方向,找到了引起他注意的那桌人。
兩位約莫也是江湖中人的佩刀大漢,要了壺白酒,就着鹵牛肉喝得有些上頭,話語不經大腦就講了出來。
“你說那魔教最近犯了什麽病?給各個名門正派都發了約戰書,可惜,沒人願意搭理他們!現在只能在不入流的小鎮擺擂臺,逼迫別人與其一戰。”
他對面的人嘿嘿笑道:“你別說,我還真想去于由鎮碰碰運氣!聽說在那邀戰的是個漂亮小美人,不知道打起來是何種模樣。”
“小美人?”大漢醉眼迷離地想了會兒,半響才嘲笑同伴道:“跟你講個不知道的事兒吧,那是個男的!”
同伴憋紅了臉,誓要講個更重磅的秘密壓過一頭:“那我也跟你講個你不知道的事,那人擄走了個過路的瞎子,正以此為人質要挾濟世門應戰呢!”
司雲亦和溫雪嶼對視一眼,齊齊有了個不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