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度啓程
12.再度啓程
于由鎮。
往日最為繁華的那條主街道,此時卻人煙稀少。人們紛紛駐足街口,伸着脖子打探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麽,卻沒幾個居民敢于邁出腳步一探究竟。
視線中心的落點,無一例外聚焦于一個半大少年。
他的發色比常人淺一些,日光潑灑下透出偏金棕的光澤,臉頰還留有稚氣的軟肉,單看眉眼簡直漂亮到了豔美絕俗的地步。身上金飾清脆,小腿上紅紗半透,可最叫人啧啧稱奇的,莫過于那雙與中原人格格不入的碧藍色眼眸。
針紮般的視線紛紛襲來,花宴宮顫了顫蝶翼般輕盈濃彩的睫毛,似乎想遮住那抹名貴的藍色。
齊叔在旁閑着沒事,給捆好了活結的譚允清又拆開改換成了死結。譚允清被粗暴地按在地上,麻繩粗糙地摩擦着外露的皮膚,他咳得半死,卻還努力擡頭望向綁架者中似乎占據了主導地位的花宴宮。
明明是個眼睛蒙布的瞎子,花宴宮卻有種被看穿得一清二楚的直覺。他故作惡劣:“幹什麽?”
“咳……你們等了這麽久,也該信了。我不過是個想投靠濟世門的外門弟子,他們不會特意派人來救我的……”
譚允清的白布都沾了灰,三分可憐硬是被他說成了十分。
花宴宮面露猶豫,竟是信了些許。他下意識撚動臉側的一縷長發,自言自語地思索道:“可他們都叫濟世門了,難道還會棄自家弟子不管嗎……”
“譚師兄!”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堵塞的街口終于擠出一個不比他大多少的少年,滿臉焦急地向這邊跑來。聽見有人來救自己,譚允清沒露出喜色,反而裝死般将臉抵在地面。
趕來救人的濟世門弟子警惕地停留在幾米外,怒瞪向一派輕松的花宴宮:“我人來了,快點放人!”
半天的等待終于有了成效,花宴宮絲毫不将他的怒火放在心上,心情愉快地淺笑道:“小哥哥,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我發的是戰帖,如果想帶走你的同門,得先打過我。”
他一笑,面如桃李,春風沉醉。
濟世弟子莫名其妙紅了臉,強撐着回嘴道:“和你這種無名無姓的魔教中人有什麽好打的,想約戰濟世門,叫你們教主親自來!”
花宴宮輕巧地拎起腳邊的漆黑長刀,驚鴻般飛身而出,長刀下一秒掃過濟世弟子堪堪避開的側頸,削飛了一撮頭發。
長刀黑得仿佛能吸走一切光輝,卻抵不住花宴宮明豔又輕蔑的眸色。
“先勝過我,再想有機會去見尊上吧!”
濟世弟子并無太多實戰經驗,身法也不如花宴宮靈活,撲倒在地躲避刀擊後,他最先做出的反應就是快速解下腰間的幾個小包,迎面向花宴宮丢了過去。
花宴宮收刀不及,殘揮将它們盡數對半劈開。裏面炸出各種顏色的細粉,花宴宮被粉的黃的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嗆得咳嗽,又在聞到紫的之後一陣陣不可克制的頭暈。
濟世弟子趁機抽出一把治病殺人兩用的小刀,刀尖抹了層油光水滑的毒藥,發了狠地直沖而上。
他瞄準了人體脆弱的腹部,雙手推出。
精心保護的宮主似乎正命懸一線,齊叔卻安穩地坐在後方,臉上浮現出長輩寬容的笑臉。
铛锵一聲,長刀回旋擋住了刺出的小刀,花宴宮單手掩住口鼻,執刀的手使力将其回頂。
長刀對他的力氣來講重量偏沉,差點脫手滑落,花宴宮攥緊刀柄到手心發痛的程度,毫不露怯地将濟世弟子擊飛出去,跌倒在地。
勝負已分。
刀尖插入濟世弟子腦袋邊上的地面,花宴宮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語氣還帶點獲勝後的喜悅:“你可認輸?”
濟世弟子握緊了拳頭,不肯服輸。
“下一場挑戰可以開始了嗎?”
第二位挑戰者來得快得出乎意料,花宴宮不再糾結地上的濟世弟子,望向人群中走出的兩位——正是收到信息後第一時間趕來的溫雪嶼和司雲亦。
花宴宮的視線在少年模樣的司雲亦臉上一閃而過,随即鎖定了方才出聲迎戰的溫雪嶼,閉口不言地示意請戰。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司雲亦本想幹脆退下,溫雪嶼卻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傾身與清潤的氣息一同靠近,道了聲“見諒”。
竟是取下了他束發的墨藍發帶。
随後,他如飛鶴般落在花宴宮面前,沒有拔出新得的佩劍,而是以發帶代替,看似沒用分毫力氣地輕然掃向花宴宮。
花宴宮只覺自己被嚴重地看輕了,握着長刀的手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那截發帶已經纏繞了長刀一圈。溫雪嶼一使巧勁,長刀就當啷地從他手中掉落,而單薄的發帶居然毫發無損。
齊叔在溫雪嶼動手的一刻就抛下譚允清不管,此刻正正閃身到兩人中間,以身護住了花宴宮。
溫雪嶼并無進一步動手的意圖,淡然地對局勢下了判斷:“你認輸嗎?”
趕在花宴宮上頭要求再打一回前,齊叔替他回答道:“認!輸的心服口服!”
花宴宮焦躁地按住了齊叔的肩膀,想争奪一下話語權,齊叔卻對他搖了搖頭,強硬又幹脆地直接将人抗走了。
這場比試開始前,司雲亦就知道勝負注定沒有懸念,卻也沒想到會結束得這麽快。他快步來到溫雪嶼身邊,接過他歸還的發帶,邊重新束起頭發邊看似随口一問道:“師兄怎麽不用劍對付他?”
“你注意到我們趕到時那人的動作了嗎?”溫雪嶼若有所思地望向魔教二人消失的方向,“他的最後一刀是故意刺偏的,有心留了正道弟子一命。所以我想,比試點到為止即可了。”
司雲亦意味深長地應了聲。
……他都沒發現,自己撿回來的小孩居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成長得這麽心軟。
溫雪嶼來到捆得嚴嚴實實的譚允清跟前,拍了拍還在裝死的人:“譚師弟,我們來了。”
他抽出利劍,劃開纏在一起的麻繩。一重獲自由,譚允清就整個彈了起來,急沖沖道:“師兄,快,我們快跑——”
“譚師兄,你終于回來了!”
不遠的濟世弟子也趕了過來,對魔教中人被天降神兵打倒一事十分感動。他深切地握住了譚允清的手臂,阻擋了他逃跑的路線:“大師姐可擔心你了……”
譚允清一臉不願面對。
司雲亦也走了過來,表明立場地站在溫雪嶼身旁最近的位置,對這群人亂七八糟的師兄弟關系饒有興趣。
濟世弟子拉着譚允清的手臂:“我們快回濟世門吧。”
譚允清不肯看他,拽着溫雪嶼的衣袖:“你怎麽過來了,典石鎮的情況解決了嗎?”
至于不知為何又和他湊到一塊的司雲亦,譚允清都不急着問了。
“我和雲亦找到了藏在典石鎮裏的操蠱人,她逃出鎮後,鎮民們的夜游症狀就解除了。”溫雪嶼解釋道。
譚允清嘴角一揚:“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必前往濟世門求助了。”
至于溫雪嶼不知何時改換的稱呼,譚允清覺得可以等等再說。
“不過,鎮民體內是否有蠱蟲留下的隐疾還是需要檢查。”溫雪嶼仿佛沒察覺到譚允清的情緒波動,接着道,“這方面也是濟世門的特長。”
譚允清心死了。
壯大到四人的隊伍收拾好随身行裝,再度向濟世門的方向啓程,卻被圍觀的于由鎮民們激動地圍住,七嘴八舌地表達着感激。
其中以溫雪嶼身邊的人數最多,連帶着濟世弟子也被格外關照,在一個大媽的摸頭攻勢下俯首稱臣。
司雲亦悄無聲息地溜出了擁擠的人群,往旁一看,與同樣溜出來的譚允清視線交彙。
或許不該跟一個眼睛蒙住的人說視線,可司雲亦莫名覺得譚允清蒙住眼睛的布條後,正有什麽詳盡地打量着他。
譚允清先露出個笑臉,充當兩人間緊張氣氛的緩和,說的話卻不太友好:“你還活着啊,太好了。”
司雲亦也笑了起來:“你希望我死了嗎?”
“不,你的死亡不會如此簡單而風平浪靜。”譚允清否定了他的說法。他用手碰了碰自己的月白色布條在腦後牢牢系起的結,似乎有股想解開它的沖動,最終卻選擇了垂下手放棄,也放棄了追究司雲亦的真面目。
“只要你別讓溫師兄傷心,做什麽都是你的自由。”
司雲亦不滿他語氣裏自然而然的多年相處積累下來的親近感,又想起昨晚旅店老板提起的事,笑容裏多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挑撥:“說起來,我恰巧聽說了一件與你有關的事。你與師兄住在旅店時,曾想給他買後廚做的杏仁奶酥?”
他話中帶刺:“離開了四方書院,你還做這些事幹什麽呢?”
譚允清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敵意,一邊覺得簡直是無稽之談,一邊又因被誤解而惱火:“那天我對師兄說錯了話,想買些糕點對他道歉。”
他說得氣急,話語不經遮攔就冒了出來:“如果說世上誰最不會動不該有的心思,最希望他人永遠不要動心,那個人就是我。反倒是你,無緣無故對師兄獻殷勤是安了什麽心?”
濟世弟子恰好在此時盡力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譚允清有了離開的借口,拂袖而走,不歡而散。
一只羽毛潔白的鴿子抓住了這個沒人注意到司雲亦的瞬間,溫順地落在他的肩頭。司雲亦神情冷淡地偏頭,一手撫摸它額頂的絨毛,另一只手借着掩護快速地将一張紙條系在了它的腿上。
信鴿安安靜靜地收到了信件,拍打翅膀再次飛入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