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周松下山時,身上的衣服幾乎都要濕透了,經過河邊的時候洗了把臉,順便喝了幾口水。

先前走的急,沒顧上帶水囊。

緩了口氣,他沒回家,直接去了西村。

遠遠的看見周家的農院,上面升起了袅袅炊煙,顯然已經是在做晚晌飯了。

他緩步走過去,到門前時便聽見裏面周小富大嗓門兒的吆喝着今晚上要吃雞蛋,還要吃用油煎的。

周松腳下頓了頓,見院門虛掩着,他也沒敲,直接推開來。

院子裏正在哄兒子的胡蘭轉頭看見他一愣,跟着便露出笑容來,“大侄子,你回來了。”

周松的視線落在一臉不屑看着他的周小富身上,道:“他何時回來的?”

“嗨,別提了,這兔崽子跑到跟他關系好的鄭小子家去了,你剛走我便想着去看看,果然在那兒,晌午飯都在人家裏吃的,真是讓我們白操心。”胡蘭責怪的剜了眼兒子,臉上卻是帶着笑意的。

周松沒有說話,只看着她。

胡蘭後知後覺,表情僵了一瞬,随後上前去想拉住他的手,被避開了,之後讪讪的收回來,“哎呀,侄子這跑了一趟辛苦了,我找着他本也想追上去跟你說一聲,後來想想山上的路我也不熟,去了再迷路還得讓你找我,你見天的往上跑也算不得什麽,看不見人肯定就回來了。”

“哼,就是,也不是第一回上去了,便是不找我你也天天往上跑,拉着臉給誰看啊!”周小富抱着手站在那兒,臉上的肉仿佛都跟着他擺的臉色耷拉着。

周松又轉眼去看他。

胡蘭見他神色不好,打岔道:“你堂兄不懂事兒,莫跟他一般見識,總歸他現下人回來了便是好事兒。”

言罷,玩笑般的道:“大侄子你這既然都上了山,咋不順便打個野物回來,我讓你堂嫂給你炖肉吃。”

她覺着自己已經算是說了句好話,對方也該順着臺階下來了,本就是鬧了誤會,她也不是故意诓人去山上的,不過是做為母親,心急則亂罷了。

周松卻是瞥她一眼,直接扭頭走了。

被他甩臉子的胡蘭臉色也變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滿臉的不待見,“什麽玩意兒,若不是占着乾元的身份,哪裏便比我兒子強,還用得着你上山去尋。”

周小富也哼了一聲,“早晚也要跟他那爹一樣死在山裏頭。”

“行了,別提那些事兒了,怪晦氣的。”胡蘭拽着他去竈房,“走,去讓你媳婦兒給你炒雞蛋吃。”

周松沉着臉走在回家的路上,覺着自己今日的好心情都被那母子倆壞了個幹淨,果然每回沾上那一家子都沒好事。

日頭這會兒已經快下山了,天邊這會兒是暗沉的橘色。

也得虧是夏季,天黑的晚,不然這個時辰恐怕都已經黑透了。

他扶了下背在身上的弓,加快了腳步。

他低着頭走路,不遠處傳來馬兒打響鼻的聲音,整個村子裏也只有那麽一家有馬,他立刻擡頭看去。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沈清竹家門前了。

那輛馬車停在門口,吳嬸正從車上往外搬什麽東西,看起來還挺沉的,她有點吃力。

周松趕忙上前去接過了對方手裏的木箱子,确實挺有分量。

猛地被人拿走了箱子,吳蘭淑驚了一跳,擡頭看見熟悉的人才松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周小子這是剛從山上回來?”

周松應了一聲,沒多說,“這個放哪裏?”

他好心幫自己忙,吳蘭淑也沒拒絕,“你幫嬸子放院裏就行,買的一些碗碟,回頭還得收拾呢。”

言罷,她又從車上拿了件輕省的,跟在他後面進院,便道:“你沒事兒也別總往山上跑,身手再厲害,那也危險的很,去的時候也最好跟人一道,萬一有事兒也能有個照應。”

聽到她這番話,周松垂下眼,“嗯,曉得的。”

他抱着東西邁進院裏,腳步一下就頓住了,心跳随着快了一拍。

蹲在院裏幫着清點東西的沈清竹聽到動靜轉頭看過去,見着是他微愣了愣,“周松?”

周松收緊捧着箱子的手,抿了下唇角,“嗯”了一聲。

走在他身後的吳蘭淑詫異的看看兩人,“你們見過了?”

“對,”沈清竹站起身,笑了笑,“他今日也算幫了我的忙。”

“是嘛。”吳蘭淑跟着彎了眉眼,雖說她走時拜托過對方,也沒成想真的就有事兒了,“來村裏這些時日,周小子真是幫了不少忙,回頭來吃飯,可是要多吃些。”

“嬸子客氣了。”周松将手中的箱子放下,餘光瞥一眼還笑着的人,又趕緊避開,“還有啥要搬的嗎?”

“沒了,都完了,只剩下收拾整理這些。”吳蘭淑笑呵呵的從手中拿着的布包裏掏出個油紙包塞進他懷裏,“鎮上買的點心,你拿去吃。”

周松趕忙往回推,“這種精細東西你們留着自己吃吧。”

“拿着。”吳蘭淑強硬的塞回去,“我買了不少呢,一點吃食就別跟嬸子拉拉扯扯了。”

沈清竹在一旁看着他們推讓,見高大漢子臉上為難,笑道:“拿着吧周松,你若不收,往後我們可是不好麻煩你了。”

聽他開了口,周松推拒的動作一頓,猶豫了下,總算把東西接了過去,“其實也談不上什麽幫忙,我也不過是出把力氣。”

“總歸也是幫了我們。”吳蘭淑見他收了才又露出笑。

周松捏着手裏的油紙包,能聞到糕點淡淡的甜香味,他心中領受了這份好意,沉默了會兒,主動道:“那嬸子這邊要沒什麽事兒,我就先回去了。”

他一個乾元,待在這裏總歸是不合适。

“成,時候不早,嬸子也不留你了。”吳蘭淑将布包放在裝碗筷的箱子上,“我也得去把馬車趕回後院去。”

他們倆一道轉身出門,周松有心想回頭再看一眼,又怕被發現,終究還是按耐下來,擡腳跨出院門。

“周松。”

被身後人叫住的一瞬,周松立馬便停下腳,轉頭看過去。

沈清竹映在一片橙黃的夕陽下,一身素色衣衫,風吹過,揚起他幾縷發絲。

這一刻,周松恍然間覺着,他能乘着這陣風而去,抓也抓不住。

他呆愣的看着對方,都忘了詢問他叫住自己是何事。

沈清竹未在意他的異樣,道:“你且等等。”

說完話,他便直接轉身回了屋裏。

站在院外安撫馬兒的吳蘭淑見此覺得少爺興許是有什麽話要說,心中不解,但也不會多問,先趕着馬車去後門了,反正院門大開的也傳不出什麽閑話,周邊住的鄰裏也都和善。

周松等在院門邊,心裏有些緊張,不自覺擡手摸上腰側箭囊,拇指摩擦着皮革的紋路,平複自己的心情。

沈清竹提着籃子出來,見他規矩的站在門口,勾了勾唇,擡腳走過去。

“本想着尋着機會了再還你,這下剛好。”他将小竹籃遞過去,上面的布巾都還完好的蓋着,“多謝你,面很好吃。”

聽見他的話,周松眼眸微動,伸手接過籃子,小心的沒有碰觸到對方的指尖,“合你胃口便好。”

沈清竹注意到了,收回手,笑容中更多幾分真摯,一雙桃花眼明亮動人。

這笑容耀目的周松不敢多看,他垂着眼,握緊籃子,留下一句“告辭”,逃也似的轉身快步走了。

直到遠離了那處,他的腳步才逐漸慢下來,最後停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緩解了心口的窒悶。

方才他下意識便屏住了呼吸,唯恐驚擾了對方的笑容。

低頭看向手中提着的籃子,總覺方才好像聽到了清脆的碰撞聲。

掀開蓋在上面的布巾,他一愣,裏面除了洗幹淨的陶碗,還放着一個雪白的小瓷瓶。

将拿着的油紙包放進籃子裏,把瓶子拿出來,拔了軟塞放在鼻下輕嗅。

好像是傷藥。

他常常上山,難免有受傷的時候,家裏都是常備着傷藥的,所以比較熟悉,只不過這一瓶,明顯要比他自己買的那些精細,想必也更貴重。

只是為何要突然給自己傷藥,周松有些不解,他也沒……

他愣了下,突然擡手摸向耳後,粗糙的指腹擦過,能感覺到刺刺地疼。

這是他在山林裏找人的時候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跟他以往受的那些傷比實在不算什麽,他根本沒放在心上,早就忘了。

沒想到對方竟然看見了,而且……還關心他。

心中的喜悅冒出來,壓都壓不住,周松握着那只瓷瓶看了會兒,小心翼翼的收進懷裏,唯恐将這看起來脆弱的小瓶子碰壞。

天這會兒已經黑下來了,卻擋不住他的心裏亮起了小小的燭火。

腳步輕快地回到家,卻看見門前蹲着個黑乎乎的人影,待走近了一瞧,竟然是林二柱。

“松哥,你總算回來了!”不知道等了他多久的林二柱一看見他就“蹭”的站起來,小跑到他跟前,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遍。

不用他問自己為啥在這兒,自己就一張嘴叭叭的道,“我聽人說你跑山上去找周小富了,眼看着天黑了還沒回來,擔心的不行。”

所以就一直蹲在這裏等他。

周松上山的時候确實碰見了幾個村人,不過他那時趕時間沒有多說,這話想必是從胡蘭那裏傳出來的。

她當時急哄哄的要找兒子,肯定嚷嚷的周邊人都知道了。

“我沒事。”他擡手拍了拍林二柱的肩膀。

“松哥你就是對他們家太好心,要我才不管他死活。”林二柱很是不忿,“而且就周小富那個慫蛋,敢一個人上山就有鬼了,指不定在哪裏躲懶。”

不得不說,有時候他确實還挺了解對方的。

他說完話,擡頭看周松,卻發現他神情平和,心情完全沒有受影響的樣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着,對方莫名的好像還挺高興,竟然都沒嫌他啰嗦。

不應該啊,就算他松哥從來沒把周家人放在眼裏,很少被他們影響情緒,也不該被添了麻煩還高興的。

“松哥,你這是遇上什麽好事兒了?”林二柱心裏好奇,直接就問出了口。

周松心緒一收,撥開他去開門,“沒有。”

林二柱不太信,但他知道對方要是不想跟他說,他再問都沒用,撇了撇嘴,伸手拽他胳膊,“別回了,去我家吃飯吧,天都黑了,你再現做得啥時候才吃上飯。”

周松想了想也不跟他客氣了,“我先把籃子放回去。”

“放什麽呀,拎着去呗,你不想拿我幫你。”林二柱伸出手就要去接,卻抓了個空,他一愣。

周松把籃子拿在另一只手上,開了院門,“馬上就好。”

林二柱收回那只抓空的手看看,茫然的放到後腦勺上撓兩下,“一個竹籃子而已,咋還跟個寶貝似的不讓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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