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葡萄藤蔓在順着架子生長,擎蓋出一片綠蔭,架下擺放了三三兩兩個小木凳,一旁小雞成群結隊在附近覓食。
不遠處的小路上有人推着機器,播種才回來,旁邊大棚裏種的草莓長勢正好,陽光下,綴在樹木綠葉間的露珠将墜未墜,一切平和而靜谧。
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似乎毫無預兆,又似乎早已寫好。
姚寄梅杵着拐杖過來,讓沈瑩瑩把沈囿的行李接過,笑得和善,“囡囡路上辛苦了啊,等會進屋吃飯,奶奶做了好吃的給你。”
沈囿對她笑笑,眉眼彎着,很甜,“謝謝奶奶,有什麽好吃的呀,有我喜歡吃的嗎?”
姚寄梅推着行李往裏走,回頭看着她笑,“都是你喜歡吃的,小饞貓。”
“等會,叫小陳也一起來吃嘞。”
“好,奶奶。”
手裏空了,陳渡垂了下頭,他轉過身,似乎這刻才敢認真看沈囿的眼睛。
清冷漂亮的狐貍眼,一笑就好像有星星住在裏面,好像為她做什麽事都心甘情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囿。”他嗓音略沙啞,一雙深邃眼睛裏壓抑的情緒很深。
五官端正,身高也夠格,曾經是他們鎮上班級裏的班草,手骨骨節修長而硬,虎口處有很多繭巴,成熟了也不似之前的青澀傻氣。
心底有點難言的愧疚,沈囿低下頭翻手機,纖細手指點開微信,他掃出付款碼,“陳渡,高中那事是我對不起你,我把錢還了,三倍,可以嗎?
陽光下,女人耳廓白皙,一枚綴着流蘇碎鑽的耳釘閃閃發光,漂亮優雅得與這周遭的破敗格格不入。
沈囿,果然成為更優秀的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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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開眼,陳渡只覺得喉頭長久的翻湧着燥意,他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加好友吧,還錢不用了。”
“我早忘了。”
點屏幕的手指頓了下,沈囿心底有一絲酸澀,擡眸看見他依舊真誠至純的眼睛時突然覺得自己高中時太不是東西了。
騙錢騙感情,一去不複返六年,将他徹底玩弄手掌的渣女。
心底過意不去,沈囿抿了抿唇角,“我轉你五萬吧。”
“一定要收,我那時候不懂事。”沈囿強調。
陳渡低頭看她,沉默了好久,才回了一聲:“好。”
而後依舊沉默的加好友,轉賬。
沈囿看見他的微信頭像,是他曾為她打掩護翻牆逃課的那堵牆,白牆青磚,牆上有一個哆啦A夢塗鴉,牆頭白漆剝落,高大桦樹投下斑駁綠蔭。
心底更不是滋味,沈囿盡量平靜道:“陳渡,年輕時候說過的話都做不了數的。”
手掌握拳又松開,陳渡低垂着眉眼,眼底似乎蘊藏了很深的悲傷,他沒回應,安靜聽她宣判。
“我那時候沒想過回來,我是騙你的。”
眼尾泛紅,男人眼底隐忍着痛苦。
“我,我有男朋友了。”最後一聲,像要為了斷絕他最後一絲妄念。
沈囿聲音很輕,輕到像利刃,一觸就在他心底劃上很深的血痕。
正了正挎包,沈囿轉身往屋內走,陽光下,墨綠長裙纖細,長發柔順而黑,沒化妝,也漂亮得出衆,耳垂下的碎鑽搖曳着點點光彩,忽閃忽閃的。
明明,滅滅。
一如他心底最後一絲绮麗妄想,被碾滅。
陳渡轉身離開,陽光下,卻仍覺得冷。
沈瑩瑩偷嘴出來,手裏拿着個小魚幹啃,邊啃邊問,“表姐,陳渡哥哥怎麽走了?”
“你們發生了什麽?剛剛說什麽了。”
沈囿嘆了口氣,垂下眼睫苦笑了下。
發生了什麽呢。
她高中恃美行兇,又沒什麽道德感,招惹了數不清的人,而陳渡是最死心眼也最肯為她付出的人。
沈慎朱璃在她八歲時出車禍雙雙死亡,年幼的她無人看管,爺爺奶奶又有高血壓和腰椎病,常去醫院療養,她的監護權迫不得已移交給了大伯沈明澤。
在鎮上上學,她有一個年幼的堂妹,也就是沈瑩瑩,大伯伯母偏心,寄人籬下的那些年,她很少吃好吃到好吃的零食,也沒有漂亮的裙子和衣服,常年穿一件大碼的洗的發白的白T恤和校褲。
在家缺衣少食,她偷拿過沈瑩瑩的吃的,卻被大伯伯母指着鼻子罵她吸血蟲小偷往外趕。
一整晚沒歸家,在橋洞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她縮着身子,冷得發抖,發着燒,那時候想要是有一屜灌湯包,一件暖和的毛衣就好了。
那是她十歲時最大的夢想。
後來還是,姚奶奶杵着拐杖搭別人的三輪車來鎮上把她接回去,買新衣,殺雞鴨給她炖湯喝養着,才讓她退燒,養好病。
可是書得繼續讀,她還是要在沈明澤家裏待下去,但有姚寄梅的呵斥,他們沒敢那麽苛待了。
吃穿少,玩具禮物都送到沈瑩瑩房間裏去,把她寵成小公主,他們全家都寄希望于她能長成小美人。
可随着年齡漸長,反倒是沈囿出落得愈發清冷漂亮,一件破舊T恤也能穿得別樣好看,更襯得沈瑩瑩黯然失色。
在家裏,沈明澤不給她買新衣服,處處打壓她。
在學校,沈囿卻很輕易的就能收獲別人的喜愛,尤其是男生,只要她随便笑一下,勾勾手指,就有人送吃的和錢來。
那時候她太窮了,也太年幼,在學校被衆星捧月般追求,看慣了那些男生的讨好,也覺得他們是理所應當的奉獻。
禮物争着往前送,她随便說幾句喜歡他們的話,那些人就高興得能一晚睡不着覺。
淤泥裏的玫瑰也是玫瑰,她好像無師自通那些玩弄人的手段,驕矜着,招惹不少人。
不過也的确因此,她沒再穿過破衣服,不會有想吃的東西吃不到的煩惱。
那時不知天高地厚,覺得男人都很好騙。
而陳渡是最好騙的那一個。
默默喜歡,真誠喜歡,笨拙喜歡。
她高二逃學,有星探抓住她一頓誇,忽悠她去京嶺找他們總部簽約,說能出道當明星。
沈囿離經叛道,直接背着所有人去找陳渡借錢。
她哄騙着陳渡賤賣了他家三輪,揣着他給的五千塊,在河邊柳樹下與他分別。
粉裙白衣,烏發紅唇,沈囿揮着手對那個固執的喜歡她的傻小子說再見,等我回來啊,回來就做你女朋友。
陳渡哽咽着說好,目送她遠去,這麽一等,就是六年。
—
沈囿一直沒回來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
每年都給姚寄梅打錢,換置新家具,多委屈多想奶奶的時候,她也沒下定決心回來。
過去久遠到像是已經完全剝離她的生活,像水泥路上的灰塵,污髒褲腳,卻阻不了她前進的路,她不愛回頭。
這會靜下心回來看,發現故鄉才是白雲出岫,倦鳥歸林。
姚寄梅腰不好,杵着拐杖看管小菜園,樓上閣樓裏給她留的小屋還很整潔,定期打掃,布置溫馨。
書桌前有葡萄藤蔓,藤蔓下的書架上有她初高中翻遍的戀愛小說和言情漫畫。
沈囿也佩服自己,那些年怎麽做到嬌縱得在男人堆裏,惹一堆人卻一個不動心的呢,明明也愛看小說。
現在回想,約莫是,她沒有遇見祁禹時那樣的人,優秀,天之驕子,矜貴又冷痞,被所有人仰望的人。
明明每一個人都說他對她很好,可他卻冷得沒什麽心。
或許他就是她的劫難。
晚飯吃得很快樂,餐飽餍足,吃完飯後,沈瑩瑩神秘兮兮拉她去後院,找到一處圍着的籬笆給她看,“看,堂姐,這是我捉回來的小兔子。”
“一白一灰一黃,可愛吧?”
沈囿看了眼兔子,又看了眼她,有些嫌棄,“你多少歲了?”
沈瑩瑩不假思索,“二十二啊,考上鎮上公務員了呢,我厲害吧堂姐?”
“這些兔子是不是好可愛?”
是很可愛,可沈囿偏不順她意,故意吓她,“可愛可愛,長大了,炖來吃了。”
“沈囿!”沈瑩瑩叫起來,悲憤道,“你敢!”
“不準打我兔子的主意!”
忍不住笑了,沈囿往回走,“清蒸一個,紅燒一個,燒烤一個,再加麻辣兔頭。”
沈瑩瑩咬牙切齒,“堂姐,你好狠的心~”
姚寄梅在前院喚來大黃狗吃骨頭,伸手摸它的頭,笑道:“你們兩女子莫各也。”
沈瑩瑩氣氛,“外婆!這周放假,我要吃大鴨脖!”
“好好好,給你做。”
…
就這麽悠閑的過了幾天,白天起床割草喂兔子,沈囿蹲在菜園裏歪頭看白菜上的大青蟲。
姚寄梅遞了發繩過來,看着她眼裏心裏都是欣賞滿意。
“奶奶,你不問我怎麽回來了嗎。”沈囿拔出一根小草,連帶沾着泥。
姚寄梅彎腰幫她一起拔草,“囡囡想說,自然會說了,奶奶就聽着。”
鼻尖一陣泛酸,沈囿輕輕開口,“奶奶,我只是有點難受。”
“還有,特別想你。”眼眶濕潤了,沈囿紅着眼,兔子眼睛一樣。
姚寄梅抱住她,輕輕拍了拍她頭,“奶奶一直在這兒呢,想我就回來看看,不想就不回,走多遠飛多高都沒關系。”
“奶奶永遠守在這兒,有你一處地方可去。”
“謝謝奶奶。”
揉了揉眼睛,有些哽咽,沈囿捧着大白菜起身。
看了眼屋內有些陳舊的家具問,“這些家具都舊了,怎麽不換呢,是錢不夠用嗎。”
“還能用。”姚寄梅嘆氣,“囡囡,別給奶奶錢了,自個兒留着多買些吃的穿的,你才畢業,以後用錢的地方多。”
“明天給你換個新衣櫃哦,不許拒絕。”沈囿不等她回答,先抱了白菜回去。
一連幾天都很平靜,沒怎麽上網,她偶爾發點菜園裏的小青菜的長勢,小白兔吃草和奶奶教她做山藥排骨湯的朋友圈。
不去想他,不去想那些傷心的事,好像心裏就獲得了片刻的寧靜。
陳渡偶爾也會過來,在鎮上時不時會遇見以前的同學,他們或結婚有了家庭或單身或工作,都成熟了,關于從前也可以一笑而過。
而陳渡,沈囿不想他越陷越深,與他劃清距離,他卻只是淡淡笑,“沈囿,我們可以做朋友的。”
心底嘆息,沈囿看着他固執的眼神,只得回好。
電腦裏易航郵箱發的劇本已經讀完,故事很打動她,她想她應該接下這部劇,預計下月初進組。
周五也悄然過去,那晚她坐窗前,拍了張星空的圖片發朋友圈,配文晚安。
手機進了條消息,她點進去。
幾天沒有聯系聊天的界面裏。
他發了個共享地址。
沈囿點進去,南川岷江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