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柏導,是這邊。”一道女聲傳來。

抓提包的手用力,沈囿偏過頭去,不敢去看那邊,她很想轉身離開。

柏翊一注意到她,他側過身低頭看她,“怎麽了?沈枝。”

一塊石頭砸入水池,水面泛起層層波瀾。

屏風後的男人始終沒回頭,而江南意也就一直那樣半坐着,溫溫柔柔的調子,纖蔥白指點在窗柩上,恰似蹁跹蝴蝶。

垂了垂眼睫,沈囿難以自抑的,似乎嗓音都在顫抖,“沒事,導演,我們走吧。”

木欄回橋,在穿着唐風的女應侍員的帶領下,走過那琴音洩落的堂廳,約莫十米後又過一扇屏風,圖案是水墨山水畫,隐約朦胧,遮擋大半風景。

包廂在最裏面,推開那扇木門,裏面是類似茶室的構造,原來這是耳室,和那邊的包廂是相互遙望的構造。

“柏翊一。”這道女聲利落柔和。

柏翊一推了推眼鏡,禮貌道:“師娘。”

他特地給沈囿留出距離來,好讓他們看見,他微微靠近她,卻又維持着禮貌的距離,“沈枝,這是我的師娘施秀雲,師父趙彌。”

他示意了下最右邊的男人,“那是我師兄,也是我的摯交好友易航。”

他轉身面對他們,帶着笑意,還有點青澀,“師父師娘師兄,這就是我向你們提及的沈枝。”

“好了翊一,別在那悄悄挨個介紹了,來飯桌前,讓我和你師父好好看看你。”她笑了下,“還有你朋友。”

柏翊一雖然穿着西裝,但仍顯得青澀,入世不深的癡人,他面對施秀雲這樣的說法,也有點窘迫起來,“師娘,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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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角落裏的易航投去求救目光。

易航眼神無意識落到沈囿身上,這會出來解圍,“好了,師父師娘,翊一都畢業一年了,怎麽還當他是小孩子這樣對待。”

施秀雲嗔了下他,“你看翊一現在跟讀大學的時候也沒區別。”

趙彌看過去,開了口,聲音沉穩,“過來吧,給我看看你新拍的劇。”

施秀雲緩和氣氛,“讓你師父多看幾眼,讓他嫉妒,青出于藍勝于藍,把你師父這老學究博導拍到沙灘上。”

“師娘,我不敢和師父比。”柏翊一取了随身拷貝的U盤,遞過去。

沈囿維持着禮貌的微笑,站在後面,她插不上話,時隔多年也不知曉怎樣應付這種場面的應酬。

心緒總被房間外的琴聲勾去,克制不住的去想,他們現在會在幹什麽。

趙彌和易航都在筆記本電腦前看原片,有斷斷續續的現場收音傳來。

高跟磨得腳疼,沈囿覺得自己站在這兒仿佛每一刻都是煎熬。

畫面播放,到自己的part,沈囿聽見自己的聲音,後背都僵了,難掩緊張。

施秀雲拉了她一把,微笑道:“沈枝對嗎?來我旁邊坐着。”

“好,謝謝施……”

“他們在外叫我施制片。”

“謝謝施制片。”

施秀雲看她一直時不時望向門外,“喜歡聽古琴樂?”

“聽過一點。”沈囿回。

“這是伐檀吧。”她笑了下,“把門開大些,我要聽清楚些。”

“好的。”沈囿起身将門挪開半寸。

悠揚琴聲如水洩落,清澈溪水撞擊岩壁般,清越動聽。

“上一首是什麽來着?”

“是蒹葭。”沈囿輕回。

“對啊,是這個,講心上人的。”施秀雲微晃了晃茶盞,嗓音輕柔一點,“沈小姐,有心上人嗎?”

指尖僵滞了下,沈囿下意識垂睫,不及回答。

外間傳來些喧嘩聲,有人恭敬問好,

“二少,二少好。”

“祁總您來了。”

江南意喂魚的動作停下,轉過身望向聲音傳來的那處,寫意水墨屏風下,黑西裝折角勾出淩厲,拇指壓着銀戒,微曲,往上是一塊黑金色的金屬機械腕表,走秒分毫不差,隐隐折射冷光。

男人沒什麽動作,就站那兒,那些伏低做小的人就恭敬的鞠躬,阿谀着奉承,生怕惹了一點不周到。

溫和斂了斂眉目,江南意擡頭望向身後的男人,柔聲道:“阿憶,好像是你弟弟來了。”

“現在祁家的人都聽他的話麽。”她捂嘴輕咳了下,“那你冒充他的名義到劇組看我的事,我們要去道歉嗎……”

“笑話。”祁斯憶臉色垮下來,他長相偏斯文,氣質卻截然不符,打了耳釘,有股混的流裏流氣在。

入獄前,他人長得白,看上去偏幼态,在家裏扛不住事,又實在會惹事,監獄走了一遭回來,皮膚曬黑了,外形看上去硬朗些,介于成熟與不成熟之間,“這座茶樓都是祁家的,我是長子,用得着看他臉色。”

他直接牽起江南意的手就往外走,看見祁禹時時不自覺停了腳步。

男人坐在烏木藤椅上喝茶,翹着二郎腿,姿勢散漫,一手擱茶案上,修長指節緩慢的叩黃花梨木椅。

西裝衣領藏不住半截紋身,淡漠危險中又透露着狠厲。

比六年前更多了一份深沉和冷漠。

“祁禹時。”祁斯憶開口。

擡手示意了下身旁人,圍住屏風,緊閉房門,确保不被外人聽去。

拇指劃開銀色打火機,男人嗓音低淡:“大哥,好久不見。”

“這幾年,過得可好?”

祁斯憶直來直去,“你明知故問,我在監獄能過得好嗎?”

“倒是你,我六年沒回家,祁家全改姓你的名字了,連我找霆越財務報賬,都要一再問我明細,你說我過得怎樣。”他越想越氣。

“所以?”點了支煙,指尖猩紅一點,青白煙霧缭繞,祁禹時掀開眼皮看了眼他,“你還留着那女人做什麽。”

心底一驚,江南意臉色變得蒼白,神色有些倉皇無措,她緊了緊祁斯憶衣袖。

“祁禹時你放尊重點,她是你未來嫂子。”祁斯憶連帶着護住江南意,“當年那件事,我都認了,我沒有一天怪過她,她是我心肝上的人,原本也不是她的錯,你幹什麽還要重新提起!”

“二少,當年的确是我對不住斯憶,是我的錯,您要怎麽罰我都可以。”江南意柔軟着嗓音輕輕開口,看向他時,眼波流轉,如池上白鷺,遙映着羽翅引誘。

眸色深了點,祁禹時淡淡回,“我開個玩笑,緊張什麽?”

祁斯憶松了口氣,“行,你知道尊重她就好,別為難她。”

“我要捧她。”他說得無比自然。

冷泉滴落在池子裏,聲音清晰無比。

“是嗎。”聽不出情緒的一聲,煙杆細長,敲了敲煙灰灑落,祁禹時眼皮都沒撩,“是要我去捧?”

祁斯憶臉憋得有點紅,擋不住直率,“你手裏不是有S+的制作嗎,讓南意去演個女主。”

“vige,fly,care那些品牌老總不都想跟你談合作嗎,你讓意意去接幾個代言,拍雜志上封面。”

“就這些?”挑了挑眉,祁禹時神色松散透着漫不經心。

林恪恭敬立在一旁記下。

祁斯憶倒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一時有點拿不準主意,還想再說的時候,江南意拉住了他。

“祁總,南意不敢奢求太多,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就很好了。”她揉着調子,劉海微微貼在臉上,眼神純良無辜,看上去毫無心機。

“意意,別妄自菲薄,你既然是我祁斯憶的女人,當然以後什麽都得是最好的。”祁斯憶心疼的低頭摸了摸她臉。

轉而對祁禹時開口,“以後有什麽劇本,都第一時間送來讓我們意意選。”

“聽見沒?祁禹時。”

眼神冷下來,嗤笑了聲,祁禹時冷冷道:“聽不見怎麽了。”

祁斯憶色厲內荏,也還是壯着膽回,“那,那祁家的家産我也要争一争!”

“呵”,掐滅香煙,煙灰灑在桌案上,男人掀開眼皮看他,眸中冷厲薄情,他低笑着回:“好啊,大哥。”

擡手解了兩顆紐扣,壓下鋼筆,“周五家宴,記得回去。”

“以後西城那塊餐飲交你做,好嗎,祁斯憶?”

“鈴蘭酒店?”祁斯憶簡直不敢相信,他确認,“你說真的,弟弟?”

“你有什麽要求?”他追問。

日光寥淡,照在男人英俊鋒利的臉龐上,林恪遞上準備好的合同書,他取下鋼筆簽字,字跡遒勁筆鋒有力,渾然天成。

簽完合同,他直接扔給祁斯憶。

祁斯憶仍不敢相信,這處在黃金地帶,淨值幾個億的酒店就這麽到他手上了,“真沒有要求,弟弟?”

“回家。”冷冷一聲,祁禹時緩慢系西裝紐扣,領帶垂下,微蕩指尖,皮鞋踩在地板上,氣壓低沉冷漠,他擡步往外走,不做一點停留。

經理一路彎腰恭敬着送出門外。

地下停車場。

“查下她。”拇指壓了壓銀戒,祁禹時神色冷淡,窺不出什麽情緒。

“是,先生。”林恪回。

林恪記下幾家品牌方聯系經理人,站在前面打開幻影車門,“祁總,是否照大少所說的做,給角色雜志和代言?”

擡手解了解袖扣,祁禹時低笑了下,“給啊,怎麽不給。”

“不僅給,還要給最好的。”

陸朝逸在後座等許久了,這會聽見這話,猜出七七八八,“江南意這女人不簡單啊,能讓你大哥這麽為她赴湯蹈火,舔到極致啊。”

“祁爺,上面,這是唱了出什麽戲?你還答應給資源了。”

要換單獨見那女人,他真能弄死她。

低眸笑笑,男人嗓音低淡道:“玩物而已。”

無傷大雅,擡手直接扯掉領帶,他仰靠進車後座裏,唇線筆直,眉目間壓着散漫不經心。

……

雀鳥啼叫一聲,琴聲漸緩,屋裏冷氣似乎開小了許多,有點熱。

手心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沈囿正猶豫着不知曉該怎麽回施秀雲。

柏翊一主動解圍,“師娘,這是沈枝的隐私。”

施秀雲笑了笑,“翊一,我就是随口問一下,你這麽護人家。”

“謝謝施制片擡愛,柏導在拍攝時給予我很多指導和幫助,我非常感激,也很感謝他今天帶我來認識你們,多餘的事情,我并不想去思慮。”

克制的撇清關系,也點出了她來這的目的并不是索要角色。

掀開茶盞吹了吹水,施秀雲慢條斯理的,她并不對面前這位年輕女性抱有多麽欣賞的态度。

這些年名利場裏走過,紙醉金迷,繁華過眼,像她這樣的女孩她見多了,仗着年輕漂亮,背名牌包穿名牌衣,把自己包裝得光鮮亮麗,在外讓人高不可攀的模樣,最後還不是爬統籌,制片,甚至導演的床來換資源。

一點苦不肯吃,不磨煉演技,淨走歪門邪道。

“沈小姐既然這樣說了,那還請一定要做到。”施秀雲慢悠悠開口,眼底并不放她在眼裏。

“放心,施制片。”

趙彌點了暫停鍵,過了會才開口,“可惜。”

柏翊一有些緊張,“師父請講。”

“可惜投資少了,服裝低廉劣質。”他推了張名片過去,“這是我信得過的特效後期,你去找他做後期。”

說完這句話,趙彌才擡頭看向沈囿,“不錯。”

施秀雲有點驚訝,“你說沈姑娘?”

趙彌貼她耳朵說了幾句話,施秀雲态度立刻好了許多,她像家長一樣語重心長道:“沈枝,你知道我們這個圈子很亂。”

“金錢關系也好,性關系也好,情感也好,這些都能變成交易,明碼标價,有許多跟你一樣年輕的女孩,差了點天分,也不願意吃苦,把自己賣給別人,招個金主養着,就能有不錯的資源和流量。當然她們也掙到了錢,過上了那種在外人眼底玉食錦衣令人羨慕的生活,但其實內裏已經被金錢和欲望腐蝕了,他們經不起誘惑的,一直惡性循環下去,甚至都會失去做人尊嚴。”

“這是堕落,你會嗎?”她問得認真,在問她能不能堅守本心。

如果沈囿早幾年遇見她,應該也不會在出現那種污蔑的事後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眼睛有些濕潤,沈囿嗓音很輕,卻很堅定,“我不會。”

“如果這樣,我不做演員了。”

“好樣的。”施秀雲也難得的被觸動了,她握住她手,“沈枝,你以後可以跟柏翊一和易航師兄拍戲,會迎來花開的,我們期待着看你站到最高的地方。”

易航往前推了張名片過來,正式邀約,“沈枝小姐,有興趣當我新劇的女二號嗎?”

“我接下來會把劇本發你郵箱。”

有些錯愕,沈囿一時還沒回過神來。

柏翊一也有些意外之喜,笑起來,更奶了,幼态也顯得陽光,他聚了茶盞,“謝謝師父師娘,謝謝師兄的邀約。”

施秀雲回:“謝什麽,是你帶來這姑娘着實優秀。”她看沈枝還沒回,便加了把鹽,“沈姑娘,你大可以接下這劇,你易航師兄在業內拍劇也算小有名氣。”

沈囿仍舊謹慎,“謝謝師兄,我回去仔細看一下臺本,我會盡快給你回複。”

“也行。”易航笑笑,“期待能和你共事吧。”

“翊一,沈姑娘,我們先走了。”

一番寒暄後,沈囿和柏翊一分開,獨自上了回伽藍園的出租。

半個小時後。

進別墅區,穿高跟穿久了,腳腕又酸又疼,沈囿索性脫了高跟涼鞋,一手提着,踩草坪往裏走。

花園噴泉池邊有薔薇枝蔓開得正盛,一簇一簇的,在夕陽下,枝葉深青翠綠,花瓣上有淺金色色澤,很漂亮。

沈囿穿着淺白色紗裙,長發撩到腦後輕輕用蝴蝶系繩綁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鎖骨往下,纖細旖旎,腰肢盈盈一握。

膚白眸黑,鼻尖上一尾小小的黑痣,不笑時清冷厭世,美得極有特點。

踩着雨花石岩上階梯,沈囿擡手輕輕敲了敲別墅門。

剛敲兩下,周媽就打開了門,她熟稔的接過沈囿的提包,彎腰拿幹淨換洗的拖鞋來,看見她光着腳時還是愣了愣,“小姐,光腳會着涼的。”

“不礙事。”沈囿穿上涼拖,回身輕輕拉上了門。

室內光線暗了一瞬,周媽來扶着她,低低開口:“小姐,先生在書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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