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朱柱論情
14.朱柱論情
和溫雪嶼分開後,司雲亦并未像約好那樣走向右方,他确認溫雪嶼看不見自己的蹤跡後,便兜個圈繞去了別處,尋了間沒人的空屋翻窗而入。
等了片刻,一只盤旋的白隼丢進來一件包裹,屈尊降落在窗邊,眼神鋒利地瞅向氣味沒變,身材卻縮水了的飼主。
司雲亦摸了兩把它的腦袋:“早點回去,注意飛高點,別讓人看見。”
白隼很不低調地嚎叫一聲,展開能夠遮擋住整塊窗戶光線的翅膀,松開利爪,撲騰着升入空中。
司雲亦這才拆開包裹,裏頭包着一套用料講究的衣服,頂上放着張紙條。
他先拿起紙條,上面熟悉的字跡寫着:“已離開于由鎮,約戰計劃繼續。花。”
是花宴宮的例行報告。司雲亦不指望他能百戰百勝,能有個□□成勝率給正道一個下馬威,順帶讓花宴宮積累實戰經驗,便足夠了。
他銷毀了紙條,視線轉向下面的衣物。風格幹練,便于行動,卻也沒舍棄掉象征高貴的暗紋,是司雲亦一貫喜歡的穿着風格,只是尺碼比他現今的模樣偏大了些。
對着屋內的穿衣鏡,司雲亦邊調整自身的骨架,邊換上了全新的衣裝。
本來司雲亦還有扮演女性引誘溫雪嶼的想法,可前幾日溫雪嶼追殺柳雙兒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連魔教中最擅長狩獵男性、對自身妩媚最為自信的柳雙兒都沒使溫雪嶼眉頭動一下,司雲亦覺得自己做不到比她更賣力的程度了。
更何況,他又為何要去猜測溫雪嶼喜歡的模樣,刻意變換讨好呢?
司雲亦想要一件東西,還要管那件東西的意見嗎?
鏡中男人的眉眼俊朗而邪氣,與少年形态全然不像同一個人。
雖說他的本來模樣本就沒幾個人見過,但防患于未然,他捏造學生身份時特意将臉龐往友善的方向塑造,而不是完全照搬年少的樣子,倒是方便了此時切換身份。
他整理撫平衣袖領口,将長發重新做了個發型,與先前做出區分。抹去來過的痕跡,司雲亦跟着溫雪嶼走過的痕跡,成功在前方以未曾見過的模樣拉住了他。
突然被拉住腰帶,溫雪嶼半點沒接收到此舉內含暧昧的挑逗之意,好脾氣地往陌生男子的方向走了幾步,問道:“有什麽事嗎?”
溫雪嶼清透的眼眸裏倒映着司雲亦輕浮而居心不良的笑臉,眸中人鼻梁挺拔、五官深邃,有些微的臉熟,卻又想不起與誰相像。
“我沒見過你呢,生面孔?”
司雲亦言語上先行一步,意圖攻城掠地。漆黑不透光的眼眸中的微弱笑意不顯親近,反而讓本就風流倜傥的人物更具壓迫感。
溫雪嶼溫和道:“我的确是今日新來,向宋小姐求助的。”
“真是湊巧,我恰好也有一煩惱,不知該向誰訴說。”司雲亦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果然聽見魚上鈎的聲音。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說與我聽。”
溫雪嶼坐上他身旁的欄杆,并肩而坐。他側臉專注望了過來,距離近得能看見細密的睫毛。
溫雪嶼的樣貌不屬于濃墨重彩的類型,也不能簡單劃分為帥氣或是漂亮,只是每當細細端詳過他淺淡的眉眼,望進那雙湖水般總能清澈地映照出一切的眼眸,便覺得天仙下凡莫過于此。
司雲亦心想,他面對溫雪嶼時會貪圖美色,或是貪圖心性,都是一件很容易發生的事情。
琉璃玉盞之類的物什,本就是被人握在手心把玩的。
心緒紛飛間,他已伸手讓指尖纏繞上溫雪嶼一縷柔順的墨發,距離想要拉近到呼吸交纏的地步,吐字粘膩而情深:“我愛上了一個人……”
溫雪嶼卻後退到正常距離,那縷發絲也從司雲亦手中滑走了。
司雲亦又氣又好笑,不知該怪他不解風情,還是該誇他待人有夠一視同仁。
溫雪嶼平淡道:“那對你有什麽影響嗎?”
“當然有了。”司雲亦重新坐好,沒過幾秒又懶懶散散地靠在柱子上,“愛一個人,卻又不敢讓他知道,只會讓人內心糾結痛苦。”
溫雪嶼似是不解:“愛會讓你痛苦?”
司雲亦道:“單方面的,沒有希望的感情當然如此——還是說,你有不同的見解?”
溫雪嶼的手掌覆上胸口,不知想起什麽般眼神朦朦:“我想……這份感情只是存在于心,就會感到溫暖,感到心安。無需讓人知道,就足夠滿足了。”
他的神情似乎正在想着某個人,才會說出這番話。司雲亦腦中警鈴大作,握住溫雪嶼的手腕将其從胸膛前拉開,對視的目光灼灼,不容逃避。
“可惜我與你不同,不會輕易滿足。”
司雲亦沉聲道:“我愛的那個人對誰都是相同的溫柔,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想捆住他的雙手,蒙住他的雙眼,成為獨屬我一人的……我要愛一個人,當然要他只對我一個人溫柔。”
溫雪嶼不會贊同他如此過激的觀點,卻也沒開口反駁,如水般包容着人們的不同。他只像同樣被問題困擾,喃喃道。
“如果那人對此的觀點與你截然不同,兩人還應該在一起嗎?”
司雲亦道:“那僅取決于我的意志。”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不留一絲反駁的餘地。
這回溫雪嶼沒有第一時間回複,他望向被牢牢握住的那只手,司雲亦見狀松手後,那處還留下了一道不甚明顯的紅痕。
溫雪嶼回到最初的話題:“既然你內心如此堅定,為何不告訴那個人,又為何會因此煩惱呢?”
司雲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般哈哈大笑:“沒錯,你說得對。”
他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溫雪嶼,如同瞄準了獵物頸項的猛獸。
“我會盡快告訴那個人的。”
兩人在微妙的氣氛中道別,溫雪嶼沿原途返回,司雲亦則抄近路換回了師弟的模樣,藏匿好衣物,又順路偷走了幾位濟世門弟子守備疏忽的竹籃中的草藥,與溫雪嶼同一時間抵達宋易鶴的屋前。
夕陽正沉,金輝灑在司雲亦無害的面龐上,仿佛對下午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不帶一絲陰霾地笑着與溫雪嶼打招呼。
“師兄,你看,我們又在傍晚相見了。”
溫雪嶼點點頭,回以微笑。
敲門後,宋易鶴開門讓他們進來,了無聲息的譚允清平躺在屋內的病床上,十分安詳。
司雲亦好奇地瞅了他一眼,沒在皮膚表面發現傷口:“他的病治好了嗎?”
“準确來講,不是生病,是中蠱。”宋易鶴接過溫雪嶼遞來的藥材,整理收拾好,“白面蟲已經全部逃出了體內,但産出的絲還留了下來。有些庸醫想要徹底剔除它們,就只能剖開皮膚……”
“刮骨。”
分明不間斷地醫治了一下午,宋易鶴卻不顯疲勞,滿臉神采奕奕:“但我只要用它就可以了。”
她的指尖捏着一只多足的、外殼漆黑的蟲子,眼中閃着自傲又興奮的光:“我把它喂給了譚允清,等它吃幹淨了體內的絲,我再喚它出來,殘留的毒性喝藥解決就可以了。這個方法簡直有效而安全!”
司雲亦看着安靜昏睡的譚允清,道:“那他現在這樣是……”
“正常現象而已。”宋易鶴恢複了冷靜,對司雲亦道:“這只歸你了。”
司雲亦趕緊後退,後背卻抵上了牆壁。宋易鶴松手放開蠱蟲,扔到司雲亦捂住嘴巴的手掌上,從手指的縫隙間硬生生擠了進去。
司雲亦眼神變得恍惚,昏迷了過去。
宋易鶴指揮溫雪嶼将滑落在地的司雲亦抱到另一張病床上,耐人尋味道:“你倒是相信我。”
溫雪嶼将床上的司雲亦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姿勢,簡單地“嗯”了一聲。
他對于該相信誰,不該相信誰,有種準确到近乎恐怖的直覺。況且……“譚允清應該很信任你。”
不然一般人應當不會同意通過吃蟲子進行治療,哪怕對方是聲名在外的醫師。溫雪嶼只是有一點想不明白:“但他為什麽不願意留在濟世門?”
躺在床上的司雲亦閉着眼睛,思想卻沒受半點影響,那只蟲子對他的效果和零嘴沒什麽區別,但借着昏迷是否能聽到些有意思的事,他還是挺有興趣。
宋易鶴沒正面回答他:“他或許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信任我。”
似是溫雪嶼的視線太過包容,她不自覺地說了下去:“自從魔毒窟惹惱了魔教教主,被連根拔起後,江湖中擅長操縱蠱蟲的人數銳減。我只是覺得以毒攻毒未嘗不是一件好的治療方案……但在很多人眼中,這仍是魔道中人之舉。”
“就連自古便擅長用毒的萬毒門,都常常被猜忌不忠于正道。我又如何能避免呢?”宋易鶴嘆息道。
溫雪嶼道:“譚允清的确不專精于用蠱,但他也不是亂下定論之人。”
宋易鶴道:“正是他心地善良,才更想離開濟世門。當年門內階級混亂,外門弟子不受重視,也是身處內門的譚允清費盡心思地幫助他們,可惜效果始終甚微。”
“為了保護外門弟子種在外面的藥草,也是譚師弟想出了宣稱‘踩壞藥草就是與濟世門結怨’的說法,往後處境才好了一些。”
“哪怕是名門正派,也不存在所謂理想的淨土……可能就是因此,譚允清才三天兩頭地往四方書院跑。梅老先生的确在他所能及的範圍裏,給了學生們一個純粹的成長環境。”
宋易鶴釋懷地笑了一下:“你就是最好的證明,梅先生唯一的親傳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