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陽光在地上投下斑駁樹影,偶一陣微風吹過,響起葉片摩擦的沙沙聲,伴随陣陣蟬鳴,吵鬧,卻又越發顯得林中毫無人聲的靜谧。

棕色的野兔卧在一處光斑下,惬意的微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三瓣的嘴唇偶爾顫動,不知在做什麽美夢。

突的,破空聲響起,粗糙的自制箭矢疾射而來,未等它反應便射進了脖頸中,身體倒在地上,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便已經死去。

高聳的草木被人撥開,身着短打布衣的高大漢子從後面邁出來,背着光的面容逐漸清晰,輪廓棱角分明,五官俊朗,劍眉星目,整個人氣勢很強,看着不太好惹。

他幾步走到野兔倒下的地方,彎腰握住一雙長耳朵提起來,拔了箭便反手丢進身後的背簍裏。

随手拽了幾張葉片将箭頭上的血跡擦幹淨,放回腰側皮制的箭囊中。

此時,他正好置身于方才的那處光斑下,仰起頭,日光照在他的臉上,有些刺眼。

擡手遮在眼前,從指縫中露出的右眼,瞳孔在光下如同琥珀色。

周松收回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擡步踏入陰涼的樹影,打算下山回家。

此時正值夏末,未曾入秋,天氣依舊熱的不行,山上的野物都不愛出窩,還算不上肥,他沒打算多抓。

下山路上,他順手采了點野菜丢進簍裏,打算晚上一道炒了吃,又拽了兩顆果子,在衣服上擦一擦,塞進嘴裏解渴。

今日未曾入深山去,附近村人來往的痕跡比較多,還留在小樹上的野果有點酸,他吃了一顆就沒再吃了。

一路走到山下的河邊,老遠就聽到了說笑聲,下晌這會兒有不少婆娘嬸子出來洗衣服,湊在一塊兒聊些家長裏短。

周松一過去就有眼尖的嬸子看見他,揚聲招呼。

“周小子,又到山上打獵去了?”

周松沒說話,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在河邊蹲下身洗了把臉,随意的用袖子擦幹。

站起來也沒多攀談,拽了拽背簍的帶子,擡步踩着水中石頭邁過,從河邊離開。

等到他走遠,先前開口說話的那嬸子頗為感慨的道:“這周小子,性子悶成這樣,眼看都要二十了,啥時候才能讨得了媳婦兒喲。”

“哎呦嬸兒,人家哪裏是讨不到,分明是自己個兒不樂意,平日裏那上門說親的都快把門檻兒踏破了,人周兄弟都沒點過頭呢。”

這次開口的是個年輕些的婦人,說話的時候手上搓洗衣物的動作也沒停。

“嗨,我們這十裏八村兒的就周小子這一個乾元,人可不得好好挑挑,一般的姑娘哪兒能看得上。”另一個嬸子笑着擺擺手,話畢,她頓了頓,壓低聲音又道:“我聽說前些日子,隔壁村的員外家也讓人說親來了,周小子都沒答應呢。”

“啥?隔壁村的員外?!”先前開口那嬸子詫異的瞪大眼睛,“我記得那家未出閣的姑娘是個坤澤呢,樣貌身段都不錯,周小子這都看不上?”

“誰知道呢,這周小子心裏是個什麽想法,我們哪兒能猜得着。”

*

被她們議論的周松這會兒已經到了家裏,将身上的弓箭背簍卸下來,到竈房的水缸裏舀了半瓢水幾口喝下去。

找了個盆回到院裏,拖過小馬紮坐在房檐的陰影下面,把背簍裏的兔子跟野雞拿出來處理。

血腥味濃烈,不大好聞,周松卻是早已習慣了這種氣味,眉頭也沒皺一下。

“大侄子在嗎?”

他剛把野物整理完,未曾來得及淨手,門外便響起一道女聲,嘴裏邊問着,卻是已經将那道半掩的木門推開走了進來。

周松對此沒有說什麽,扯過搭在旁邊的布巾随意擦了擦手。

“呦,可算在了,先前來了家裏沒人。”進門的是個有些年歲的婦人,模樣清瘦,對着他一笑,神态似是十分親近。

這婦人是周松大伯家的婆娘,名叫胡蘭。

說完話也不用周松答她,往人身後一掃,瞅見盆裏被剝皮拔毛的野物,眼睛一亮,“你這是上山了,可真是趕巧,你奶奶這兩天正念叨着饞肉了呢。”

聽出她話裏的意思,周松沒多說,返身回去,從盆裏拎出只兔子過來,遞給她。

“哎呀,這怎麽好意思呢。”胡蘭嘴上這麽說,接兔子的動作卻利落的很,尾端下落,透着股可憐氣的眉眼都笑彎了,只剩下喜氣。

周松以為她拿了兔子就要走,卻沒想她很快收起笑意,眉頭微擰,關切的道:“大侄子,嬸子聽說,前些日李員外讓人上門說親,你給拒了?”

周松擡眼看她。

“可不是嬸子多管閑事,”胡蘭解釋了一句,又道:“是你奶奶她讓我上門來問問,李員外那家的姑娘可是坤澤呢,聽說模樣也不差,你怎的就不願呢?”

周松沒回答,轉身坐回檐下去收拾兔子皮。

知道他這副樣子就是不想談了,胡蘭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成吧,你如今自己住在外面,主意正,我們也做不了你的主,我回去跟你奶解釋。”

話畢看周松沉默的捯饬那張皮毛,心中暗道了一聲悶葫蘆,也不願熱臉貼冷屁股,轉身走了。

院子裏終于清淨了下來,周松抖了抖用小刀刮去多餘油脂的兔皮,起身先挂在院裏的竹竿上晾曬。

盆裏換了清水洗幹淨手,髒水潑出去,木盆在角落裏放好。

“咚咚咚”。

沒關嚴實的木門被人拍了幾聲,他回頭,一顆腦袋從門後探出來,露出一張笑臉,“松哥!”

看見是他,周松的神情不再那麽緊繃,招招手讓他進來。

林二柱沒跟他客氣,推開門走進院裏,露出來的身形高高胖胖,臉盤也圓乎乎,很讨喜。

他擡手往門外指一指,“我看見你嬸兒剛走,還提着野兔,又來打秋風啊?”

他話說的直接,顯然是對人不待見。

周松沒答他,只問道:“有事?”

他聲音低,音色厚重,顯得很是沉穩。

他不想提,林二柱也不跟他說那些讨人嫌的,笑道:“嗨,我媳婦兒又鬧脾氣了,不樂意看我在她跟前晃,沒啥事兒,正好去地裏看看,想問問你去不去,咱一道。”

他們兩家不止是住的近,連田地都是挨在一起的,有時候哪家先忙完,還會幫對方收收地。

怪不得半下晌往地裏跑,周松看了看天色還早,沒到做晚晌飯的時候,點頭與他一道出門了。

這一茬麥子的長勢還不錯,他們最近去地裏的時候不多,除了澆水,只隔兩天去看看有沒有生蟲倒杆什麽的,不費什麽功夫。

“說是要入秋了,可這天還沒點兒要涼快的意思呢。”林二柱走在路上,抹把頭上的汗,覺着這下晌的太陽依舊熱烈的很。

立了秋之後才開始真的要熱死人的三伏天,且還有得熬呢,像他這種怕熱的,着實難受。

走了這一路,周松的額頭上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倒是渾不在意。

林二柱早就習慣了他這副寡言少語的樣子,沒想等他回答,自顧自的繼續道:“我媳婦兒這兩天也是熱的不行,胃口也不好,晌午的時候還吐了兩次,人都清瘦了,唉……”

他去年成的親,媳婦兒肚子争氣,今年初就揣上了,現今已是有了五個來月。

說起來他比周松還要小上快一歲,當時親事說成的時候他娘還借此勸了周松幾句,讓他也趕緊成個家,奈何對方無動于衷。

“松哥,趕明兒你再上山的時候叫上我,我去采點小野果回來,讓俺娘腌成酸果,說不定能讓俺媳婦兒多吃兩碗飯,順便也給她打只野雞補補身體。”

周松聽着他絮叨完,點了點頭。

同樣是山邊長大的孩子,在這山林裏的本事林二柱可是不如他,打獵更是比不上,這玩意兒也看天賦。

他這腦袋瓜還沒人家聰明,從小到大都是跟着人屁股後頭跑,村裏人調笑他是周松的跟屁蟲,他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松哥就是厲害,就是比別人強,跟在人身邊當小弟也不是誰都能夠的。

別看他們家松哥沉默寡言看着很好說話,其實難接近着呢,要不是他做了這麽多年跟屁蟲,哪兒能跟人處成這樣。

在林二柱的叨叨聲中,兩人一路到了地裏,遠遠望去,一片綠油油的,瞅着就喜人。

等這些麥子長成了收割下來,可都是白花花的銀錢,鄉下人就指着這些過活呢。

周松手裏頭一共有七畝田地,其中五畝是他父母留下來的,還有兩畝是他自己後來買的。

這麽些地一個人照顧按理說是很辛苦的,尤其是種麥跟收麥的時候,幾天都直不起腰來。

但周松是乾元,又整天在山林裏跑動,普通的中庸跟他沒法比,別人一畝地還沒收完,他可能已經快收完兩畝了,活幹的又快又好。

這個時辰地裏沒啥人,視線所及只有麥子,他們分開各自去地裏巡了一圈,沒發現啥太大問題,糧食長得都不錯。

林二柱不急着回去,拽着人坐到田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下休息乘涼,瞥見周松因為熱略挽起衣袖,露出肌肉結實的小臂,酸酸的道:“除了上山,平日裏也沒見松哥比我多幹啥活兒,怎的不一樣呢……”

說着,他還捏了捏自己軟趴趴的肚子。

他其實也算不上胖,只是很圓潤,從小看着就像個大湯圓,長大了每日裏要做農活兒也沒見消瘦,只是結實了一些。

“哎……”他嘆了老長一口氣,“這便是中庸跟乾元的區別嗎……”

他時不時的就要這樣感慨一回,周松已經習慣了,沒理他。

林二柱也不覺着尴尬,感嘆完就用手肘碰碰他,“哎,松哥,咱這般好的條件,當真是不趕緊娶個媳婦兒嗎,多浪費。”

聽見他的渾話,周松轉頭瞥了他一眼,把對方眉飛色舞湊過來的臉推開,“不娶,我自己個兒挺好的。”

人一多就亂,整日吵吵嚷嚷的,看着熱鬧,卻也不清淨,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他站起身,迎着漸落的夕陽,側頭道:“走吧,該吃晚晌飯了。”

林二柱擡頭看了看他,跟着站起來。

從林家叔嬸相繼去世後,他松哥就變得有些孤僻,看着跟村裏人正常交集,其實跟誰都沒交心,就連他自己個兒,也是厚着臉皮跟在後頭才繼續被接納。

有時候玩笑似的勸一句,不過是想有個人陪他過日子罷了,一個人的生活,未免孤單。

林二柱在心裏嘆口氣,面上混不在意的跟上已經走開的人,嬉皮笑臉的道:“松哥,今兒去我家呗,俺娘說了,沒事兒讓帶你回去吃飯呢,跟你說啊……”

耳邊是叨叨的聲音,周松低着頭也不知道聽沒聽,偶爾才敷衍似的回他一句。

看,人一多,吵得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