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清白
第28章 不清白
吃完夜宵,喻年跟祈妄一起坐地鐵回去。
雖然已經十點多了,地鐵上卻還是擠擠挨挨,根本沒有座位。
祈妄個子高,一擡手就輕輕松松搭住了扶手,而喻年這個小矮冬瓜,夠得就有點吃力,車廂裏人潮洶湧,他被擠得東倒西歪。
最後還是祈妄伸手抱住了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喻年一怔,随即哆嗦了一下,聲音都有點抖,“不用,我我能拉住手環的,也沒那麽矮……”
祈妄卻不聽他廢話,把剛買的一兜子畫材扔他懷裏,丢給他兩個字,“抱好。”
而他單手環住喻年,任車內怎樣擁擠,列車停車啓動,都牢牢把喻年護在胸前。
喻年盯着車窗裏他跟祈妄的倒影,臉不知不覺就紅了。
地鐵裏暖烘烘的,還有那麽點空氣稀薄,他的臉頰紅通通的,比旁邊女生的腮紅還要明顯。
“很熱嗎?”祈妄問他。
喻年拼命搖頭。
他抱着畫材,低着頭,有點兒受不了,哼唧道,“你別管我,我突然有點暈,我靠一會兒就好。”
祈妄也就不再說話。
喻年靠在祈妄的肩上,一擡眼,正看見斜對面有個女生,也是這樣靠在她男朋友懷裏。
小情侶郎情妾意,交頸鴛鴦一樣親密,男孩子幫女孩撥了撥臉頰旁邊的劉海。
再看看他跟祈妄……
喻年不由在心裏哼唧了一聲。
真是要命了。
祈妄坦坦蕩蕩,此身無關風與月。
可他不是啊。
他現在心如擂鼓,像揣了一萬只小青蛙,亂七八糟地跳來跳去,把他的心髒當蹦迪的舞池。
他鼻子前就是祈妄的胸膛,灰藍色的毛衣,散發着清淡的蘭花柔順劑的味道,他稍微蹭一下,臉頰就能感覺到毛衣粗糙的觸感。
而他再稍微擡一擡頭,嘴唇就能碰到祈妄的下巴。
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
近得他甚至能看清祈妄根根可數的睫毛,也就是他倆還有點身高差,否則列車一個急停,他都能吧唧一下親上祈妄的嘴唇。
喻年想到這個場面,臉上的溫度更燙了,卻又有點垂頭喪氣的。
他在這裏想東想西,腦海裏的胡思亂想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可這卻只是他一個人的驚天動地。
是他一個人的暗戀,酸澀,輾轉反側。
祈妄對此一無所知。
看他的眼神也清清白白,他只是祈妄一個還算親近的鄰居,可以下了班一起回家,逛街,交換一點日常的閑聊八卦,連交心都還尚早。
思及此,喻年臉上的熱度又下去了一點。
他擡起頭望着祈妄,祈妄一只手抓在扶手上,身體松弛,一只耳朵裏塞着耳機,眼睛微閉,像在閉目養神。
周圍嘈嘈雜雜,疲憊的下班族塞滿了列車。
祈妄卻像是竹節般勁瘦舒朗,眉宇從容,從骨子裏透出一股疏離冷淡,将他與周圍的熙熙攘攘隔絕開來。
喻年想,其實他一點也不了解祈妄這個人。
他想起今天下班之前,宋雲椿說的那一句——“祈妄以前成績可好了。”
他當時一驚,因為他先入為主,以為祈妄二十歲不到就已經在外打工,又無父無母,也不是離家出走,應該是沒有好好上學的。
可是宋雲椿卻說,祈妄成績很不錯。
說明這起碼是最近一兩年內的事情,因為再早的,宋雲椿應該也不知道了。
那祈妄為什麽沒有去念大學呢?
還有剛才去的畫材店,老板熟稔的态度,祈妄這一手繪畫的本事,當年教過他的美術老師,甚至……還有祈妄手臂上那道道傷疤。
這許許多多的事情,構成了祈妄這個人,他卻都一無所知。
祈妄這個人就像一團迷霧,捉摸不透。
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
就這樣蒼白孤單地游晃在天地間,唯一可以觸碰的,只有一個名字。
祈妄。
可他卻還是這樣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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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到站了,喻年慢吞吞地跟着祈妄往家走。
出了地鐵,他給祈妄買的圍巾又到了他的脖子上,而那一包畫材又回到了祈妄的手上。
進了家門,他笨手笨腳地把圍巾解下來給祈妄,同時想把他買的那一小部分畫材的費用給祈妄。
“多少啊,”他從兜兜裏掏出自己的手機,“我轉給你。”
祈妄卻搖了搖頭。
“不用了。”
喻年一愣,“那怎麽行……”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祈妄把他買的顏料從購物袋裏分出來,放在了他的掌心。
“沒多少錢,不要了。”
祈妄低頭看着喻年,喻年一臉的懵裏懵懂,握着顏料,另一只手裏則搭着圍巾,還在努力舉起自己的手機,要平攤剛才的費用。
他把圍巾從喻年手上接過來,柔軟的羊絨質地,握在手裏又輕又暖。
祈妄聲音很低,像是尋常聊天,又像帶點訓誡,“你平常就這點工資,自己攢着點別亂花。之前幫我買了圍巾,你還有錢吃飯嗎?”
他望着喻年,一半臉都隐沒在走廊的陰影中,眼睫微垂,掩去了神色中的複雜。
喻年卻還一臉茫然。
什麽吃飯?
他給祈妄買的圍巾,刷的是他離家出走時,卡上剩下的最後一點獎學金。
但随即他又反應過來了,噢也是,幾千塊的圍巾,對他這個小小的打工仔來說,确實是奢侈品。
可對于從前的他來說,卻還嫌拿不出手,以至于當時給祈妄挑選的時候,他盯着櫥櫃裏标價六位數的手表眼熱了好一會兒。
要不是他的銀行卡餘額實在告急了,他高低會把那塊表給買了。
祈妄也嘆了口氣,他對衣食住行根本不上心,還是前幾天店裏的員工在看時裝雜志,他看見了眼熟的同款logo,才想起來去查一查那條圍巾的标價。
以喻年的工資來說,購買應該是很吃力的。
這小傻子颠颠地買給他,也不知道剩下的錢怎麽夠用的。
他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說道,“我知道你家裏遇見了變故,你肯定還是習慣以前的消費,但你都這麽大了,工資你自己留着花,別天天想着往外掏。”
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他很感動于喻年的心意。
可一想到喻年因此會財政緊縮,他也是十分頭疼。
喻年在原地不吭聲,腦子裏卻在極速風暴。
他年紀小小出來打工,店裏總會有些人問起他的家庭,經歷。
他為了不引起矚目,不遺餘力編造自己的身世。
父母去世,這個是真的。
哥哥姐姐疼愛他卻很嚴厲,對了一半。
家道中落,所以努力打工,想攢攢生活費。
這簡直是大錯特錯。
他當時說得十分順溜,跟祈妄聊天的時候也嚴格遵照了自己的人設,卻完全沒有想過後果。
很顯然,祈妄當時看着漠不關心,只是平平淡淡地應和了幾句,實際上卻悄無聲息地記住了他的胡說八道。
喻年不由有些牙疼,他在祈妄的眼中,現在大概是個跟家裏鬧翻,家道中落,有點嬌氣,卻又不得不放下身段,勤工儉學的形象了。
但他總不能跟祈妄說,對不起,我之前都是胡編亂造的。
我一點不可憐,我就是個驕奢淫逸的小纨绔,從小到大都養尊處優,一點兒虧都沒吃過。
說出來祈妄要麽不信,要麽信了跟他翻臉。
喻年頓時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挽救。
但很快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肉被人捏了捏。
他擡起頭,發現祈妄彎着腰,與他四目相對。
“馬上都要換季了,你天天還穿着襯衫馬甲,不覺得冷嗎?”
喻年輕輕唔了一聲,往後仰了仰,被祈妄這沒有邊界感的動作弄得很不自在。
“不冷啊。”他含含糊糊說道。
祈妄的視線卻掃過喻年的手腕,“不冷你剛剛手怎麽這麽冷。”他根本不信喻年的說辭,直起身來,“這周末我陪你去買衣服,就當是……”
祈妄頓了下,最近也實在挑不出什麽節日了,萬聖節好像也不合适,只能說,“就當是提前送你的聖誕禮物。”
喻年眨了眨眼,混沌的大腦終于接受到了祈妄的意思。
嚯。
祈妄心疼他是個需要努力攢錢的小可憐,迂回曲折地想要替他解決一部分經濟問題。
“不是,我……”喻年都要笑了,“你這聖誕也提得也太前了吧?”
更何況他缺過錢嗎?
沒有。
也只有祈妄不明真相,才這樣真心實意地心疼他了。
但祈妄沒有聽他再說些什麽,一只手擰開了房門,從地上拎起了自己的購物袋子。
“好了,別這麽多話,回房間吧。”祈妄說。
他看看喻年,想了想,又低聲說,“別多想,前輩送後輩禮物也很正常,而且我工作了幾年,銀行卡的數字還是比你多一點。”
砰得一聲,祈妄的房門就關上了。
留下喻年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走道裏。
冷白的燈光照下來,喻年的影子瘦瘦長長。
比我有錢多了?
喻年幾乎要笑出聲了。
他無奈地看了一眼祈妄的房門,心想你知道我是誰嗎?
就算他現在一時叛逆,溜出家門了,他名下依舊擁有科蘊集團的股票,莊園,養馬場,古董珠寶等等等等。
他從出生起就擁有的資産,早就累積到了一個可怕的字數。
他慢吞吞也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輸入進門的密碼後,他又輕笑了一聲。
真傻啊。
他想。
怎麽會有祈妄這樣傻的人,明明自己也是孤兒,明明自己也是漂泊無依。
卻還是會替身邊的人撐一把傘。
照顧一個他這樣一個頂着家道中落人設的鄰居。
喻年靠在了房門上,他順着房門,慢慢地滑下來,也顧不得地板上髒不髒。
他的臉現在紅得比剛剛在地鐵上還要厲害。
真是過分,他想,祈妄就是這一點可惡。
明明長了一張薄情寡義,适合當反派的臉,偏偏會無意識地流露出溫柔。
這一縷溫柔,慢慢延伸出來,像鋪天蓋地的蛛絲,一層層結成了細密的網,把他捕入其中。
他明明在祈妄眼中毫無光環,只是一個冒冒失失的,普通笨拙的年輕人,可祈妄依舊會來拉住他的手。
他要怎麽不喜歡上祈妄呢?
這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