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後院溫泉

21.後院溫泉

圍起秋水城的城牆外,有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翻到了牆上。

女性那道身影拿出件小沙漏,倒過來放到前方的磚瓦上,對身邊人道:“我看着時間,你開始吧。”

旁邊的男性幹脆地解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條,正是多日未見的譚允清。向來與他形影不離的布條輕易地脫落,譚允清那張俊秀的臉上,唯獨眼眸毛骨悚然。

他的左眼一切如常,右眼眼眶中卻擠下了兩枚相同的瞳孔,眼白幾乎被吸不進一絲光亮的漆黑覆蓋,仿佛有自我意識般,正竭盡全力地觀察起周遭的一切景象。

天生重瞳者,可知曉萬物。

過量的龐大信息一瞬間湧入譚允清的腦海,他捂住腦袋,逼迫自己适應許久不曾體驗的撕裂劇痛,将心思盡數傾注于眼眸中籠罩的秋水城。

互相使絆子的居民……剛剛出攤的街邊小販……屋內剛才睡下的住戶……秋水城的每一分細節都呈現在他的眼前,卻找不到溫雪嶼曾經來過的痕跡。

“停!”

沙漏裏最後一粒沙子滴落,那女子攥住譚允清的布條,飛快地将他眼睛重新蒙了起來。

重瞳能看見的事物太多,代價是人類根本沒法将其盡數接收,久而久之瘋掉也只是時間問題。譚允清遮住雙眼後仍能正常視物,蒙眼為的不是掩藏自己“看不到”而有的病态,反而是“看太清”曾經帶給他太多困擾。

她從腰間小包取出一顆藥丸,塞到譚允清嘴裏:“安神丸,能緩解你的頭疼。”

譚允清洩了氣般坐下,半天才恢複點精神道:“謝謝你……師姐。”

那位女性,自然便是宋易鶴了。

他們二人彙合後一路沿途行醫,卻在途中聽聞了溫雪嶼為了保下劍宗而被魔教擄去秋水城一事,立刻前來想要救人。

畢竟魔教只說要帶走溫雪嶼,也沒說不準正道再将人救走吧?

譚允清依然頭痛欲裂,強撐道:“我沒在城內找到溫雪嶼的蹤影,就連半點曾經路過、待過的痕跡也沒有。”

宋易鶴若有所思:“連你都看不到,難道魔教聲稱将溫雪嶼帶回秋水城只是個幌子,其實偷偷轉移去了別的地點?”

譚允清卻搖頭,否定了她的推測:“那座城中心的建築,我剛才看見有人稱它為禧火居。它的構造很奇妙,擋住了一切能從外窺探的視線,如果溫雪嶼始終待在那裏面不曾出來,便解釋得通了。”

雖認定了自己的推斷,譚允清卻不免擔憂道:“可那裏,是魔教教主居住之地……”

而無論是疑似教主之人,還是溫雪嶼,都已經足足一月無人見到他們外出的蹤跡了。

未能被成功窺視到的禧火居寝宮內,司雲亦坐在床邊,正在解開溫雪嶼手上的枷鎖。

咔噠一聲,溫雪嶼終于重獲了僅限于雙手的自由,他對此無甚特殊反應,也沒流露出半點試圖反抗或是逃跑的意思,習以為常地問道:“要去哪裏嗎?”

司雲亦娴熟地抱住他的腰身,自我誇耀般道:“前幾日後院不是總有人來來往往嗎?我讓他們收拾了一下,把後院裏的池子換上了幹淨的熱水。我們便可以在後院泡溫泉了。”

溫雪嶼沒什麽意見,簡單地嗯了一聲。

此時的司雲亦仍是無害的少年模樣,他挂着淺淺淡淡的笑容摸了摸溫雪嶼細膩的頸部,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才道:“走吧。”

與手上的枷鎖不同,溫雪嶼雙腳上牢牢系起的鎖鏈的長度要多個好幾倍,足以他行走到後院的範圍內。

長度翻倍了,重量也随之翻了數倍,司雲亦特地挑選的沉鐵連輕功高強之人也會失去引以為豪的輕盈。拖動着重若千鈞的鎖鏈,溫雪嶼便如同翅膀被折斷的仙鶴,飛不出為他而精心打造的後院。

司雲亦讓他先行一步,自己卻不見了蹤影。

後院的觀賞性植株被打理得井井有條,曲型的水池散發着袅袅熱氣,溫雪嶼只穿了件司雲亦挑的輕薄淺色浴衣,他蹲下在池邊試了試水溫,便探足邁了進去,讓舒适的暖水蔓延到胸口。

溫度恰到好處的池水使人的意志愈發安逸,溫雪嶼暫且放下困擾他多日的考量,任由自己閉上眼睛放空思緒,在溫泉中放松。

又過了半響,頭頂垂下了冰冰涼涼的順滑長發,有人從後面攬住了他的肩膀,親昵地讓發尾掃過水中的身體。

他的師弟慣常是會将發束起的,溫雪嶼心中卻并無意外,回頭與自上次以來首次換回原本樣貌的司雲亦對上視線,波瀾不驚地喚道:“雲亦,你去做什麽了?”

司雲亦露出點滿意的笑容,将帶來的托盤放入水中,悠悠漂浮。

他身上的浴袍只是随意披在肩上,大片的胸膛與空氣相接觸,鎖骨處光潔如初,當初的傷口已經完全痊愈了。

除了用司雲亦自己持有的療傷藥,出于點不可言說的心思,花宴宮送來的祛疤藥膏也派上了用處,效果正如他說過的那般好。

司雲亦也下了水,沒激起一點水花。他轉過身與溫雪嶼面對面,單手仿若不經意地撐着池邊,形成一小塊圍住溫雪嶼的狹小空間,另一手撥來了浮着的托盤,拎着酒壺往兩盞玲珑的酒盅中将酒滿上。

他端起酒盅,遞給溫雪嶼一盞:“泡溫泉配上佳釀才算惬意,我方才去拿了些下屬送的好酒。”

溫雪嶼始終是不愛酒的,只是為了迎合司雲亦才捧在手中,似是嘆息般直言道:“奢靡。”

“這才到哪兒呢。”司雲亦不以為意地笑道。

溫雪嶼将杯盞邊緣抵上唇間,尚未入口,司雲亦執杯的那只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水池裏散落的衣袍起起伏伏,仿若綻開争豔的睡蓮。司雲亦臉上看不出太多明顯的情緒,只帶着點輕緩的、偏偏又分外鄭重的決議。

他望進溫雪嶼的眼眸,低低道:“就這樣……喝吧。”

他們手臂交錯的姿勢,簡直像喝交杯酒。

溫雪嶼垂下眼眸,瞥見杯中酒面倒影出的自己無波無瀾的面龐,他順從着司雲亦的動作将酒液一飲而盡,伴随而來的是喉嚨火辣辣的痛感與難以遏制的頭疼。

放下酒杯,司雲亦仿佛了卻了一樁心事,掀起頭紗般将溫雪嶼垂落的長發別到耳後,傾身親了過去。

水中的一切動作都變得虛幻而浮泛,司雲亦松垮的浴袍下并未着別的衣物,他試圖調整姿勢讓兩人更加親密的結合,卻在水流的阻撓下遲遲難以成功。

溫雪嶼輕嘆口氣,扶住他柔韌的腰身,配合着調整好了位置。

司雲亦伏在他的肩上悶悶地笑,羽毛拂過般輕輕道了句。

“夫君……”

水面漸漸激起一層層無規律搖蕩的水波,滿溢而出的池水濺落到四周的白瓷磚面上,浸濕了大片的地面,直到過了半天才徹底平息。

增添了幾分倦意的司雲亦仍圈着溫雪嶼的頸部,與他閑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上回見到那個劍宗掌門時,我就在想,他的‘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實在是徒有虛名。”

溫雪嶼清雅的眼尾染上不合時宜的水紅尚未消退,司雲亦用濕淋淋的手指點了點他的鼻尖,在那裏留下一滴渾圓的水珠,親昵調笑道。

“如果你多在世人面前表現一下,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溫雪嶼雖與他的姿勢親密無間,神情卻無動于衷:“前輩能讓那個名號流傳,自然有其原因。”

精神過于松懈的司雲亦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話語的不妥——被他藏進寝宮的溫雪嶼,根本沒有了能在世人眼前露面的機會。

他稍稍沉默了一會兒,試探性問道:“你有什麽,想要的外界的禮物嗎?”

溫雪嶼困惑地歪了下頭:“沒有。”

“我明日要出門一趟。”司雲亦斂神,似是下了什麽重大的決定。

“如果你覺得無聊了,在秋水城內散散步也無妨。”

日複一日面對着不曾改變的寝宮,能夠行走的最大範圍只有數米,如此度過了一個月的溫雪嶼驟然聽到這個消息,卻沒表現出分毫的激動,反而擡眼情緒複雜地看向司雲亦。

司雲亦也不知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他想要将溫雪嶼臉龐的每一絲細節都牢記于心般用目光細細描摹過一遍,自我說服道。

“就這樣吧,我決定好了。”

次日早晨溫雪嶼醒來時,床邊果然已經一片冰涼,近來每日都會與他同床共枕的司雲亦早早便失去了蹤影。而來此之後從未松開過的鎖鏈,竟是解開了放在一旁。

他走出門外,問了位禧火居內的侍從,得知司雲亦特意選在了他醒來前的淩晨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如今已是出了秋水城門。

見他愣神,侍從又補充道:“尊上吩咐過了,他不在的時日裏,你可以離開禧火居。”

至于比秋水城更遠的地方,理當是不行的。

沉重的正門應聲打開,驕陽毫不留情地照進了永遠是暮色沉沉的寝宮內。

溫雪嶼略有不适地閉起了眼睛,屬于其他居民嘈雜卻熱鬧的聲音從街邊響起,是他許久未聽到的陌生人聲。沒了枷鎖,他的身體前所未有地輕盈,仿佛無論何處都能前往。

無論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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