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印刷紙覆上一片陰影, 他擋住光線,劇本上的字看不清了,沈囿雙手平放在膝蓋上, 不得已擡頭。

或許是故意的, 又或者湊巧, 他離太近, 擡頭時頭頂磕上他下巴,一陣疼。

他立刻捂着下巴,吊梢眼笑着,“這是見面禮啊。”

扣下劇本, 沈囿也伸手揉了揉頭頂, “沈囿, 希望能合作愉快。”

“嗯。”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你。”

舒曼立刻過來, 把沈囿護身後, 一副保護姿勢,“霍雲争, 你別來禍害我我新簽的藝人。”

“曼姐,我哪敢啊。”這人不太正經,不着調的模樣有點痞。

接着他被化妝師帶進化妝間開始化妝。

沈囿頂着妝發,穿着旗袍, 發髻盤起,又在片場等了快兩三個小時。

臨近午飯的時候,執行導演出來讓人發盒飯。

舒曼先問, “霍導, 有沒有減脂餐啊,沒您的命令, 我們家囿囿不敢亂吃的。”

霍奇四處望了眼,又看了看沈囿,“小沈底子這麽好,夠瘦了,不用減。”

沈囿身材一直是纖細形,該有肉的地方有,其他地方一點兒不長,體重幅度維持在三斤內,國內夥食好飯菜和胃口些,不像在芝加哥,還瘦了兩斤。

“好嘞,導演。”舒曼回。

領了盒飯,沈囿發現自己飯盒裏多了個鴨腿,還有些詫異,緊接着連帶也有人給她拿了盒草莓味酸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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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曼還在教她圓滑的道理,“到劇組,為表示敬業和刻苦,都先問問導演需不需要減肥,你吃減脂餐,态度在這兒,願為角色改變努力的人都很加分的。”

“不需要減更好,也加了波印象分,我們自己還不遭罪。”

沈囿點點頭,啃着手中鴨腿,“嗯啊嗯啊,曼姐說得對。”

工作人員裏有吃着燒鴨的人問,“霍導,今天這盒飯誰給送的呀,是哪家啊,比以往的都好吃。”

“對啊,這燒鴨,別的不說,都快趕上全聚德了,雖然我沒吃過全聚德哈。”

“在上海能吃這麽好吃的燒鴨可太難得了,說說店名,以後攢錢了,我們也去吃。”

霍奇在調拍攝器材,抽空看了眼手機,“我也不清楚,今天這飯是我侄子幫訂的。”想了想,他評價,“年輕人,對吃的挺有研究。”

啃完鴨腿,沈囿喝酸奶,有些惬意的眯了眯眼,表示贊同,“真好吃呀。”

舒曼看她這樣也笑了,“別吃太飽,等會拍定妝照,有小肚子怎麽辦。”

“嗯嗯嗯好。”沈囿應聲。

飯後一個小時,霍雲争做完造型出來,燈光師攝影師都進棚裏拍照。

這劇感情線不多,算是男主成長戲。

沈囿演的是很出彩的女一,後期為了保家衛國,犧牲自己換了情報死去,而男主活到了戰争結束,帶着對她的愛意活着,一直到垂垂老矣,白發蒼蒼。

所以定妝宣傳照兩人的肢體接觸也很少,最親密的一張就是他手攬住她腰,低頭看她眼睛,目光深情。

就這一張,也不知是裝的還是怎麽,霍雲争耳朵紅好幾次。

重拍好多次,舒曼在旁邊看不下去,準備讓導演停。

後來導演也覺得,他這種羞澀腼腆剛剛好,就用了這照片。

拍攝結束近十一點,舒曼回公司開會,聯系商務,對接廣告洽淡合作之類的事宜。

臨走前還囑咐她警惕點霍雲争,離他遠點,順便說公司會給她找個新助理,來劇組跟組,照顧她,當然她有合适的人選也可以自己找。

下班時,霍雲争團隊一幹人護着他走得很快,生怕傳緋聞什麽的。

霍雲争倒是開了幾次車門,想對她說什麽,又沒說,最後跟着助理和經紀人走了。

租住的酒店離拍攝地不遠,沈囿走幾百米就能到。

盤發拆下,發夾和頭飾都裝了個小包,長發披散在身後,脫了戲服,沈囿為了舒适就穿的oversizeT恤,外搭一件小西服,平跟小皮鞋,從一衆民國偏歐式建築的房子裏走出去。

走了沒多久,看見那片網球場,大片空地,樹枝枝葉影影綽綽的,昏黃燈光灑在水泥地板上。

橙黃色的球在空中被擊打,又落下,一下一下,孤獨的回響。

這個點,那裏還有人。

沈囿沒來得及看清。

那人就丢了網球拍,伸手扯下運動衣外套走過來,人很高,長褲白T,幾步就跑過來。

頭發被汗水打濕透,一縷一縷耷拉着,黑色發帶,手裏還握着個網球,手掌寬大,捏球的手骨節凸起。

微涼的風都帶着荷爾蒙氣息和運動後的氣息,但并不難聞。

“hi”,他有些腼腆的低頭,一只手摸了摸後頸黑發,“好久不見。”

沈囿微微詫異,這才看清他,是上次幫她遮太陽,給她橘子汽水的男生。

“我是裴影。”仿佛提醒她一樣,怕她忘記了。

沈囿笑笑,“你好。”

他跟着她并排走,少年意氣的模樣,仍有些局促,他找話題一樣,“今晚天氣很好。”

無風無月,只有明晃晃的路燈照亮。

“其實也不是很久不見,才兩天。”

“嗯,應該是兩天。”沈囿覺得他很青澀,也有點可愛。

裴影摸了摸頭,介紹一樣,“我在這邊訓練,下周有比賽,我可以送你一張票。”

“啊?”沈囿有點懵。

裴影慌亂,“不是,就是票太多了,發不出去,教練說多拉點人氣。”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明星,應該不能去。”

“明星怎麽了?”沈囿問。

“會有狗仔拍照,會影響你生活。”他認真回。

“對啊,這個很煩。”沈囿這幾天徹底體會到被拍的煩惱了。

“嗯。”裴影低頭看着她,眼底藏了笑意,“我們算朋友嗎?沈囿。”

“你多大?”沈囿莫名對他有些好感。

“21,我快畢業了。”他回,細心的自己走在離車道近的一面。

“噢,那比我小,算個陌生的弟弟。”

裴影悶聲不做聲,握着棒球好久沒說話,最後妥協,“好吧。”

一路聊東聊西,十五分鐘的路程沒一會就走完,他送沈囿到了酒店樓下。

分開時他無厘頭的問了句:“沈囿,你喜歡草莓味嗎?”

沈囿沒多想,回:“還算喜歡。”

“好。”裴影笑了下,有股蓬勃的少年氣。

定妝照正式開始拍攝後的第一天發布,在網上掀起小範圍的讨論。

而沈囿已經連續五天,盒飯裏比別人多一個雞腿,問導演導演也不說,就說商家良心發現。

霍雲争在旁邊吃減脂餐,羨慕嫉妒恨,也毒舌,“我就不羨慕雞腿,等正片出來,看我帥死那些觀衆。”

沈囿忍住想怼他的沖動。

公司派的助理還沒來,整理妝發,準備衣服卸妝拆頭發之類的都是沈囿自己一人包辦,拍攝強度很大,還有打戲,近身搏鬥。

沈囿跟着武指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學,重複幾十上百遍就為練得流暢,拍攝起來有力量感和美感。

一上午下來,汗流浃背,妝脫不少,沈囿累得不行,匆匆補完妝,又去繼續拍攝。

霍雲争在旁邊看着都替她累得慌,“沈老師,幹嘛這麽拼?”

在沈囿看來這不是拼,這是最基本的,她剛入這行帶她的師傅是個老戲骨,告訴過他們,演員重要的不光是外形,更重要的是演技,敬業和責任。

不用替身,努力把一個情節和畫面拍得最好。

沈囿伸手擦了擦汗,停下來快速小口調節呼吸,緩和過來後,立刻投入下一輪的武戲拍攝裏去。

而霍雲争翹着二郎腿,用把扇子擋太陽,在旁邊看戲一樣。

他用替身,沈囿和那替身對打,那人有武術功底,格鬥的一招一式都有力量感。

為了效果真實,沈囿有臉結結實實挨了一掌。

白皙臉龐飛快紅了。

導演喊咔。

霍雲争起身和她演對手戲,低頭看着她念臺詞,“是誰派你來的?”

沈囿捂着臉,柳眉微蹙,眼底是倔強和決然,纖細修長脖頸如天鵝優雅,瘦致又有力量。

霍雲争抓住她手腕,壓制住,繼續逼問,“國/軍司令部陳參謀的人,嗯?”

眨了下眼,沈囿直直看她,在戲裏演戲,眼睛很快紅了,她否認,“不是,我只是一個學生。”

柔弱,白皙,易碎,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憐惜。

霍雲争一時松懈,很快被沈囿找到時機掙脫跑了,槍還別在腰帶裏,沒抽出來。

裴影過來時剛好看到這一幕。

沈囿被揍了臉,臉頰有紅腫。

拍攝結束,他過來,找了冰袋給她。

沈囿看見他還有點驚訝,“你怎麽來了?”

分發盒飯的工作人員過來,裴影選了喝給她一并給她的還有盒草莓味酸奶,“我,剛巧路過。”

執行導演在那邊掌機,沒人注意到這邊情況。

“冰一下。”裴影遞過冰袋,低頭看她,眼神裏隐隐有心疼。

旁邊有女工作人員,互相竊竊私語,最後有人過來問,“弟弟,還在讀書嗎?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

裴影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是把準備好的熱水從保溫杯裏倒出來,“抱歉,不可以。”

霍雲争在旁眯着眼睛,剛開盒減脂餐,就看見沈囿盒飯裏有兩個雞腿,又看見她身邊跟了個瘦瘦高高的男生,心底莫名有點煩,起身過去,把助理的碘酒棉簽分她一包,“喏,沈囿。”

裴影阻止,很快從自己背包裏拿出小醫藥箱,紗帶碘酒都有,“她不要你的。”

裴影看他的目光充滿敵意,冷冷道,“演戲下手這麽重,是男人嗎?”

“……咳。”沈囿喝酸奶都喝嗆了,一手托着冰袋快掉了。

周圍的人也看向她這邊。

霍雲争背了口黑鍋,臉色也黑了,“我送她去醫院。”

“不用。”沈囿飛快回。

霍雲争有些不依不饒,問裴影:“你是她什麽人?”

裴影垂眸,一點鋒芒沒減,“輪不到你問。”

轉身他收拾起東西,帶沈囿去另一個地方吃飯。

留下霍雲争和一旁的武替大眼對小眼,他少爺脾氣翻了,嗤笑了聲,“成,我以後也不用替身。”

臉頰紅腫,用冰敷後很快也就消了,沒多嚴重,沈囿沒放在心上,倒是裴影特別挂念,一連好幾天都來劇組看她。

每次他來,霍雲争就黑臉,極其不爽的坐旁邊冷眼看他們,劇組氛圍也變得怪怪的。

“你怎麽能自由進出劇組呀?”沈囿有點好奇。

外面還有隊友等着,裴影笑了下,有點肆意的少年氣,“因為我厲害啊。”

“訓練怎麽樣?”

“能進前三吧。”他回。

沈囿冥思苦想,“我小時候也挺喜歡看網球王子的。”

他揉了把後頸的黑發,“跟那個差不多,就是很熱血。”

“你們隊友叫你什麽?”沈囿問。

影哥,影神,網球王子越前龍馬。

班裏女生都挺愛犯花癡,在學校網球場比一場,放下球拍,前來送水要聯系方式的人數不勝數,他嫌煩,特地找了影視城附近的一個排球場練習。

這邊人少,一般人沒有工作證進不來,也清淨。

也是他足夠好運,遇見了她。

梧桐樹在院子裏投下一圈陰影,石砌的回廊很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男生的眼睛是淺褐色,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揚,很陽光。

他回:“忘了。”

“你叫我阿影吧。”小狗露出柔弱的毛,想要她摸一摸他的耳朵。

沈囿笑了下,耳朵上的流蘇耳環貼着白皙頸側,她回,“好呀,你叫我姐姐吧。”

裴影可能有點生氣,又叫她名字,“沈囿。”

他的聲音像溪水流過石壁,冷冽的,又很好聽。

沈囿忍不住彎起唇角笑,梨渦很淺,“弟弟,我在。”

霍雲争新劇還在播,《破譯》宣傳熱度沒多大,定妝照出來小範圍讨論了幾天,導演本來寄希望于讨論讨論兩人的cp感,特別是那張霍雲争抱着沈囿對視耳朵紅的照片。

結果關于這組照片的讨論少得可憐,帖子也只有一兩條,浏覽量閱讀量都上不去,沒幾天就悄無聲息了。

霍奇還有點愁,琢磨以後怎麽宣傳拉推廣,沒幾天就不愁了,新劇拉到一個大投資,在影視城多拍兩個月磨作品都沒問題,因此劇組氛圍都輕松很多,沒像之前那麽加班加點那麽累。

索性也就沒再管劇組宣傳的事。

後面去搜,那張照片在網上都找不到任何推薦和流量了。

這件事是林恪親自盯着x娛高管處理的,先淡化,後面直接不顯示。

照片剛出來那天,祁禹時就看了一眼,随後正常開會,正常去醫院換藥療養,回公寓的路上只給林恪說了一句話,“撤掉。”

林恪會意,立刻吩咐下去,讓人着手去做。

一年四季中京嶺天空總是霧蒙蒙的,霾很重,灰蒙蒙的天裏只辨得清交通信號燈的方位。

“聞獻怎麽樣。”揉了揉眉心,男人微抵着額頭,西裝革履,領帶垂着,長腿交疊,坐姿松散,矜貴冷感。

袖口鑽扣是寶藍色,手工西裝價值昂貴,唯獨手腕戴着條洗舊了的紅繩,尾端綴着個玻璃陶瓷做的小兔子,兩道弧線一樣的笑臉,很可愛。

手腕的紋身是一串西語,在冷白皮膚上很清晰。

林恪查資料,“Actress節目在Hollywood開辦的很順利,他如願當了評委,計劃持續三個月,祁總,投資有必要繼續延長時間嗎?”

“六個月。”他低淡回。

賓利駛進伽藍園,兩年時間,無人照看,雜草瘋長,薔薇花野蠻生長,曾經總有光亮的溫暖別墅這刻漆黑一片。

祁禹時下車,像是此刻才清醒了點,嗓音很冷,“怎麽來了這裏?”

是他剛剛說的目的地。

林恪有點發怵,戰戰兢兢道:“祁總,那我們回去?”

“看看吧。”男人臉色微微蒼白,有點病弱,額發漆黑,眼尾鋒利流暢的勾上,冷感極強。

擡步走上階梯,雜草瘋長,割破了手指,有血珠流出。

他沒什麽感覺,推開別墅房門看見一室空蕩蕩,落滿塵灰,才覺得心裏有處仿佛也空了,一片荒涼。

他們曾經在這裏抵足纏綿,相擁而眠,曾是最親密。

冰箱門上貼着她寫的便利貼,很清秀的小楷:有煮的湯!熱了吃,男朋友。

芝麻的小狗窩外面的儲物櫃上也貼了一張藍色的:狗糧存放處。

琴房落灰,她原來也不好意思的說哥哥我不會彈,祁禹時興致來了的時候,教過她彈,她坐在凳子上,他站在她身後,大手壓着她的,升調,降調,照着琴譜,一個琴鍵一個琴鍵帶她按下,音樂聲斷斷續續的,是一首小星星。

沈囿笑着說他好厲害,說他可不可以一直教她,他那時輕狂自負,懶得分給任何一個人精力,只拒絕她,“不可以。”

親吻細密落下來,他愛和她做,後背細嫩白皙皮膚上壓出琴鍵的紅痕,她疼也不反抗,一直乖乖的,叫他哥哥。

祁禹時輕輕拂開她臉龐的黑發,看向她眼底如慕的愛意,那時候覺得她好沒意思。

太乖了,太好掌控。

卧室裏有關與她的舊物收拾得只剩一個箱子,祁禹時彎腰一一翻過,擦拭幹淨。

他送的醜玩偶,小老虎和小兔子,還有織失敗了無數次的圍巾雛形,就是一截短短的毛線團,燒了一半的日記,密碼鎖脫落,祁禹時翻過,第一頁被撕下。

日記殘缺,主角取幾乎成了他,還有哥哥。

“我會一直愛你。”這一行字寫下的日期是他剛接手公司那一年,被股東為難,在公司開會沒有人去,所有人的不聽他的。

指骨用力,手臂繃起青筋,狹長眼尾漸漸泛紅,他拾起那本燒掉一半的日記,緊握在掌心。

在客廳裏,他還在牆壁角落裏找到了一枚戒指。

女士的雕刻了蝴蝶的碎鑽戒指,原本與她要送給她的是一對。

破舊的,留在過去回憶裏的東西,他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此刻他讓林恪把這些東西都搬回去。

連帶着還有芝麻的三大袋她買的過期狗糧。

離開時天色已經灰暗,街上亮起了霓虹燈,窗外似乎飄着雨絲,有人撐傘走過。

林恪照舊彙報明天的工作日程,說了很久,而祁禹時只有淡淡一句:“訂機票。”

林恪愣了下,“可是祁總,大少在公司的事還沒處理。”

“不管他。”揉了揉眉心,祁禹時繼續開口:

“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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