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頭天晚上,周松翻來覆去幾乎一夜都沒睡,最後天沒亮就起來了,将昨日都已經歸置好的東西又檢查了一遍。
天蒙蒙亮的時候,準備宴席的人就上門了,好些東西要做呢,不早些開始,怕是來不及。
之後陸陸續續的,幫忙的人都過來了,林二柱與錢嬸也是來了個大早,只是可惜劉芳還沒出月子,現在天冷,她不好見風,所以留在家裏看顧孩子。
林二柱見周松繃着一張臉,明顯是在緊張,過去拍拍他肩膀,道:“我說松哥,你這大喜日子板着臉,讓旁人看了,還當這親你不願結呢。”
周松聽見他的話頓了頓,試着露出笑容,最後更不自然了。
林二柱沒忍住笑出聲,“松哥,好些年前,你頭一回進山行獵的時候,我都沒見你這般緊張,怎的,人家沈小郎比那些猛獸還要可怕?”
周松收起表情瞥他一眼,不是可怕,是太過珍惜,所以才忍不住緊張。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心裏告訴自己緩一緩,盡量讓自己放松些。
見此,林二柱也不再逗他了,轉移話題道:“我來的時候可是看見了,門外停着個大紅花轎呢,你先前竟都沒提過。”
村子裏成親,沒那般多講究,大多時候有個驢車牛車的都已是體面,租個轎子連帶四個轎夫,要花好幾兩銀子呢,誰能舍得。
周松卻舍不得沈清竹委屈,他以前聽說過,那些城裏的大戶成親,都是要八擡大轎的,風光的很。
他一個普通的村戶,尋不來那般的轎子,但紅花轎總是要讓人坐的。
“都什麽時候了還拉着人說話!”方才去忙着交代事兒的錢嬸過來,拉開兒子,推着周松去屋裏,“趕緊去将喜服換了,等下迎親時辰到了可來不及。”
周松身上穿的還是他早上起來忙活時的舊衣,喜服他怕弄髒了,沒敢穿。
這會兒聽她說時辰要到了,趕忙大步回了屋裏。
“換好了說話,讓你李嬸去給你梳發!”
錢嬸不放心的在後面交代,周松回頭應了一聲。
成婚時的發髻,比他們平日裏梳的要複雜些,雖然不比新夫郎的麻煩,但他這種糙漢子也是不會的,所以托了會這些的嬸娘幫忙。
冬日裏的婚服要厚實很多,看起來更挺括,周松身形高大,肩寬腰窄,完全撐的起來,錢嬸的手藝也非常好,衣裳做的細致,針腳細密,剪裁合體,衣擺袖口的刺繡十分逼真,聽說她在做的時候特意去尋吳嬸比對過,跟人請教了不少針法。
這件喜服穿在他身上,再合适不過,只是寬袍大袖的,他不大習慣。
他坐在銅鏡前,乖乖由李嬸梳好發髻,規整的綁了墜着流蘇的紅色發帶。
“周小子的樣貌可真是好,難怪先前連員外的女兒都要讓人來說親。”看着束好了發的漢子站起來,李嬸忍不住開口誇贊,“這模樣氣度,不輸那些大家公子呢。”
周松從未穿過這般明豔的紅色衣衫,不甚自在的又理了理衣領,将垂落身前的發帶放回身後,細細打量鏡中的自己。
不知這般模樣,沈清竹會不會喜歡?
“砰砰砰”。
“松哥你好了沒有,得出來商量下等會兒接親的事了!”
林二柱在外面拍門叫人,周松放下那點不自在,最後理了理袖擺,走過去将門打開。
“嚯!”林二柱一看見他就瞪大眼睛,等他走出來圍着人轉了一圈,啧啧贊嘆,“這模樣,這身段,真是……沈小郎上次教我們那個詞兒叫什麽來着,對,玉樹臨風!”
周松這回沒再嫌棄他貧嘴,又不自覺的整整衣領,道:“當真?”
“自然當真,我的話你還不信,”林二柱擡手想往他身上拍,但看到他規整的喜服,最後沒落下去,收回來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擔保,你放心。”
說完看看他緊張的臉色,又湊近些,壓低聲音道:“便是沈小郎見了,也是要歡喜的。”
心思一下就被他看透了,周松整理衣裳的手頓住,耳根有點紅,神色卻一本正經,“誰問你這個了。”
林二柱撇嘴笑笑,也不拆穿他,拱手道:“你沒問,我多嘴,我多嘴行了吧。”
周松沒再說什麽,卻在垂眸的時候,沒忍住揚了揚唇。
吉時一到,炮竹噼裏啪啦的一放,敲鑼打鼓的聲音緊随着便熱熱鬧鬧的響了起來,喜慶的氣氛能傳半個村。
周松行在迎親隊伍的前頭,胸前綁上了紅綢花,慣常冷硬的臉此時也帶着幾分笑模樣,倒是比先前放松了些。
大紅的花轎随在後面,惹得不少已婚的年輕婦人羨慕,她們成親那會兒,能有個牛車便已是不錯了,哪兒有這般待遇。
未成婚的姑娘們卻是頗為遺憾的瞅前頭的周松,多好的漢子,長的俊俏不說,還舍得給夫郎花錢,給了好大的排場,先前未成婚時她們還能有點念想,如今卻是連這都不能了。
不過想想他迎娶的人是沈小郎,心裏卻寬慰不少,那般的人物,若不是個坤澤,便是她們也心動嘞,不怪這石頭般的周松都能開了竅。
路邊有些早早守着的孩子們,看見迎親的隊伍過來便圍了上去,叽叽喳喳的說着吉祥話,跟今日的新郎官讨喜糖吃。
周松心情好,自然大方的很,跟随他一道迎親的漢子們一起将喜糖發了出去,一個都沒拉下,孩子們喜笑顏開的,嘴巴更是甜。
讨到了糖,他們也不多鬧,高高興興的散開了,迎親隊伍得以繼續行進。
周松家離沈清竹家不算遠,按正常路線走很快便能到,但迎親嘛,肯定是要繞着村子走上一圈才成。
路上遇見了不少讨喜糖的,不止是孩子,還有大人,都是讨個喜氣。
對于主家人來說,讨的人越多,越覺得有面子,說明在村子裏人緣好,大家都喜歡。
敲鑼打鼓的繞了整個村,隊伍終于是要往沈清竹家去了,先前已是放松不少的周松又開始緊張起來。
摸摸頭發,撫撫衣袖,還正了正胸前的紅綢花,也不知走這一路亂了沒有。
跟在他身邊的林二柱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又開始緊張了,偷偷笑了笑,也沒跟他說什麽,自己畢竟也是過來人了,能懂他現下的心情。
“迎親到——!”
遠遠的看見了沈清竹家的院子,隊伍裏專門喊話的人便開始高喊起來,聲音嘹亮,傳出很遠。
待他們一靠近,炮竹直接放了起來,又是好一場熱鬧。
吳蘭淑今日也穿了一身新裳,喜氣洋洋的站在院門前,将周松以及幾個漢子迎了進去,鑼鼓隊跟花轎等在門外。
他們這邊布置的也很是喜慶,紅豔豔的顏色瞅着便歡喜。
進了院門,房門卻是沒那般好進的,按照規矩,新郎官要被刁難一番才好,不過大喜的日子,不會太過分,主要是圖個熱鬧。
周松以前也幫林二柱迎過親,見識過,無非就是些日後會不會對媳婦兒好,舍不舍得為媳婦兒花銀子的問題,再就是考考力氣,跟娘家人掰掰手腕什麽的。
他以為這回也不例外,誰知攔在門前的王嬸她們,卻是要讓他識字背詩,還準備了紙筆讓他寫下來,完了再拿到屋裏去給人驗。
內容倒是也不難,都是沈清竹先前布置的功課,若是他偷懶的話自是答不出來,但他顯然沒有,坤澤布置的,他自然都是認認真真的完成了。
林二柱那個好動的還抱怨兩句寫字寫的頭暈眼花,他卻是連句怨言都沒有的,應當說,他甘之如饴。
只是沒想到,這些功課竟是在今日用上了,周松不覺得沈清竹是在難為他,反倒覺得連成婚之日都不忘了督促他學問的坤澤,有些可愛。
考驗通過了,緊閉的房門被打開,周圍起哄着讓新郎官快進去接夫郎。
周松讓林二柱幫自己确認了下沒有不妥之處,才深吸了口氣,擡腳邁進去。
一襲紅色喜服的沈清竹正坐在床上,雖是坤澤,卻也是男子,未曾着蓋頭。
他聽到動靜擡眼看過來,面上略施粉黛,本就精致的五官越發的明豔照人,一雙微揚的桃花眼看見周松時露出些許笑意。
墨發高挽,帶了發冠,兩側簪了珠釵,墜子垂在臉側,随他擡頭的動作微微晃動,晃的周松一顆心都跟着顫。
如今天氣寒涼,沈清竹的領口圍了紅棕色的狐貍皮毛做的圍脖,正是周松定親時送的,坤澤的下巴掩進絨絨的長毛中,莫名的給他整個人也添上幾分柔軟之氣。
漢子站在門口半晌未挪動一步,讓等着他過來的沈清竹微揚眉,“再不進來,怕是要錯過了吉時。”
他一開口,周松才回過神來,視線卻還是定在他臉上,舍不得挪開,他曉得坤澤今日會好看,卻還是在見到他時看呆了去,對方比他心中所想,還要更加好看。
他心跳如擂鼓,耳根發熱,擡腳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直到停在人跟前,如此近的距離,坤澤容顏所帶來的沖擊又是讓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不只是他在打量沈清竹,沈清竹也擡臉将他也打量一遍,眸中盡是滿意之色,“當真是個俊俏的郎君。”
周松被他這般直白弄得臉熱,心下卻是忍不住竊喜,面上也不禁露了幾分。
沈清竹瞧着有趣,卻也沒再逗他,朝人伸出雙手。
看見他這般動作,周松才憶起自己要做什麽,他又開始緊張,還下意識在衣服上擦了兩下手,又反應過來這是喜服,不能髒污,連忙理了理。
一番動作惹得沈清竹忍不住垂眸淺笑。
看他笑了,周松也跟着笑,心裏莫名放松了些,彎下腰将人整個抱了起來,撲鼻而來陣陣的蘭花香。
他緊了緊手,抱着坤澤出了門,等着的一衆人歡呼起哄。
吳蘭淑站在人群外,看着這般熱鬧場景,卻是紅了眼眶,她家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小少爺,終是要嫁人了,自此是福是難,全看夫君如何待他了。
周松抱着人從人群中走過,停在她跟前,正下臉色,道:“吳嬸放心,我定然疼他愛他一輩子,不讓他吃苦。”
吳蘭淑含着淚點頭,心中既覺得欣慰又覺得難過,更多的還是舍不得。
沈清竹曉得她心中複雜情緒,未曾多說什麽,只笑着道:“我會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眼中強忍的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吳蘭淑連忙用衣袖拭去,笑着點頭,“去吧,莫耽誤了吉時。”
周松向她颔首,抱着坤澤轉身出了院門,鑼鼓聲又響起來,四周都是笑盈盈的村人,還有人帶頭起哄,林二柱又去發了一波喜糖。
探身将人放進花轎裏,周松還覺得有些舍不得,其實他也可以将坤澤一路抱回家裏去。
将自己放下後,漢子還彎着腰不動彈,沈清竹擡眼看他,“怎的,你莫非還要一起坐坐這花轎?”
周松回神,紅着臉搖頭,連忙退了出去,走開前,仿佛聽見了轎內坤澤的輕笑聲。
新夫郎接到了,迎親的隊伍開始返程,鑼鼓隊感覺比來的時候更起勁,恨不能全村都能聽見這喜慶的動靜才是。
周松大步走在前頭,一想到身後的轎子裏坐着自己歡喜已久的人,今日便要将他娶回家,胸膛挺了起來,看着越發的氣宇軒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