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濃霧遮蓋天空, 穿過積雨雲,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舷窗上,從玻璃內部往外看過去, 完全陷入模糊, 亮紫色閃電劃過天際, 短暫明亮後, 世界漆黑一片。
東部時間晚上十點零七分。
飛機漂浮在濃霧和雨水中,此次飛行時間已經超過八小時,早已遠離中國地界。
這場暴風雨來得毫無預兆。
“砰!”機艙裏閃燈壞掉,有人驚呼有人尖叫, 女人和小孩的哭泣聲蔓延開來。
隔絕不同等級的艙室簾子被掀開, 更清晰的哭聲傳過來。
晃動感強烈, 天昏地暗,有人打着手機手電筒顫巍巍的寫遺書。
整個瀕臨失控的下架過程持續近兩分鐘。
從沒有哪一刻, 沈囿如此清晰的意識到, 只有不可抗拒的自然災難面前,才人人平等。
臉色慘白, 心跳得很快,沈囿指尖微微發抖,她伸手輕輕搭住他放在座椅上的手背,唇色蒼白的望向他, 嗓音脆弱無助,“我們會死嗎?”
操控室的器物碰撞聲傳來,飛機仍舊沒有維/穩。
鋒利輪廓半隐于暗, 英俊深邃眼底窺不見情緒, 他嗓音極低,淡笑了下:“怕什麽, 一起。”
冰涼修長手指撚起她後頸垂落的一縷黑發,拉鏈棱角劃過,輕輕一扯,扯斷放進西裝衣兜裏,他微垂着眼眸,哄一樣,“這樣就好了,下輩子也找得到你。”
眼睛發酸,沈囿緊握住他的手,周遭驚慌聲仿佛都消失得很遠。
指間溫度傳遞,他的手掌溫暖幹燥,腕骨處有結痂的疤痕,鑽表表盤光滑,微微折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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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報聲變得急促,下降的失重感攀升,烏雲密布仿佛世界末日的世界中,她望進他眼睛,心髒在胸腔裏跳動,振翅如一萬只蝴蝶共鳴。
眼眶濕潤,沈囿幾乎要抑制不住的哭出來。
一生最後一次心動。
幾乎做好了死的準備。
……
乘務員平和的聲音響起,機艙裏的哭聲漸漸平息,飛機下降的速度變緩了,不再那麽颠簸。
沈囿捂住耳朵的手漸漸松開,才發現自己側身半靠近了他懷裏,西裝衣料柔軟,被眼淚濡濕了一片。
乘務員用英文播報,飛機已經維持穩定,安全飛行,目前已經抵達荷蘭阿姆斯特丹機場,緊急迫降成功,即将着陸,請乘客照看好行李物品,稍後在機場購買中轉的機票。
眼裏夾雜着淚水,沈囿眨了眨眼看他。
祁禹時伸手,拇指擦了擦她眼角,“眼睛這麽紅。”像只小兔子。
咬了咬唇角,沈囿嗓音帶了鼻音,“怪你。”
忍住哽咽,她
開口:“沒事了?男朋友,我們沒死。”
祁禹時低笑了下,“嗯,好好的。”
雨下了一整夜,出機場有司機來送他們去酒店,沈囿和他一起在荷蘭待了一晚。
港口外是一望無際的大西洋,雨水傾貫落下,水漲船高,海水浪潮一浪一浪拍打,淹沒附近小島。
唯有發電的風車在海岸兩邊伫立,扇葉旋轉,仿佛一幅濃烈水彩畫。
換了暖和衣服,沈囿坐在他身邊翻一本書,而他抱着筆電低頭處理文件。
沈囿随口問。
“我們去那不勒斯嗎?”
“不去。”
“嗷。”
“你想去?”祁禹時眼皮都沒掀,淡淡問。
“我喜歡這本書,書裏主人公生活在那裏。”沈囿彎唇把書封遞給他看。
他沒任何興趣,否定道,“那裏治安很差,沒有必要。”
“噢,好吧。”沈囿嘆了口氣。
翌日,天晴。
他們乘坐私人飛機去的倫敦。
趕時間一般,下飛機祁禹時就有司機接送直奔霆越歐洲分部公司,而沈囿則被送回酒店。
陰天,二月份,倫敦氣溫只有三至五度,沈囿裹着毛線衣,在酒店裏百無聊賴翻看劇本,手機裏跳出好多條消息。
祝寧和沈瑩瑩發的新年好呀。
沈囿笑了下,給他們一人發了個紅包過去,回複新年好。
倫敦街區清冷安靜,西歐式建築機具藝術氣息,牆壁雕刻的浮世繪精美細致,天空飄着雨絲,路上行人形色匆匆。
沒有一點新年的氛圍。
祝寧很快回複:【親愛的囿,謝謝你的紅包,給你買了新年禮物記得查收哦~】
沈囿托腮:【我不在家,阿姨也放假了,可能來不及收,別浪費錢了吧。】
泠泠泠泠:【!!又去哪玩了!】
彎了彎唇角,沈囿回:【沒玩兒,在倫敦陪他出差。】
【重色輕友的女人!】祝寧鄙視回。
【略略略略。】沈囿和她扮鬼臉。
就這麽聊了會,沈瑩瑩也發了感謝信息,問她什麽時候再回南川。
沈囿說再看看吧。
武林天驕後期播出成績很不錯,這種制作網劇裏算top了,微博超話有熱度,一些人說這是他們看的年度武俠之最,求着導演拍第二部。
尤可心和吳旭沛的cp粉也變多,視頻軟件裏關于他們剪輯的視頻也很多。
沈囿刷過去,看見了一個小愁和潤之的cp剪輯。
她永遠在追逐,愛意深埋心底,幾乎不敢和他對視,最後被魔醫殺死潤之也不知曉分毫。
主角團路過十方碑下看着那副早已枯幹焦黃的女屍,只有人說了一句,這是哪家的可憐姑娘。
他沒認出她,将她遺忘得徹底。
視頻最後獨白是:我愛的人,少年恣意,輕裘走馬,仗劍天涯,他眼底有風有月有雪,有他共甘苦的兄弟,有他深愛匹配的女孩兒,有衆生悲苦,唯獨沒有我。
這是我的一生,乏善可陳,一株火苗燃過又熄滅。
底下評論很多,都是心疼小愁的人,好多人都在讨論,被愛的前提是漂亮嗎。
很多女孩講述自己因為外貌被拒絕的事,心酸的暗戀史,小心翼翼的試探對他好。
沈囿一條一條翻過,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在祁禹時那兒感受到的情緒與這些女孩的情緒都有共鳴,她也這樣小心翼翼的愛他,怕一個動作就惹得他厭煩。
沈囿很想抱抱那些評論裏的女孩,最後只能默默為那些評論點個贊。
武林天驕商演宣傳還在繼續,她推掉,剩下的人仍打成一團。
給柏翊一和易航都禮貌發了新年祝福,弄完這些,她就忍不住想他。
獨自在酒店等了很久。
晚上他回來時神色冷淡,眼底含着戾氣,沈囿提議去餐廳吃飯話都沒說完,就被褪下衣服。
粗暴,發洩一般,沈囿聞到他身上的酒精氣息,伸手夠床櫃的包裝,沒夠到。
玻璃杯摔碎在地上,碎片散落一地。
關于那一周多的記憶大都是灰暗的。
天空陰沉,倫敦多雨,和他第一次做完沈囿生理期就來了,腰部酸痛,他不碰她,也變得冷淡很多。
沈囿忍着生理痛,輾轉歐洲各地陪他奔波應酬,上流階層的舞會,衣香鬓影,一室華貴。
沈囿臉色微微發白,有些局促的坐在角落,看他用流利的英文和同樣西裝革履的精英男人交流。
端起酒杯,沈囿微笑朝他敬酒。
一場應酬下來,有好幾人都對她感興趣,舉着酒杯問,“Shiw,這位女士是你的lover嗎?”
酒精氣息令人微微眩暈,指尖接觸杯壁,沈囿清清楚楚聽見他說,friend。
不是lover,也不是girlfriend。
心底微微一沉,腹部酸痛好像更有實感了,沈囿明顯感覺到下半場那位卷發英國男人對她态度熱烈了些,臨走還塞了名片在她口袋裏。
頭腦暈沉,沈囿靠在車後座,忍着疼痛,唇色發白。
祁禹時低頭轉了轉銀戒,耳骨冷白,側臉鋒利,淡淡看不清情緒。
沈囿有些發冷往他那邊靠,輕輕開口:“我是你friend啊,祁禹時。”
卡片掉出來。
祁禹時神色寡淡,擡手一點一點撕碎,言簡意赅,“Tinye在歐洲隸屬我大伯管,剛剛那人是長期合作商。”
如果說了是女朋友,那他們家的人很快就會知曉。
沈囿心底有點難受,抿了抿唇角沒說話,忍住滋生的小情緒。
第二天,或許是昨晚飲酒緣故,沈囿腹部疼痛厲害,痛經沒完沒了,她抱着一杯熱水喝,嘴唇發白,輕輕開口:“阿禹,我今天不舒服,陪不了你。”
鑽表環扣扣上,祁禹時擡手系領帶,漆黑桃花眼底不見波瀾,沒有失望意味,本來這場也不打算帶她。
灰棕條紋領帶垂下,西裝駁領半遮頸部紋身,祁禹時漫不經心道:“好好休息。”
司機等候在外,恭敬做了手勢。
臨走前,沈囿踮腳輕輕吻了下他唇角,柔聲道:“別太累。”
“嗯。”寥淡一聲,男人轉身離開。
雨停又下,從酒店二樓往出去可以看見連綿雨幕,花園裏水聲滌蕩,溫泉池淡淡冒着白汽,各種綠植掩蓋着,冷冷清清的,沒一絲人聲。
二樓陽臺連接出去是一片青石板布置的連廊,匠心雕刻,設計得很精巧,茶花紫羅蘭鈴蘭玫瑰都醞釀着花苞,生長出翠綠枝葉,澆灌在雨珠下,朦朦胧胧的,仿佛浮在雲端。
沈囿沒什麽力氣,喝完熱水,讓酒店客服送了個暖水袋,捂着裹着被子開始睡覺。
睡得迷迷糊糊,做了斷斷續續的夢,夢裏雨很大,她在深巷裏追逐他,始終看見的卻只有背影。
醒了好幾次,眼角有淚痕,皮膚緊繃,一看時間是下午,服務員送餐到客房。
她起身,勉強只啃了個三明治。
隐痛感纏綿,煨着熱水袋,沈囿回床上,摸手機試探着給他發了條消息。
沈囿:【天有點冷。】
窗外街道清冷,大理石修築的建築,歐式尖頂,金發藍瞳的白種人偶爾路過,電車平穩運行,一切都很安靜。
等了很久,沒有回複,沈囿眯着眼睛又睡了會兒。
醒來時額角有汗,似乎是冷汗,撐着起身沈囿去衣櫃裏找了件薄羊絨外套穿上,她握着手機想給他打電話,隐約聽見車聲響動,停車場裏有人回來。
心底又湧現了點希望,沈囿走到陽臺去看他,線絨拖鞋踩在石板上的雨珠,沈囿手機的撥號已經打過去,握手機的手腕纖細白皙,黑發披散在肩頭,整個人蒼白清瘦無比。
陽臺往下,下過雨的柏油路街道有些濕意,城市裏有霧,路邊路燈有些已經亮起,天色陰沉晦暗。
沈囿一眼看見他,身形挺拔高挑,一身黑色西裝,結實手臂半搭着外套,碎發漆黑,眼底神色淡然,一手夾着煙,指骨修長機具冷感。
身旁跟了個漂亮姑娘,雪膚黑眸,雪絨裙下是黑色長靴,她站在他身旁,身高差下顯得無比匹配,似乎是一對璧人。
踮腳與他而親昵耳語,女人彎唇,笑意如蜜,而祁禹時微低頭,極淺淡的勾了下唇角。
電話嘟完最後一聲挂掉,怔然愕然,心底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掉,紮得生疼。
指尖一松,手機的一聲摔落在石板地上,沈囿下意識去撿,退後一步,卻不慎踩滑跌倒,手腕右腿重重的撞在石板上,雨水把衣服浸濕透,那瞬間,一陣麻木,沈囿動彈不得。
臉上也有水,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緩了很久,手指稍稍能動彈的時候,她伸手去抓手機,手腕下,腳踝下抹在大理石石棱上割出傷口,鮮紅血液漸漸流出來,染紅雨水。
疼痛仿佛無形的巨手壓着她,掙紮不能。
咬着唇角,沈囿無法起身,她想求救,張了張唇,想到他在外面,最後卻只能無助的縮在雨水中。
手機屏幕熄滅,再也點不開。
後來送去當地的醫院拍片檢查,沈囿全程一句話也沒說。
腳踝骨骨裂,有傷口在流血,包紮纏了很多紗布,很醜。
沈囿不看他,只是在病房裏靜靜對護士說,“我回國去。”
那次事故,沒有道別,沈囿才黑夜裏坐着輪椅被推上飛機。
…
住了兩周院,出院那天,祝寧翹劇組班來接她。
口罩墨鏡全副武裝,她穿件黑色大衣,裏面是露腰運動裝,站在門口,一會幫她收拾這兒一會幫她收拾那兒,喋喋不休,“下雨天也不小心一點,摔跤這麽嚴重,還住院了,住院還不和我說,我還是像別人打聽才知道的。”
“囿囿,你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她伸手抱她,伸手輕輕摸了摸她頭發。
放下劇本,沈囿抿唇,低低回:“我已經好了,沒事。”
“走吧,回家,去我那兒住幾天。”祝寧牽她手,忍不住嘆氣,“你現在一點沒棱角了,傲氣都被磨光,告訴我,祁禹時他到底對你好不好?”
“明明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那麽耀眼。”
一聽到他名字,沈囿就覺得心上好像空了一塊,她不回答這問題,只是靜靜道:“腳傷已經好了,傷口也沒留疤,不疼,是我不小心摔的,沒事。”
“過幾天我要進劇組客串一個配角,就不去你那了。”
祝寧注視她好久,最後才伸手撩了撩她額發,“好吧,有什麽困難一定告訴我。”
“送你回伽藍園?”
“別”,沈囿下意識伸手擋她,“送到明康路吧,我在那租了間公寓。”
祝寧犟不過,只好同意。
扶她下樓時,沈囿盡量低調,衣領還遮住半張臉,摻着她往下走,“囿囿,你工作別這麽拼了,自己身體最重要。”
從醫院正門出去,沈囿帶她上了附近停靠的一輛銀色邁巴赫。
站在車門邊的時候,沈囿停頓了下,隐隐約約看見駕駛座男人的側臉,覺得熟悉。
祝寧催促她,“走了,囿囿。”
車門打開,彎腰坐進去,沈囿從後座往前看,看見男人手上熟悉的百達翡麗,才确認了,心底冷了一瞬。
祝寧跟她一起彎腰坐進去,取下帽子,伸手招了招前面的男人,帶着笑意開口:“開車,司機。”
梁津吊兒郎當,咬了根棒棒糖,京腔混不吝,“遵命,公主。”
沈囿伸手握祝寧的手,嗓音都微微顫抖,“寧寧,他是?”
祝寧伸手弄他後頸,還忍不住笑,眉眼彎彎,“你閨蜜的司機啊。”
“想死啊,祝寧寧。”梁津嗓音不鹹不淡。
“好好好。”祝寧無奈,嘆氣,“喏,我男朋友。”
登時,沈囿覺得有盆涼水澆來。
祝寧的男朋友是他,怎麽會是他,怎麽能是他。
梁津從後視鏡裏看她,也關切的問了句,“沈囿,傷好了沒?”
咬了咬唇角,沈囿回:“好了。”
他若有所思嗯了聲,最後開口,“二哥回來了。”
“知道了。”沈囿閉眸,心底蔓延出酸楚。
話題終結于此。
沈囿回家,想了很久才給祝寧發消息,【梁津不是良人,不值得你托付。】
【寧寧,不要投入過多,別讓自己受傷害。】
過了很久,她約莫看見了,又或者說看見了沒回複。
換了床新被褥,洗衣液的氣息萦繞,夜晚沈囿誰在張小床上,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生活很安心。
新進的劇組,是民國戲,在京嶺外其他城市。
想念芝麻,沈囿進組前回了趟伽藍園,喂芝麻凍幹摸它頭,和它一起在卧室裏待了一上午,芝麻吐舌頭一直舔她傷處,長大好多,已經到她膝蓋那麽高。
周媽局促站在一旁,有些嗫嚅道:“小姐你在,先生晚上下班會回來的,你就別走了。”
收拾好行李,沈囿平靜回:“我要去工作,周媽,你照顧好芝麻。”
“他問我,你就這樣說吧。”
第二天沈囿買了火車票坐火車過去。
拍攝了半個月後接到他的電話。
看着屏幕跳動的字眼,沈囿感覺自己所有情緒都由他牽引,一種平靜的哀傷蔓延開來。
最後還是接了。
沉默很久,沈囿輕輕開口:“祁禹時。”
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繁華城市夜景,他嗓音寥淡,只是問:“累嗎?”
眼睛泛酸,沈囿望向遠處荒涼布景,輕輕搖頭,言不由衷:“不累。”
“回來,女朋友。”撥弄打火機,他點了一支煙。
低沉磁性嗓音,如揉過大提琴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