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如果一個人的歉意可以用物質衡量。

如果他的歉意可以用物質消弭,明碼标價一件是一件,那這份歉意一定不是真的歉意。

當然賠禮道歉麽,這個“禮”被收下那就意味着歉意被接受、被原諒,道歉的人當然可以心裏好受一些。

但不能,不能一下子愧疚清空。

能瞬間清空愧疚的人,會說“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樣”的人,他或許知道自己有錯,但那是對公序良俗的妥協,對普世道德的低頭,不是他真正覺得自己有錯。

相應的,接收歉意的人如果張嘴就索要物質層面的東西,你絲毫看不見他被傷害之後的傷懷,那他或許覺得你有錯,但他不想要你的愧疚,你的歉意在他眼裏一文不值。

裴途因此知道,他的歉意、他的心意,他想補償的心,在李星漠眼裏就是一文不值。

哦也不是一文不值,值一首OST。

盆子裏的水從熱變涼,李星漠不知道這又是在鬧什麽幺蛾子,剛想開口催促,忽然聽見腦袋上方裴途說:“你知道我怕成什麽樣。”

什麽怕成什麽樣,咱們又不是貞子,你給洗個頭怕什麽啊?李星漠雲裏霧裏。

聽見裴途又說:“手術前那晚上你睡得那麽沉,呼呼地,入睡那麽快,一點擔心的樣子都沒有,陷在醫院死白死白的枕頭裏,閉着眼嘟着嘴,”裴途評價,“就沒心沒肺。”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一夜沒睡着,”裴途俯視李星漠,“害怕你疼,害怕手術出什麽意外,害怕留下什麽後遺症,最怕……”

裴途傾身,手撐在李星漠腦袋兩側,在他耳邊說:

“我到網上查這個手術的後遺症,外國有個老頭做完以後整個手廢了,什麽也不碰都能抖得跟個鹌鹑似的,還疼得哭爹喊娘,每天靠止痛藥續命。

“還有個案例,患者手術時神經壞死,最後截肢才留住一條命。”

“星漠,”他聲音越來越低,好像脫力,“你說你要是萬一留個什麽殘疾,我怎麽辦?”

“你……”

李星漠說:“又不是你的手,你要怎麽辦啊?”

“是嗎?與我無關嗎?”裴途現在完全是氣聲,嘶嘶的,“你說說你,那天為什麽來我家?”

李星漠問哪天,裴途說:“就我背疼暈倒那天。別裝作若無其事,我問你漠漠,我對你那麽樣,騙你跟我上床,偏你簽合約,你看着我被砸死就算了,為什麽要來替我擋?”

“為什麽?”他一字一句不知道在問李星漠還是在問命,問他的愧疚和後怕,也問這麽多年李星漠全身心的、沒有盡頭的付出。

但是被問的人絲毫沒能體會到他的用心。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李星漠徹底摸不清:“這都多久前的事了?怎麽——”

裴途一根手指壓到他嘴唇上,繼續說:“你說你要是被這個傷搞得終身殘疾,你讓我怎麽辦?怎麽還?”

“我沒想讓你幹嘛啊?”李星漠莫名其妙。

不是,從頭到尾我說什麽了啊?

“是啊,”裴途笑起來,不是開心的那種笑,但是具體是什麽樣的笑李星漠也說不上來,“你沒想讓我幹嘛,你就想要一首OST。”

李星漠疑惑地眨眼:“以前不都這樣麽?”

裴途心裏一空,隐約意識到自己或許不該有什麽火氣,低頭去看。

兩個人這會兒對視是颠倒的對視,李星漠腦袋上還頂着一頭滑稽的泡泡,泡泡雪白雪白的,濕噠噠黏在李星漠額頭上,裴途沉默地看一會兒。

他的眼睛也是雪白雪白的,沒什麽花俏和欺騙,他是真的迷,真的不明白。

迷茫,疑惑,不懂,裴途發現李星漠是真的不懂自己的心情。

客廳裏很安靜,虎哥還沒接回來,整座房子一丁點聲音都沒有,裴途不再說什麽,起身到洗手間換水,給李星漠清洗滿頭的泡泡。

一直到洗完頭發,裴途又找出來吹風機一點一點給吹幹、吹好,兩個人還是都沒說話,李星漠小心試探:“謝謝,麻煩你了。”

裴途收拾灑在地上的水,簡單看他一眼:

“不麻煩,早晚要熟,你的傷口要拆線還早,都我來吧。”

“啊,那……”李星漠說,“謝謝?”

裴途拎着盆子往洗手間走,聞言回頭答一聲:“不客氣。”

扭頭想走,李星漠卻來牽他的袖子,他低頭問,“怎麽了?”

李星漠仰着頭:“裴哥,程導的電影,不合适我就算了啊,你……”臉上竟然是讨好的神色,“你別生氣,好嗎?”

。還他嗎電影電影,裴途按捺脾氣:“我沒生氣。”

“還說沒生氣,”李星漠從沙發上站起身,沒打繃帶的右手摸上他的眉骨,“都皺眉皺半天了。”

可能看裴途還是不動,李星漠手從他的臉上移到肩上勾上他的脖子,抻着嘴唇要吻他。

“幹什麽?”

裴途的僵硬沒維持多久,張嘴接吻。

半晌又嘆息,去扶李星漠的腰,又去看李星漠的左手,生怕不小心碰到。

“嗯,”李星漠吻得特別煽情,牙齒沒怎麽抵擋就撤開,勾裴途的舌頭進去随意搜刮,裴途要親他的脖子他也沒躲,反而頭昂得高高的,嘴上央求,“裴哥,嗯哼輕點,我……”

“你怎麽?”

“我我拆線還好久,裴哥,你會幫我保密的吧?”裴途抓在他腰上的手一緊,他掙一下子,也沒真的要掙脫,“嗯裴哥嗯,我不要別的了,你別生氣麽。”

他扭着腰往裴途懷裏鑽,一條腿擡起來磨蹭,裴途掐他的腰:“什麽意思,你以為我說你拆線還早是在警告你?”

懷裏的人,身體熱情又滾燙,神情卻克制又冷靜,那個稍帶躲閃的眼神裴途一看立馬明白被自己說中,李星漠就是害怕他曝光手傷的事。

怒氣一旦超過一個闕值,好像忍耐起來也沒那麽難。

而且裴途這會兒怒氣已經不是最主要的,他另外感到一種空蕩蕩的無力感,很需要靜一靜。

他輕柔地拍拍李星漠的腰把人安置到沙發上,又看看傷口的紗布,好好的,一點沒沾濕,好,他說:“乖,你先坐會兒,等下給你洗澡。”

往洗手間走,裴途簡直有些跌跌撞撞。

他關好門,擰開水龍頭。

盆子放到水池裏,盆子裏還殘留一些泡沫,他伸手去抹。

泡沫細細密密的,水流一沖,不知道,不知道沖幹淨沒有,也不知道能留下什麽。

要是沖走也好,對嗎?那些往事和糾結。

裴途逼自己想想李星漠對他的付出,不要總想着埋怨李星漠,想想孩子手上的傷,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這麽一想,一起還回想起來一些別的。

裴途想到那個毛毛蟲傷疤,那個時候李星漠總喜歡眯着眼睛偎到他懷裏撒嬌,說手上燙到不方便游戲很多的綜藝。而他呢,因為無意間得知錯過李星漠的生日而心懷愧疚,就答應給李星漠留手頭的音綜,就是《請給我一支麥克風》。

裴途呆一呆,是啊,這個頭不是才開的啊。

用通告和資源作為道歉,他和李星漠之間好像都是這麽來的。

剛才李星漠說得很對,說以前不都這樣麽。

可是,真的嗎?以前都這樣嗎?

不是的。

裴途絞盡腦汁追溯,好像在最初李星漠也表達過幾次不滿,生活上一些瑣事也好,裴途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好,比如爽約、比如不回消息,李星漠好像都提過,但都被裴途冷處理,後來漸漸李星漠就不再說什麽。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爽約或者別的什麽事,比如不戴直接謝進去,他都是這麽着賠禮道歉的,各種禮物、綜藝、晚會、代言。

裴途窒息地想起一只箱子,一只裝滿重複的禮物的箱子。

不知什麽時候起,李星漠不再說像“你為什麽爽約”或者“你為什麽不回我消息”這一類的話,也不抱怨禮物重樣,只會說:

裴哥,我想去舞臺多一點的綜藝……

裴哥,他們家衣服挺适合我吧……

裴哥……

而裴途自己,居然也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地拿着手頭的資源和不走心的禮物當道歉,真誠的、發自內心的一句“對不起”,說過麽?也許說過也許沒有,他已經不太記得清。

以前他對李星漠發脾氣或者生氣是什麽想法來着?

對,只要脾氣沒鬧到明面上,他懶得問。

即便真鬧脾氣,在他看來也就幾個資源的事。

現在倒好,他想用別的方式道歉,用別的方式補償,真的滿心愧疚想要說對不起,李星漠卻……

不需要了。

洗手間的水流聲變得很大,是裴途把水龍頭給擰到底的緣故。

稀裏嘩啦的水流聲裏他擡起頭,看見鏡子裏自己滿臉的淚。

這天後來裴途給李星漠洗澡,李星漠左手本來就石膏加繃帶纏得跟木乃伊一樣,又額外被裴途裹一層浴帽,又給綁得嚴嚴實實才獲準進浴室。

裴途規規矩矩給上沐浴露、揉搓、沖幹淨,一切按部就班,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弄得李星漠一會兒看看裴途的臉一會兒看看裴途那個,裴途臉上有多平靜那邊就有多不平靜,李星漠忐忐忑忑:“不做嗎?”

裴途看他一眼。

嗯?李星漠奇怪:“你眼睛怎麽好像紅的?”

裴途拿一條浴巾兜頭蓋臉把他全身擦幹,隔着綿軟厚實的浴巾,他聽見裴途說:“前兩天陪床沒睡好,你陪我眯會兒吧。”

“好。”李星漠乖乖答應。

挺進的時候裴途一瞬不瞬盯着李星漠,又慢又重,逼得李星漠又滿嘴求饒賣乖賣可憐,裴途讓他說我愛你,李星漠卡在那裏魂飛魄散哪還有理智,立即進入複讀機模式:裴途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一聲一聲的我愛你,跟真的一樣,裴途閉上眼,埋注在他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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