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松哥!”
周松剛到地頭裏,挨着他家那塊地裏的林二柱便眼尖瞅見了他,舉着鐮刀朝他揮了揮,他擡擡手當作打招呼。
在田地前站定,放眼望過去,一片金燦燦的,飽滿的麥穗皆是已經成熟的狀态,只等着主人來收割。
每年最熱鬧,村裏人最歡喜的時候,恐怕就是收成的時候,這意味着接下來一年的生活又有了指望。
這會兒幾乎村裏各家都紮在地裏忙活,收成是緊要的大事。
還要忙着收地,林二柱只是招呼了一聲,沒過來跟他唠。
今年他家裏來地裏的只有他跟他娘,他媳婦兒懷着身子自是不好幹這種重活,留在家簡單幫他們做個飯,晌午的時候送過來,也不用他們再跑,可以節省點時間多收些麥子。
麥子一成熟,大家的心裏就會着急,能少一天留在地裏便少一天。
記得老一輩有一年正收成的時候,下了暴雨,那次大部分人家一年的心血都付之東流了,整整一年都過得很艱難。
鄉下人,全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趁着這些天陽光燦爛的,抓緊時間将糧食收回去,心裏安生。
挨餓的滋味不好受,鬧饑荒的時候,一口吃的比人命都要重要,尤其是他們這些窮苦人家,經不起沒糧。
也是多虧栖山村靠山,最難的時候還能靠着山上的東西度日,不像有些純靠田地過活的村子,收成不好,那都是能餓死好多人的。
周松将拉着的板車停在地頭邊上,拎着鐮刀邁進地裏。
伸手握住一把麥子,鐮刀一劃便割了下來,丢在中間的麥壟上,等下割完一片可以一起捆起來。
他的動作很快,下鐮刀的動作很利落,幾乎不用怎麽用力便割下一把麥子,一看就是個熟手。
周松手裏的地比林二柱家少兩畝,他一個人也差不多能趕上母子兩個人的收割速度,今年他估摸着還能比對方先收完。
一口氣收了半畝,他才直起彎了許久的腰來緩緩,日頭正烈,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他擡手用袖子擦了把汗,眯着眼看看太陽位置,覺着在晌午前能把這畝麥子收完,加上捆麥搬麥的活,下晌至少也還能再收一畝,他這七畝麥子,估摸着三四天能收完。
他轉頭看了眼林二柱他們地裏,母子倆還在埋頭苦幹,進度與他差不多,收了有大半畝麥子。
乾元的體力總是比普通人強上一些,休息的時候少,錢嬸年輕時過于操勞,身體算不上好,體力也是不如成年漢子的,兩個人能收這麽多已是不錯。
拽下腰間挂着的水囊喝了口水,周松彎下腰繼續幹活。
烈日下收麥很辛苦,但是看着麥穗被收下來,所有人都是喜氣洋洋的,半點不覺着疲累。
日頭轉到了正中,還有不少人舍不得停手,擦把汗繼續勞作。
“松哥,過來坐一會兒吧!”林二柱他們那邊停了活兒,在地邊上朝着遠處的人揮手。
他主要是怕她娘不歇會兒身體撐不住,他要是不停,對方肯定也跟着幹,糧食再重要,累壞了身體也是得不償失。
周松遠遠應了一聲,将手裏的麥子捆好,一把拽起抗在肩上,到了地邊上跟其它捆好的麥子堆放到一起,到時候運送也方便。
麥子都收回去了還算不上完,後續還要脫粒,晾曬,忙忙叨叨的又會是好幾天。
完了之後,才該交稅的交稅,該售賣的售賣,存下銀錢來做為一年的花用。
花費了這麽些心血種出來的麥子,留下來自己吃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因為大多都舍不得。
就算是留一些給自家,碾制出了面粉,也大多是混成雜糧,純精細白面對鄉下人來說太奢侈了,尋常人家哪裏敢這般鋪張。
在鎮子上,一斤面能賣好些錢呢。
不過他們村自己是沒有将麥子磨成精細面粉的本事,大多是直接出售麥粒,收購的人再二次加工售賣,價格能翻一番,他們就算看着眼饞也是沒用的。
林二柱拽着他到地頭邊樹下的陰涼地坐,扯着領口透風,對一邊喝水的錢嬸道:“娘,你多休息會兒,我下晌多幹點,能把這畝地收完。”
錢嬸擺擺手,“我還能成,兩人一起,能多收一點是一點,早點收完早點安心。”
聽她這般說,林二柱也不再勸了,長輩将糧食看的重,不收完對方也放不下心。
反正等忙完這段就能好好休息了,願意幹就讓人幹吧,他多看着點對方不勉強就成。
三個人坐着喝了幾口水,落了落身上的汗,劉芳遠遠的便提着籃子過來了。
林二柱大老遠的瞧見,放下水壺起身迎上去,伸手去接籃子,“今兒在家裏身子沒有不舒服吧?”
“我好着呢,你放心。”随他接過手裏的籃子,劉芳笑了笑。
她月份越來越大,反應就小了許多,最近吃的也多,人也跟着圓潤了些。
兩人并肩回到樹下,劉芳叫了人,坐到錢嬸邊上去,“忙了一上午餓了吧,趕快先吃點東西。”
林二柱掀開蓋在籃子上的布,問了一句她吃沒吃,得到肯定的答案,先拿了個雜糧饅頭遞給周松。
因為對方一個人住,收成這幾天林家都會給他帶飯,他們兩家人也沒那般多客套,周松平時也會給他們送野物,彼此已經不在這些吃食上客氣了。
除了這些吃的,劉芳還給他們又帶了一陶罐的水,天熱幹活出汗多,她估摸着幾人帶來的水都空了。
每個人都拿了饅頭,林二柱把裝着炖雜菜的陶盆端出來擺在中間,大口吃起來,忙了一上午早就餓了。
他覺着收完這波地,自己都能瘦二斤。
“今年的收成還不錯,應該是能寬裕些了。”錢嬸咬了口饅頭,轉頭張望未收完的田地。
“嗯,過些時候等孩子出生了,手裏也能有些多餘花銷。”林二柱想到他馬上便能當爹了心裏高興,樂呵呵地看他媳婦兒。
劉芳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吃飯。”
周松看了眼他們,很快又垂下目光。
以前他看着別人夫妻和睦,心裏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只覺得跟自己沒關系。
現下再看到,腦海中卻是浮現出沈清竹的臉,不知道對方若是成了親,與他的夫君相處起來,會是個什麽模樣。
誰若有幸能娶到他這般的坤澤,定是要捧在手心裏愛護的。
“等孩子生下來,二柱你這小子可要學的穩重些,莫要再跟個皮猴子似的,将來孩子都讓你帶壞了。”錢嬸看他坐的東倒西歪便忍不住想訓他。
她這兒子整日裏就是沒個正形,都要當爹的人了,還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天天跟着你松哥,能不能學學他穩重些。”
又無端被罵的林二柱半點不覺得羞愧,反倒嘿嘿一笑,道:“我松哥是穩重,但他沒媳婦兒呀。”
“嘶,你這個小兔崽子!”錢嬸笑罵他。
而平日裏聽到他說這種話總是毫無反應,仿佛沒聽見的周松,這回涼涼的看了他一眼。
大熱天的,林二柱打了個寒顫。
他縮了縮脖子,心道,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樣啊,都能因為這等笑言瞪他了。
摸了摸脖子,不敢再提,老老實實坐正了吃飯。
錢嬸還當他終于懂事兒了一回知道聽話了,欣慰的給他又遞了個饅頭。
幾個人坐在一起吃了飯,也沒多休息,又開始下地忙活了,劉芳自己提着籃子先回了家。
趕在傍晚之前,周松收完了第二畝地,林二柱他們那邊也差不多,第三畝收了小半。
兩家各自都有板車,但是麥子多,估計得跑兩三趟,他們便讓錢嬸在這裏看着麥子。
村裏總有那麽些個無所事事的懶漢想趁着收成的時候渾水摸魚,一般到了麥熟這段時間都會經常到地裏看看自家的田地,有什麽不對也能早早發現。
種地的除了怕天災,就是這些人禍了。
不過栖山村的民風還算淳樸,裏長也比較管事,少有這般膽大的,畢竟動了人家的糧食便是動了人家的命,跟小偷小摸些家裏的東西可不一樣,抓到了能将對方打個半死。
去年就有個癞子膽大包天,半夜三更的去割了人家一大片田,結果因為他家裏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糧食被發現。
後來被打了一頓不說,還被裏長用來殺雞儆猴給趕出村子了。
不過這種事兒雖然少了,但小心總是沒錯的,偷割好的麥子可比田裏那些方便。
運了幾趟麥子,天都暗了下來,林二柱叫周松回家吃飯,他給拒了,準備自己回家簡單吃點。
兩畝地的麥子放在一起還是蠻多的,等到剩下的幾畝運回來怕是要将整個院子占滿。
接下來的脫粒晾曬在自己家肯定不成,得去村子中央那塊的曬麥場。
那裏是專門開辟出來的位置給村裏人打理麥子用的,地方很大,容納幾家人曬麥子不成問題。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排着隊過去,誰家先收完了誰家先用。
周松将先前随意放着的麥子收拾了下,整齊的堆放在院子一側,等到後面再運回來了也好拾掇。
完事兒之後他拍打拍打身上沾的麥殼,覺着脖子上都是刺刺的,在領子裏摸一把,帶出幾片麥殼來。
他去竈房盛了盆水,簡單的用布巾擦了擦才覺着好受一些。
忙完這些,他沒急着去做飯,先去後院看了看雞,給它們喂了點吃的,早晌喂過之後就沒再吃食,顯然是餓很了,一下子就湧了過來擠成一團。
看它們吃得歡,周松拍了拍手,去旁邊的菜地裏拽了點菜,回到前院去竈房做飯。
天已經黑下來了,竈房裏看不清楚,他拿過窗臺上的油燈點上,到竈臺旁邊生了火。
昏暗的光線跳躍,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顯得他獨自一人的身影有些寂寞。
他起身,蹲在竈房門口就着淺淡的光洗菜,擡頭便能看見滿天的繁星,近處,是後院隐約傳來的雞叫聲,遠處,是不知誰家的狗在叫。
周松輕嘆了口氣,不知為何,突然覺着偌大的院子有些過于安靜了,安靜到這些聲音都能聽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