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那怎麽行?”吳蘭淑先出言反駁了,“清竹你一個坤澤,怎好跟一群漢子們待在一處。”
即便他們心中無愧,也總有人要說三道四的。
“吳嬸說得有理,你們還是一道先走吧。”周松随着她的話勸道。
可沈清竹看着是個好說話的,骨子裏卻犟得很,他要認準了什麽事,別人勸也沒用,這麽些年唯一妥協的一回,便是随着吳蘭淑來了這個村子。
“無妨,周松說得有理,馬兒承不住那麽些重量,車上除了人還有東西,我留下便可。”
他倒也不是在這個時候耍少爺脾氣,不過是覺着周松今日這麽幫他一回受了傷,自己有責任好好的将人送回家裏去,他從來不理所當然的接受別人的好意。
他什麽脾性,吳蘭淑自然清楚的很,見他神色堅決,索性也不再勸了,但她肯定也不能放少爺一人留在此處。
“這樣吧,你們這邊出個會趕車的,帶着女眷先回村,我陪同清竹在此處等一等。”
她這般說沈清竹沒什麽意見,王嬸他們卻是有些過意不去,哪有把人家主人家擠下來,她們坐車走的道理,要留也是她們留。
吳蘭淑不等她說話,直接擺擺手讓她莫要與自己客套這些,回去之後将馬車先帶回她家裏照看便可。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王嬸她們也不好再駁她的好意。
最後幾個人商量了一下,由那個話不多的中年漢子趕車,帶着女眷們先回去,餘下的等着牛車修好。
目送馬車緩緩遠去,沈清竹他們回到牛車邊。
林二柱正蹲在那兒研究該怎麽修車,周松站在一邊,見他們過來,道:“等下天便黑了。”
沈清竹知道他是在說自己應該先走的,不必陪同他們在這裏耗着,他笑着搖頭,“這般的經歷還從未有過,體驗一下也未嘗不可。”
周松沒再說什麽,将視線放回到林二柱那裏,“能修嗎?”
“問題不大,”林二柱點點頭,“不過可能要把這輪子卸下來,我去把東西搬一搬,松哥你先把牛牽走。”
把牛從車上解下來不費什麽力氣,他松哥一只手都能操作,再者說,他也不敢使喚另外兩位啊。
“我來吧。”沈清竹卻先接了他的話,直接轉身走到車前。
周松連忙快步跟上去,“你別碰了,繩子粗糙。”
他還記得對方上次被鐮刀木柄磨紅的手掌。
本想跟着人一并過去的吳蘭淑見他去了,便折了個方向去幫林二柱,只是心中覺着怪怪的,這周小子是不是有些過于操心了?
将馬固定在車上的方式雖然與牛有所不同,但也大差不差,沈清竹很快便松開了一側。
周松見狀,只好繞到了另一邊。
沈清竹擡頭從牛身上方看他,“你莫用右手。”
被他叮囑的周松低低應了一聲,只用左手操作。
老黃牛被松開枷鎖,覺着自在,甩了甩頭,周松扯住挂着它鼻環的繩子,“帶它去旁邊吃點草吧。”
此處遠離鎮子,離村子也還有一段距離,周圍沒什麽人跡,道路兩邊生了許多野草。
沈清竹随着他一同去了。
有東西吃,老黃牛乖得很,低頭啃得起勁,也不亂跑。
周松擡頭看向觀望周圍環境的坤澤,張了張嘴想與他搭話,又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清竹轉頭看見他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擡步走到他身邊,“怎的了,可是手疼?”
周松想說沒有,但看到他關切的神情,卻鬼使神差地點點頭,“有一點。”
他沒有撒謊,手腕上确實隐隐作痛,只是這種痛平時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此時卻随着他的話出口,變得難以忍受起來,他又補了一句,“很痛。”
幾次見面,對方什麽性格,沈清竹也算了解了一二,能讓他開口說痛,恐怕是真的很疼了,他皺起眉,“那怎麽辦,要不再抹些藥油?”
看他的眉頭擰在一起,周松又有些舍不得,趕忙搖了搖頭,“也沒那麽疼,過一會兒就好了。”
沈清竹卻覺着他在逞強,也不顧什麽授受不親了,伸手将他的右手輕輕托起,動作小心地掀開衣袖,觀察還有些腫的手腕。
周松早在他碰到自己時便整個僵住了,像一塊石頭一樣任他擺弄自己的手腕,這一瞬間,他好像失去了知覺,疼痛盡散。
同時,觸感好像又被放大了數倍,碰觸他的柔軟手掌跟指腹,清晰的印在他的皮膚上,一路傳到心間,使其快速地跳動起來,聲音之大,他都擔心離他如此近的坤澤會不會聽到。
他一邊因為自己的示弱得到如此驚喜而欣喜,一邊又因為對方的關心而愧疚,矛盾的心緒不斷地拉扯,被人碰觸的手卻舍不得收回哪怕一分一毫。
周松從未覺得原來自己是卑劣的,竟利用坤澤對自己的感激與歉疚,讓他被自己這般無知無覺的占了便宜去。
“看着沒有再加重,”沈清竹輕輕放下他的手,“我家中也有些治跌打的藥酒,回頭送與你試試。”
周松胡亂點點頭,将右手收在身後,像是藏起了自己紊亂的思緒。
“嘶……”沈清竹突的輕輕吸了口氣,擡手按在頸側。
“怎麽了?”周松立刻緊張的看向他。
沈清竹在自己的頸上摸了幾下,微微颦眉,“無事,有蚊蟲。”
如今天氣雖然已經逐漸轉涼,但夏季的熱浪還未完全過去,蚊蟲依舊肆虐的很。
這個地方草多,正是他們活躍之處,就連那頭老黃牛都不厭其煩的甩着尾巴驅趕。
對方是坤澤,周松不好盯着人家的脖子看,只随意瞥了一眼,看見紅紅的一小片,“我們回路上去吧,那邊蚊蟲少,牛自己在這裏不會亂走的。”
沈清竹點點頭,又在那處撓了幾下,指腹能觸到一處小小的鼓包。
周松看見他的動作,開口制止,“別抓,小心撓破。”
他這句叮囑,讓沈清竹想起了他的娘親,動作頓了頓。
府中雖然每年都會做驅蟲,但草木多,免不了會有漏網之魚,被叮咬了便忍不住去撓。
每到這時,娘親便會開口制止他,然後讓下人拿來止癢的膏藥給他塗,涼涼的一會兒便不癢了。
“沈清竹?”看見他垂着眼睛發呆,周松開口叫了他一聲。
回過神,沈清竹對上他詢問的視線,放下還按在脖子上的手,搖了搖頭,“沒事,我們回去吧。”
周松覺着方才那一瞬間對方是有什麽心事的,但他不方便探究,沉默着跟在對方身後。
主路旁,林二柱還蹲在地上捯饬壞掉的車輪。
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手頭上又沒什麽工具,想要修好估計要廢不少功夫。
吳蘭淑幫不上什麽忙,只能陪在他旁邊,等他需要什麽的時候幫着拿一下,看見他們回來,道:“牛放在那兒了?”
“嗯。”沈清竹點頭,又沒忍住擡手摸了摸脖子,“周松說它不會亂跑。”
吳蘭淑順着他的動作看見那個蚊子包,旁邊的皮膚也紅成了一片,她“呀”了聲,“被蚊子咬了?”
邊說話邊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還不小呢,這蚊子怕是長牙了。”
生在荒郊野外草叢裏的蚊子毒得很,估計着好幾天都消不下去呢,“家裏還有膏藥,等回去了抹一抹吧。”
周松聽到她的話,眼神也忍不住往人脖子上放了放,這麽會兒功夫,确實已經腫起了好大一個包,他皺了皺眉。
沈清竹自己是混不在意的,随口應了一聲,接着去看林二柱,“怎麽樣?”
“說是還要一會兒呢。”吳蘭淑也不懂這些,“我去拿蠟燭過來。”
天色這會兒已經有些昏暗了,看東西估計有些費勁,她有所準備,将馬車上備用的蠟燭留了下來,除此之外還留了些新買的點心跟熟食。
用火石點上蠟燭,放到林二柱身邊給他添了點光亮。
這東西比他們平時用的油燈可要貴好些,這麽燒着跟燒錢一樣,林二柱突然有了動力,動作加快了不少。
吳蘭淑将拿過來的幾個油紙包先打開一個,裏面是鹵制好的雞肉,本來是要帶回去當晚飯的,這會兒剛好也能拿來應急,“先不忙了,吃點東西吧,墊墊肚子才好幹活。”
晌午本身就吃的不算飽,跑了半天這會兒又聞到了肉香,林二柱剛升起的動力又消失了,他眼巴巴的擡頭看向周松。
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周松無奈的搖搖頭,現下也不是什麽講究客氣不客氣的時候,“吃吧。”
“好嘞!”林二柱興高采烈的應了,立馬跳起來,用帶着的水囊簡單淨了手。
吳蘭淑留下的東西算不上多,有兩個飯量大的漢子在,四個人肯定是吃不飽的,但墊個肚子足以。
他們蹲在那支小小的燭火旁,圍着一份燒雞跟兩份點心,有點滑稽,卻又莫名溫馨。
沈清竹輕笑了聲,還從未有過這種蹲在半道上吃東西的經歷,怎麽說呢,不算讨厭。
墊了肚子,林二柱感覺自己又滿血複活了,跳起來伸了個懶腰,繼續去修車輪。
興許真是食物帶來了力量,鼓搗了半響,總算把壞掉的輪軸修理妥當。
東西都搬回車上,周松去将吃夠本的老黃牛牽了回來,重新固定到車頭。
沈清竹從來沒坐過牛車,之前體驗了一回的板車比這個要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哪裏上去。
正猶豫的時候,周松走過來,他手中拿着扯來做衣服的布匹,直接墊在了粗糙的車板上,也不覺得心疼,手在上面拍了拍,道:“坐這裏吧,板車硬,可能沒馬車舒适。”
他這般的舉動,讓準備從另一邊上車的吳蘭淑頓了頓,多看了他兩眼。
“你要做衣裳的料子,怎好用來給我墊座。”沈清竹擡眸,唯有月色照亮的環境裏,乾元的神情看得并不真切。
周松很好的掩去了微紅的耳根,他搖搖頭,“坐吧,我沒那般多講究。”
他說完也不等人再推拒,直接去了車前頭坐到林二柱旁邊。
沈清竹看了眼他的身影,不再說什麽,在疊的整整齊齊的布料上坐下來,并不柔軟,但緩解了木板的硌人。
吳蘭淑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心裏感覺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