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氣泡滋啦炸裂在酒杯中, 讨論戲谑還在繼續,沈囿只覺得仿佛這些都離她很遙遠,唯一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這兒。
挪開椅子, 她有些歉疚的起身:“抱歉各位導演制片, 我家裏有點急事, 需要先回去, 不打擾了。”
柔順黑發垂在頸側,鎖骨彎裏蕩着一枚銀色的蝴蝶型吊墜,清冷漂亮面龐下,氣質幹淨, 又與這裏顯得極不相容。
易航慢條斯理擠出檸檬汁, 看了她眼, “沈小姐,很淡泊名利嗎?”
背着簡單的白色斜挎包, 沈囿笑笑, 認真回:“我只專注我的角色塑造,成名或者好資源, 我都不去想。”
檸檬汁融進酒裏,易航伸出手遞給她,“嘗嘗。”
柏翊一這會認真傾聽,想去幫沈囿擋那杯酒。
抿了抿唇角, 沈囿接過仰頭一飲而盡,玻璃杯空給他看:“謝謝師兄贈酒。”
手肘撐着桌面,易航玩味地笑了下, “不愧是師娘看中的人, 好,以後師兄們罩你。”
柏翊一起身, 維持着紳士的距離,“沈枝,我送你回去吧。”
喉舌裏酒精刺激,那酒又酸又烈,沈囿勉強維持着淡笑,“我自己回,謝謝師兄。”
轉身出門,身後一衆人都有意或無意的看着她。
尤可心跟上前來,扶了沈囿一把,“不會喝酒還這麽喝啊,回去醒醒酒,好好休息會。”
克制着微微眩暈,沈囿對她笑了下,“謝謝你,可心。”
走廊光線昏暗,地板光潔不染塵埃,人站上去仿佛一面鏡子,映照千人千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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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囿穿着廉價服裝,無所依靠,唯有一張清冷厭世的漂亮臉,在這渾濁名利場裏,很輕易的就能成為明碼标價的工具和迎來送往的玩物。
剛剛她作與世無争模樣,也是實在不想摻進那利益漩渦裏。
有一個角色演,便演好一個角色,如果不能成名,與他的未來也沒有結果,那她就回南川,在小城裏找一份工作,不結婚也沒關系,讀書寫字養貓照顧奶奶。
千帆過盡,他們沒有後續的話,那大概也是緣分不夠。
一想到這些,心底就有難以言喻的悲傷,她早沒有十七歲那樣輕狂了,覺得她會紅遍半邊天,所有人都會愛她,她走哪哪就是人山人海。
酒精作用,頭腦有些昏沉,沈囿勉力站直,從另一邊的電梯下樓,梁津來的那方向有些動靜,她刻意避開。
柏翊一站在旁邊,想扶她又不敢伸手,“沈枝,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我自己坐公交就可以。”沈囿輕回。
“你好像瘦了,感覺和上次來片場不一樣。”柏翊一沒忍住還是問了,“如果我這樣說冒昧的話,抱歉。”
“沒之前有氣勢了嗎?”沈囿笑笑,遠山眉溫淺,膚白細膩如冰瓷,“還是我沒有穿名牌。”
電梯數字跳動,玻璃鏡面微微反光。
柏翊一思考了一下,嚴謹道:“不是,只是感覺你好像有點難過。”
手鏈貼在手腕上冰了一下,沈囿擡眸認真地看着他,忽爾笑了下,如映明月,“我哪兒有。”
“柏翊一,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我們是朋友嗎?”他長得很嫩,說這話的時候像個陽光開朗男大學生。
眼角微斂指腹平緩滑到手鏈冰冷的吊墜上,沈囿回:“當然。”
“——滴”電梯到了,門緩緩打開。
另一部并行的電梯也運行到站,穿西裝,玩世不恭的男人被人衆星捧月着往外走。
沈囿望了一眼,只有梁津。
“就送到這兒吧。”沈囿站進電梯,說了再見。
何銘聲看見柏翊一在這邊,招手讓他過去。
柏翊一看了她好一會,真誠開口:“希望你成名,不成名的話希望你快樂,沈枝。”
電梯門阖上,玻璃外和玻璃內是兩個世界,再聽不見那些喧鬧盡興,看不見那軟紅十丈。
…
雨滴下落,樹梢枝葉壓不住,不慎就一淋而下,給路過的人澆一身水。
沈囿特意站得離公交站臺遠一些,雨霧中一切都顯得朦胧,柏油路上汽車川流不息,紅綠燈在這霧氣中更顯清晰。
衣袖和裙角都有些濕,酒意上頭有點暈乎乎的,沈囿強撐着,撈起手腕的針織衣袖子往上弄,冰冷的手鏈貼在皓雪般白的肌膚上,雨傘下,傘蓋隔離雨水,也隔離一部分冷意。
偌大城市下,女人身形纖細,臉色有些蒼白,伶仃着清瘦,獨自一個人等車。
單行道過去,主幹道這面,一輛黑色的幻影短暫的停留了一會。
手機語音裏,陸朝逸的聲音在播,“梁津他個傻x,攢局讓我們去看一群戲子表演,說是要逗他未來女朋友歡心。”
“他腦子被門踢了驢夾了吧,這會兒追的那演員是誰啊,真服了。”
“下雨堵着車,鬼跟他去,草。”
司機點語音關閉,車窗外陰沉晦暗的街道旁,能看見巨大廣告牌下撐傘站立的女人,蒼白瘦弱,一手扶着手腕,似乎很冷。
雨珠連線一樣往下墜,雨聲淅瀝。
“先生,需要去接嗎?”司機恭敬問。
後視鏡裏,男人側臉輪廓鋒利,黑襯衫領口紐扣系到最上面一顆,鎖骨往上窺見冷白凸出的喉結,下颌線條冷冽,長腿交疊,姿勢随意,偏暗光影裏透露着一絲慵懶矜貴。
他擺弄着一塊銀色的魔方鎖,手指指骨修長,眼皮半耷着,嗓音低沉,“不去。”
“長點教訓。”冷淡一聲,窺不出一絲情緒。
紅燈轉綠,黑色幻影疾駛而去,很快消失在車流裏。
車輪駛過,濺起雨水,沈囿忍着眩暈往旁邊站了站,跟随人流,擠上接下來到站的一輛公交。
—
十月,深秋,葉片金黃剝落,公路兩邊銀杏樹葉幾乎都掉落完,空氣裏有些冷。
沈囿收拾了東西,穿着簡單的毛衣裙和外套進組,劇組在北城近郊,距離她租住的公寓有一個多小時的通勤時間。
特地起早,搭了早班地鐵過去,到那邊時剛過八點。
拍攝場地是個中型的古裝基地,附近也有劇組,一大早就開始忙碌,沈囿過去先和導員制片工作人員打完招呼,自己便一個人坐在旁邊木凳上看書。
等了一會,有推嚷聲喧嘩聲臨近,沈囿看見兩輛月白色的保姆車駛近。
四周很快圍上去一堆人,易航也拉了個小板凳來沈囿旁邊坐着,唠嗑一樣遞她一半橘子,“好奇那是什麽人嗎?”
翻了張書頁,沈囿順着接,“什麽人?”
塞瓣橘子,易航眼神有些得意,“咱們這部戲扛劇的人,收視率代表。”
“聞獻,影帝影帝!影帝!聞影帝!”探班的粉絲把石板路圍得水洩不通,激動無比,瘋狂喊愛稱。
是二十九歲就拿遍影壇雙料影帝,紅遍影視圈半邊天的傳奇人物。
也是沈囿當年獲獎的頒獎嘉賓。
手指蜷了蜷,沈囿抿唇淡笑,“他很有名,收視應該不愁了。”
手指上沾了橘子氣息,易航嘆了口氣,“他是不愁,可他連帶着帶來這女主我愁。”
影帝聞獻,三年前拍的權謀電視劇就連續幾年拿了收視冠軍,豆瓣評分超三十萬人破九分,頒獎典禮上更是依靠那個角色斬獲不少影視大獎,這幾年他已經沒再拍過電視劇,拍的都是電影。
易航費了大勁才勸動他重新出山,但附加條件就是他帶來的新人要演女主,女生面貌姣好靈動,形象氣質也佳,就是演戲方面完全是空白。
各方談妥後,易航和制片商量決定賭一把,畢竟聞獻流量和國民度在那。
女二號也是斟酌後才選了沈囿,畢竟帶兩個新人總比到時候一個人成為衆矢之的的好,而且播出時宣傳通稿可以買影帝愛護後輩,給新人機會搭戲提升,不擺架子,平易近人。
掰了塊橘子入口,沈囿擡頭看向聞獻身邊跟着的女人,改良公主裙,直筒靴和大波浪,明豔妖嬈挂的,在面對那麽多粉絲沖上來的時候也沒放開挽聞獻的手。
身邊有人讨論,“所以說,人和人之間差距就這麽大,選擇正确與否在一念之間,有人剛出道就能當主角,有人演戲一輩子還是個跑龍套。”
“你是說,那女生是影帝女朋友?”
“噓,我可沒說。”
“他那些粉絲沒有意見的嘛。”
“能第一天進來探班的都是嚴格把關的,誰沒事出去爆料,一天熱搜上看到的爆料都是沒談攏的,資本想讓你看見的信息而已,別太信。”
“這種事別點明,要不然小心工作不保。”
那邊清場都清好一段時間,而另一輛保姆車上下來的人已經轉身往另一棟修建完工的宮殿走去。
“江南意最近資源這麽好?”
“可不是,上個月才拍了時尚雜志頂封,這個月就無縫進組S+大制作,聽說是攀上……”
“誰?我去,這麽厲害,他家老司令可是軍部的人。”
“那以後不是什麽劇本都随她挑?”
“膚淺了啊,人家嫁過去還會在乎你這小小圈子裏的資源,估計為了
得獎去的吧,結了婚可能就退了,成背後玩家,繼續奴役我們這些普通人。”
“唉,一輩子打工命。”
眼睫輕顫,沈囿端起小馬紮起身,一手拿着劇本和手機去後面工作室。
這一個月,原來他幹了那麽多事,捧江南意,一切早有跡可循,茶樓遇見不是偶然,劇場探班也不是,送她出國不幹擾他們才是真的。
認清了,這六年,她就是祁禹時養的一個玩物。
可是心底還是難受得要死。
劇本圍讀,舉行開機宴的時候她都心不在焉,直到陸靈靈遞給她一個紅包,“導演發的,祈福用。”
“風霜高潔大師姐,謝琮的白月光女二?”她笑起來有酒渦,“我是謝琮的紅玫瑰朱砂痣蚊子血,魔教妖女女一。”
“很高興認識你,你真好看。”她低頭看了眼劇本上的名字,“沈枝,嗯,名字也很好聽。”
“謝謝誇獎,你皮膚好,也很漂亮。”沈囿彎了彎唇角。
第一天是拍開機宴和定妝照,主角沒閑,配角也忙,布置場景化妝換服裝,一整天下來都累得精疲力竭。
收工後主角都由助理護着上保姆車,徑直去附近的酒店休息。
就沈囿拆了頭套,換完服裝,還摸黑公交轉地鐵通勤一個半小時回租住公寓。
靠窗坐着,刷了刷手機,沈囿看了會朋友圈,祝寧好像回來了,發了去體育場看周傑倫演唱會的圖片,VIP座第一排,中指上戴了一枚戒指,很有設計感的玫瑰粉鑽,照片一角是旁邊座椅上男人的湖藍色西裝,質感很好。
戀愛了嗎。
默默點了個贊。
往下滑,是方哲喝高了發的圖片和文字。
酒杯下壓着大疊現金,捏酒杯的手大都戴了名表,昂貴至不可攀。
他發的文字也很吸引人。
慶賀禹哥單身,甩掉聯姻對象的原因說是對方太喜歡自己,女人挺麻煩,在這兒征集了啊,來個只騙他錢不談感情的女的,已知他坐落京城二十套房,環球全企前一百集團CEO,有顏有錢有權,身高一八八,家裏老爺子要求嚴不讓在外面亂玩,書香門第家世清白的來,喜歡小白花溫柔白月光,別太粘人,速聯。
眼睛漸漸泛紅,沈囿盯着這則圖片看了好幾秒,眼睛都看酸了,有落淚的沖動。
再刷新了下,這條朋友圈沒了。
她點進和祁禹時的聊天框,猶豫好久,試探發了個轉賬一分錢輸密碼前看見還能轉,才确認他沒删自己。
朋友圈一片空白,最近聊天在兩周前,她在南川和他打電話,望着同一輪月亮,滿心歡喜的想要帶他去看自己的奶奶。
越想越難受,眼淚不争氣的往下掉,沈囿靠在車窗上,擋住半張臉不讓外面的人發現。
此後一個月早出晚歸,忙于拍戲疲于奔波,偶爾要通宵拍,零基礎跟着武指學劍舞和打戲,身上全是淤青和傷痕,都是自己一個人熬過來,她沒抱怨過。
中場休息時,沈囿總是一個人坐在機位旁捧着劇本翻來覆去的琢磨,而對面又是遮陽扇風又是按摩捶背牛奶水果,一應俱全。
陸靈靈常拉着她去吃,沈囿都禮貌回拒。
劇組背地裏編排些好多話,剛開始說她是靠關系,後面見她每天都穿着平價衣物,又說她是靠勾引,易航直接在劇組宣布她是他師妹,說的人少了,但任是忿忿不平,新人演白月光女二,都篤定背後有貓膩。
沈囿當沒聽見,每日只安安分分演戲,易航誇她很多次,說柏翊一眼光好,她演技有天賦,可以的話去隔壁演大女主都行。
而江南意每日早早下戲,溫柔的骨相,眼底卻是疏離冷漠,直接彎腰上商務車,看也不看這邊一眼。
那邊導演倒是偶爾還會和易航打招呼。
臨近國慶下了一場雨,手腕腳踝酸痛,沈囿去雜物間找了幾張膏藥貼着,剛出門就撞上劇組男n在打電話,平時特斯文老實的一個男生。
左手夾煙,耳釘破洞,打扮壞得不行,“我TM下戲了,好不容易放國慶,你攢局攢好沒,能不能爽?這次幾個嫩模,去天上歡啊,你他媽行不行啊,旭哥也在?”
“3p還是,別被條子抓啊,別磨磨唧唧的,我明天飛,一晚消費五十萬吧至少,np我也ok啊,有粉絲跟,你傻/逼啊,粉絲一起睡就行咯。”
“就這樣吧,挂了。”
壓膏藥的手僵住,皮膚灼燒得火辣辣的,沈囿都不敢呼吸,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腳下突然踩到個軟乎乎的東西,驚了下差點叫出聲,一只寬大的手背就擋在她嘴前,皮膚與唇間肌膚相貼很近,能聽見男人平穩的呼吸聲。
外間男生盤腿坐沙發到了杯熱水喝,手機裏不知道在刷什麽,總時不時發出異樣的女生尖叫,他時不時笑一下,看挺入迷。
瞳孔微微放大,沈囿動也不敢動,只感覺到身後男生身上有淡淡的玫瑰香氣。
手心浸出冷汗,在暗中,時針一分一秒流逝得無比緩慢。
過了約莫兩分鐘,那男人終于捏爆礦泉水瓶走了。
确認他聽不見動靜,沈囿克制住心跳往旁邊挪了挪,剛動一下,就聽見試探的一聲:
“沈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