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栖山村三面環山,位置比較偏僻,全村也有百餘戶人家,分為東村跟西村。

周松住在東村,平日裏少有去西村的時候。

但今日,他卻頂着太陽往西村那邊走,身邊跟着他的堂兄,周小富。

他比周松長了三歲,看着卻是比他矮上半頭,人卻圓了一圈。

跟林二柱那種圓潤不一樣,是真的胖,下巴都疊了兩層,這會兒走得呼哧帶喘。

他皺着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時不時擡手抹一把汗,嘟囔着叨叨天氣熱,順帶瞥周松一眼,很不待見的樣子,“要不是奶奶病了要見你,哪裏非用我跑這一趟。

周松聽見了也當沒聽見,完全沒搭理他。

周小富更是窩火,冷哼了一聲,也撇開臉不理他。

兩人不冷不熱的到了西村周家,周小富的媳婦兒王翠香在院子裏掃地,看見人進來,有些拘謹的握着掃把杆,小聲叫了句堂弟。

周松應了聲,徑直往主屋那邊去了。

周小富瞪了眼他的背影,嘟囔了句什麽玩意兒,轉頭看見還愣在那兒的自家婆娘,撒火道:“還杵在這兒幹啥!趕緊做飯去!”

王翠香沒敢反駁他這會兒還早,趕緊放下掃帚轉身去竈房了。

進屋前聽見他的怒喝聲,周松也沒回頭看,推門直接邁進去了。

床邊,剛喂完藥的胡蘭看見他露出笑容,“大侄子來了,趕緊過來吧,你奶可想你呢。”

周松沉默着走過去,靠坐在床上的老人頭發花白,瞅着他笑彎了眼睛,對他伸出手。

“松啊,可有些日子沒來了,快過來,給奶奶看看瘦沒瘦。”

周松的手被她握住,拉着在床邊坐下,他擡眼看着對方,“您身體還好嗎?”

“嗨,奶奶就是年紀大了,有些熱着,沒什麽事。”周奶奶拍拍他的手,“倒是你,看着咋瘦了些?”

“天熱,吃得少。”周松垂下眼。

“那可不行,飯還是要好好吃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周奶奶對他虎了臉,又轉頭對一旁的胡蘭道:“老大家的,今兒把家裏的雞蛋炖兩個給松吃,讓他好好補補。”

胡蘭的臉色有一瞬間不大好看,但還是笑着說:“娘,那些蛋不是要攢着賣錢嘛,平時連小富都舍不得吃嘞,而且大侄子常上山打獵,不缺……”

“那哪兒能一樣!”周奶奶有點不高興,“再說,前兒你從松那裏拿回來的野兔,不是大半只都進了小富的肚子嗎。”

胡蘭被她噎的說不出話,只好讪讪的應了聲,拿着空掉的藥碗出去了。

她一走,屋裏只剩下周松跟奶奶兩個人。

周奶奶把視線挪回他臉上,突的感嘆了一句,“松現在長大了,是越發跟你爹像了,也有了幾分你爺爺的影子。”

周松任她拽着手,沒有說話。

周家爺爺去世的早,那時候周松的爹都還是個半大孩子,周松自然是沒見過他的。

只道對方在栖山村是出了名的俊,年輕時候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許,後來他跟相貌平平的周奶奶成親,許多人都暗暗惋惜呢。

婚後他們生了兩個兒子,周松的大伯周大山以及他的父親周大樹,前者長相随了周奶奶,後者随周爺爺。

不僅如此,周大樹竟還是個難得的乾元。

兩個中庸能生出個乾元來,可是個稀罕事,他十三歲化分那年,在村子裏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若是你爹還活着,看到你如今這模樣,定也會覺着欣慰,可惜……”似是憶起了早逝的漢子跟兒子,周奶奶的神色不大好看,“若你爹當初能聽我的話,說不定……”

“奶奶,”周松開口打斷她的回憶,“您身體還沒好,再躺下歇息會兒吧。”

周奶奶擺手,笑盈盈地拍他的手,“沒事,看見我的大乖孫,奶奶什麽病都好了。”

周松沒再說什麽,神情依舊淡淡的。

“對了,前些時候我讓你嬸子去問你的話,你自己又尋思沒?”周奶奶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口問他,“李員外家的女兒可是個坤澤,聽說樣貌品行都是好的,這麽好的親事錯過了可就沒有了,你那怕是先跟人見見也好啊,指不定便歡喜了呢。”

這些天不少人都跟周松明裏暗裏的打聽這事兒,大多是覺得惋惜,員外家的閨女都看不上,難不成還想娶個天仙回來。

對此他從來不多做解釋,因為他覺着這是自己的事,沒必要與旁人多說。

李員外家的女兒,他其實見過一次,那回他借了村裏林家的牛車去鎮上買東西,半道碰上了對方的馬車。

風吹起車簾時他跟露出臉來的姑娘對視了一眼,對方愣了一下,估計是覺得見到了外男不好意思,很快就垂頭避開了視線。

周松當時根本沒放在心上,也壓根不知道那姑娘是誰。

誰知沒過多久,李員外就讓人上門說親了,從那媒婆的嘴裏,他知道了原來那天的姑娘就是李員外家的女兒。

還曉得了那一日,對方那般的情态,是對他一見傾心了。

周松當時聽見這些話,心裏也沒什麽波動,也不覺着一個人只是看了另一個人一眼就能對他情根深種,最多不過是一時的吸引,很快就能忘卻。

他推了這門親事,顧念着人家姑娘的臉面,也沒把其中內情與人多說過。

“奶奶,我的親事,您就莫管了。”周松現今也不想多說。

“你這孩子,我怎能不管呢,莫不是你還想學你爹,趕明兒也給我……”話說到一半,周奶奶對上人平淡的目光,未出口的話突然便說不出口了,她臉色變換,最終嘆了口氣。

“我與你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長輩的話你總也要聽一聽,”話畢,她又一笑,“算了,也不妨事,我的大乖孫可是乾元呢,總能尋個好人家的坤澤,這個不喜歡也無妨。”

見她不再就親事多說,周松也沒去反駁她自己一個人很好,免得又是一通叨叨。

周奶奶看他沉默,又想開口說什麽,剛張了張嘴,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走進來一個中年漢子。

他的面容跟周奶奶有五六分的相似,五官普普通通,個頭算不上高,挺壯實,皮膚黝黑,他就是周松的大伯,周大山。

一進來他就看了周松一眼,不鹹不淡的道:“大侄子來了。”

周松“嗯”了一聲回應,之後收回視線站起身,“奶奶既然沒什麽事,那我就先走了。”

“走什麽走,馬上晌午了,留下來吃飯。”周奶奶不樂意放人。

“是啊,大侄子難得來一趟,怎的不吃飯就要走,”周大山反手關上房門,走到床邊來,“這般不樂意在家多留?”

語氣聽起來奇奇怪怪的,周松卻像是沒聽出來,“出來的急,竈膛的火沒來得及滅。”

周大山皮笑肉不笑的提提嘴角,“柴火燒完了自然就滅了,哪裏用得着管,侄子這是自己野慣了,就不認這個家了?”

周松這次沒回話,迎着他的視線看了會兒,轉頭直接對着床上的老人道:“我先回了。”

他說完也不等人再留他,直接繞過周大山出門了。

周奶奶急急的叫了他一聲,被周大山攔住,“娘,你管他做什麽,這小子如今心野得很,哪兒會把我們放在眼裏。”

“你給我少說兩句。”周奶奶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他是你侄子,別整日裏的瞎編排。”

周大山聞言冷笑了一聲,“以前您眼裏只有小弟,現今眼裏只有他兒子,乾元就這般好,讓您心都偏的沒邊兒了。”

“胡說八道些啥!”周奶奶被他這話說的惱怒,剜了他一眼,“平白的在這兒氣你老娘。”

看她生氣了,周大山的态度軟了下來,“娘,我這也不是氣他不常回來看您嘛,您年紀也大了,他也不說在身邊多盡盡孝。”

“行了行了,莫說這些了,他一個人住也怪不容易的,你這當大伯的多幫襯點。”周奶奶擺擺手。

“成。”周大山嘴上應了,至于他心裏怎麽想,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屋子裏因他發生的争執,周松并不關心,他盡了自己的本分回來看望過奶奶,并不想在這裏多留。

胡蘭坐在竈房門口的屋檐陰影下擇菜,看見他一路出了院子連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不滿的念了聲“沒禮數”,轉頭瞅見自家兒子從屋裏出來,立刻換上一張笑臉,“小富餓了吧,等會兒就開飯了。”

周小富應了聲,對那道遠去的背影冷哼。

晌午的日頭最是毒辣,周松頂着這樣的日光回到東村,一身汗早已打濕了衣襟,他擡手扯了扯,将袖子往上挽起,露出半截結實的麥色小臂。

即便熱的不行,他的臉上也沒露出什麽不耐的神情,只淡定的擡臂抹去臉頰的汗。

遠處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響,他下意識擡眼看過去。

一輛馬車緩緩從遠處駛來,晃晃悠悠靠近。

栖山村地處偏遠,相比周邊其他村子來說少有外人來往,平日裏去最近的鎮上都要走上大半天。

上月村裏富裕些的林家置辦了輛牛拉的板車都讓村裏人羨慕了好久,稀罕得很,莫說是這有棚有頂還要馬拉的車。

得虧這會兒正是做晌午飯的時候,沒啥人在外面閑逛,不然有那好奇心重的,怕是要湊上去。

所以即便是周松這樣慣常不關心旁人事的,現下都忍不住盯着多看兩眼。

離得近了,他看清趕車的竟是個年近半百的婦人,兩鬓已有些花白了,穿着一身素樸的布衣,勒着缰繩緩緩停在一家久沒人住的農院跟前。

停穩了車她從車轅跳下來,卻是返身去撩垂落的布簾,似乎是叫了聲什麽,周松離得有些遠沒有聽清。

沒多大會兒,從車裏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映在照過來的日光下,遠遠的看像是玉雕的,有種說不上的剔透。

緊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也矮身出了車廂,是個身形纖細的男子,穿着一身淡色的棉布衣裳,烏發束在腦後,因着彎身的動作有幾縷落在胸前,順滑的像緞子。

他垂着眼,長長的眼睫如同羽扇,随着眼睛眨動微微顫,看得人心裏跟着癢。

他的臉跟他的手一樣白,被光照的發透,連帶着微抿的唇上都沒有幾分血色,透着些病态,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男子把手搭在婦人伸出的手上,被扶着下了車,在地上站穩的時候,興許是感覺到了什麽,突然擡眼看過來,日光正落在他的臉上,讓一雙桃花眼亮的透出些淩厲。

周松心頭一顫,下意識就垂眼避開了那道目光,加快腳步匆匆離開,走出了老遠心跳卻是還沒停下來,直到他擡手按了按。

垂下的目光掃到自己挽起的袖子,想到自己滿臉的汗水,他不知為何突的有些後知後覺的窘迫,覺着自己現下過于狼狽,見不得人,順手便把袖子捋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撫平皺折。

做完這些,他有心再看一眼馬車的方向,卻又有些莫名的膽怯。

最終也只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擡腳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覺得被那一眼看的,整顆心都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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