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大年初一,蕭景琰除夕一夜未眠,清晨便入宮向母親請安。人還沒到宮牆外,便聽說昨晚發生了一件大事。
——內監被殺,全城轟然。
“去蘇宅,問問蘇先生在不在。”請安完畢,蕭景琰急匆匆從內院走出,低聲吩咐随從的列戰英。但他前腳到靖王府,後腳列戰英便回禀說梅長蘇不在家中,“聽他家下人說,蘇先生去穆王府了。”
蕭景琰解下披風,聞言手指一頓,“穆王府。”
“是。”
“他與穆王府走動的倒是勤快。”蕭景琰道,心中升起一陣不快。霓凰選婿,這個梅長蘇就插手其中。雖說結果是好的,還順帶救出了祁王的遺腹子,但霓凰畢竟曾與林殊有過婚約,在靖王的意識中,她仍然是林殊的未婚妻,且他冷眼觀之,霓凰對梅長蘇态度甚是親昵,更令他不滿,“只是去拜年?”
“這個……屬下就不清楚了。”
蕭景琰正了正領口,“也罷。你去把庭生叫來。”
列戰英躬身退下。片刻後,庭生走了進來,一見蕭景琰便跪下行禮,口中叫道,“參見殿下!”
“起來罷。”蕭景琰掏出一個錦袋,“過年了,算是與你的壓歲錢。好生收着。”
庭生又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方才收下。蕭景琰留他喝了杯茶,吃了幾塊從母親那帶回的糕點。少年自己吃了兩塊,擡起頭,怯生生道,“靖王殿下,有一事……”
蕭景琰正在怔忪,被喚了幾聲,才一時回神,道,“什麽?”
庭生道,“這糕點甚是,甚是美味,我可以帶一點……一塊,回去麽?”
“帶回去?想吃你就吃。”
“不是,我想……送給飛流哥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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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無語,庭生在靖王府過了數月,臉頰漸漸圓潤,抿嘴微笑之狀酷肖死去的祁王。“可以。”他推過盤子,“你既喜歡,便都帶回去罷。”
“多謝殿下!”庭生十分欣喜,“我只要幾塊就好了!”
少年的嘴角還挂着糕餅微小的碎屑,蕭景琰發一回愣,終于搖了搖頭。
一晃十數日,整個年節中,蕭景琰都沒見到過梅長蘇,若不是修建密道的細微動靜在暗夜中響個不停,他真以為梅長蘇所謂“輔佐”,只是空口白牙的欺騙,哄他這個實心的傻子罷了。
不過也沒什麽可見面的。蕭景琰總覺得與那人談不到一塊去,與其氣氛尴尬冷硬,還不如在府中或是操練,或是自斟,倒更為痛快些。
尤其是列戰英一語提醒,梅長蘇居然是個“太陰”。見他形貌,應是未與“太陽”結契過。蕭景琰想,就算為了避嫌,也該離這位江左梅郎遠一些,免得造成誤會和麻煩,彼此難堪。
他心思執拗,說服自己卻是不難。于是時間一天天飛逝,直到一聲巨響,震碎了晨光熹微中金陵滿城甜夢。
“……京中的任何大事,果然都逃不過先生的法眼啊。”
梅長蘇穿着一襲貂皮翻領的大毛衣服,搖搖擺擺,硝煙未散,初春的陽光如他臉色一般慘白,雲南穆府的霓凰郡主陪在他的身邊,短衣劍袖,英姿不凡,“殿下辛苦了。”
“我有何辛苦的。”蕭景琰環視四周,柱傾房毀,哀聲遍地,瓦礫碎磚下露出一截人腿一動不動,顯是早已經死了。“都是些勤勤懇懇的小老百姓,誰知道自己家隔壁有個黑火藥庫。”
他知道沈追已遞上折子,參奏太子與樓之敬設私炮房牟利。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愈發憤怒,“……才遞上去一天,就出了如此慘烈的意外……”
“殿下覺得,這真是意外?”梅長蘇道,一雙眼睛深不見底。
有話直說,無話便閉嘴,蕭景琰很是讨厭他這種繞圈子講話的方式,但梅長蘇講的絲毫不錯,他心頭一緊,語氣更加冷硬,“蘇先生在暗示什麽?”
對于這種夾槍帶棒的口吻,梅長蘇似乎已經習慣了,不以為意,依舊溫溫和和,慢條斯理地分析了一番私炮房爆炸後的朝中形勢。作為謀士,他講這些自是必要,但話進到蕭景琰耳朵中可就是另外的光景,他忍不住雙手握拳,上下打量着梅長蘇,咬牙切齒道,“這也是先生為譽王出的奇謀?”
誰知梅長蘇尚未分辨,那位霓凰郡主卻率先嚷了起來,一步擋在梅長蘇身前,柳眉倒豎,怒道,“蕭景琰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
“你居然如此猜忌蘇先生!”
我猜忌他,你可知他是怎樣的人?之前連你不也一道算計進去了麽,竟信任他至此。蕭景琰恨恨地看了一眼梅長蘇,卻見他眼睛微微張大,也正望了過來,平靜無波的表情消失了,他一臉詫異,忽然雙唇緊抿,朝兀自惱怒的霓凰深深作了一揖。
“郡主……”
霓凰立刻住口,死死盯着面前的靖王,目光銳利如刀。你二人感情倒是好得很,可惜小殊——
“哎,你說,若我同一樣便好了。”林殊翹着腳,躺在樹下。他剛從河裏撈了兩條魚,弄得一臉星星點點的泥濘,猶如偷食的花貓。
“同我一樣有什麽好。”蕭景琰将火堆上的魚翻了個面,“怎麽就你自己?”
“霓凰嘛,自打訂了親,她就好像害羞,叫她出來玩,總是推三阻四的。你說這可怎麽好?”
“她是姑娘家,自然會害羞。”
“我們兩個還小呢,你說是不是?”林殊一個挺身坐起,“水牛水牛,聽我娘說,靜姨也籌劃着給你結親呢。你是‘太陽’,自然要尋個‘太陰’來配。這京中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們,讓我算算……”
“算什麽算,”蕭景琰見他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便有些不自在,“你說的沒錯,我們還小,着急定親做什麽?都說十八歲之後才看得出,你和霓凰都還不到十六歲,萬一以後都成了‘太陽’,那可如何是好?”
“那……那就另娶呗?”林殊咧嘴一笑,雙眼彎彎,“可惜景琰你是‘太陽’——”
“我是‘太陽’有何好可惜的?”
“你要是‘太陰’而我是‘太陽’,那我不就能娶你了?”林殊話一出口便立時躍起,好像已經算到蕭景琰要追打他,幾個起落早數丈開外,扮個鬼臉,笑道,“哈哈,笨水牛!”
“林殊你——”
往事歷歷,前塵卻不可追。蕭景琰胸口起伏片刻,自是冷靜下來,情知此事過于傷天害理,梅長蘇也不可能做得出來,便一手按住劍柄,稍稍欠身,勉強道歉道,“是我說錯了,先生不必多心。”
霓凰冷笑一聲。梅長蘇面沉如水,掩住口鼻,不住地咳了起來。
私炮房一案鬧得整個京城沸反盈天,太子被罰,譽王一派得意洋洋,蕭景桓本人更是對梅長蘇言聽計從。又是幾日過去,密道修建完畢,兩側暗門處系了一個拳頭大的銅鈴,以做響應。
梅長蘇派了一個心腹來講明密道的用法,除此之外,蘇宅毫無異動。蕭景琰情知上次講錯話一定惹到了他,他原本孤傲,誓死不先低頭。然而這一回,他決定先登門拜訪,打破當下的局面。
更殘漏盡,一燈如豆。梅長蘇靠在錦被中,長發披散,靛青的便袍襯得容顏似雪。一縷暗香綿綿浮動,清冷若雪後白梅。蕭景琰忽然發現,那不是手爐裏香料的味道,而是來自于梅長蘇身體深處……他自體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