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行了!講話都講不清楚,別說了!”蒙摯一副氣急敗壞模樣,在暗室裏走來走去,“蘇先生怎麽還不來!”
正說着,暗門又是一響,梅長蘇急急忙忙地走下臺階,“抱歉,來晚了,剛剛譽王——”
蕭景琰恍惚地擡起頭,梅長蘇一愣,“殿下……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蕭景琰定定盯着他的眼睛,“我們剛剛聊了聊天而已。”
“聊天?”梅長蘇面露不解,“聊什麽?”
蕭景琰道,“我們在聊……水牛的事。”說罷起身,袖手而立。梅長蘇的眼睛閃過一瞬動搖,旋即平靜,對飛流呵斥道,“飛流,我說了多少遍,那是郡主在開玩笑,不能随便亂學。”又對蕭景琰拱手施禮,“殿下……”
“……你也學。”飛流怯怯開口,滿臉委屈。
梅長蘇呼吸一滞,“殿下,之前霓凰郡主來我這裏,大家談起舊事,郡主說殿下曾經有個綽號叫水牛。我和飛流覺得有趣,私下未免唐突冒犯,還望殿下恕罪。”
“原來如此。”蕭景琰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蒙摯道,“哈哈,殿下以為什麽?”
“我還以為,蘇先生以前認識別的什麽人。”——比如,林殊。當年赤焰軍少帥何等風發意氣,白馬長槍,沙場縱橫,天下誰人不識。他一直存了個念頭,或許天可憐見,七萬赤焰軍有一息尚存,只不過四散江湖。“原來是郡主講的。”
“呃,那個,郡主自從昭仁宮風波之後……對蘇先生那可是推崇備至。”蒙摯呵呵幹笑,“講,講點陳年往事麽……無,無須在意。”
蕭景琰笑了笑。
譽王剛剛離去,蘇宅的客室中,萦繞着一絲淡淡的龍涎香氣。
蕭景琰不舒服地皺了皺眉,梅長蘇打開香爐蓋子,抓了把百合香進去,清香四溢,登時沖淡了那股咄咄逼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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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另一個“太陽”的氣息。
梅長蘇背過身去,從書架中取出一疊書,拿一本翻兩頁,放到一邊,然後拿出另一本翻一翻,又放到另一邊。蒙摯氣急敗壞地将宮中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我可怎麽辦?我現在就憑着一道口谕!封禁東宮可是大事……”
“蘇先生說得對,太子遲早會被他自己拖下去。”蕭景琰動動肩膀,百合香令他舒服了一點,但那股龍涎香陰魂不散,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聽梅長蘇又說道,“現在宮內的防務,暫時由禁軍接管,宮外還是巡防營的職責。——殿下要多加派人手。朝局再亂,東宮不能亂,一旦亂了,國勢危矣,到時候可都是二位的責任。”
蒙摯點頭稱是,蕭景琰心中卻更是紛亂如麻。但梅長蘇依舊平心靜氣,拿起一疊整理好的書放到案頭,淡淡道,“關鍵時刻,可不能讓譽王得了便宜。”
正說着,蘇宅的仆人送上一盤糕點,體态略顯臃腫,面容十分陌生。梅長蘇笑容滿面,“怎麽能麻煩你呢?你身懷有孕,來我這裏只是将養。這些雜事你不必做,讓黎綱他們來。”
那女子輕輕答應一聲,緩緩退下。梅長蘇拿了塊鮮花餅,蒙摯跟着拿了一塊,奇道,“那誰啊?”
“是我江左盟一位屬下的妻子。丈夫去辦事了,我見她一人在金陵,生活多有不便,就接到府上同住,好有個照應。”梅長蘇忽然撲哧一笑,蕭景琰道,“怎麽了?”
“我笑……飛流。”梅長蘇莞爾,“跟他解釋半天,他好像聽懂了,又像沒聽懂,每日裏滿口‘妹妹’、‘妹妹’的,還采了許多花擺的滿屋都是,說是送給妹妹。”
蕭景琰哪有心思聽這些瑣事,倒是蒙摯饒有興趣,“不要弟弟啊?”
“飛流說,弟弟有庭生了。”梅長蘇吃掉了鮮花餅,又拿一塊芝麻酥糖,“蒙大統領,你該好好備一份禮,送給那位高公公。”
“憑什麽?!”蒙摯大惑不解,“每次我一開口,他就出言打斷我,害得我現在只能憑着一道口谕硬撐着……”
蕭景琰卻聽懂了梅長蘇的意思,梅長蘇與他對視一瞬,面露微笑,“所我以說,你該多謝高湛。”
“要說這個世上,誰最了解皇上的心思,舍高湛其誰?”梅長蘇攏起袖子,娓娓解釋,“今日長信殿發生之事,你幾次三番要求皇上明發谕旨他都沒有理會你,這說明他當時還沒有拿定主意。”
“這個……”
“你想,如果命中書內閣明發谕旨,那麽,幽閉太子封禁東宮總要有個理由,而這個理由,絕不可能是一件小事。所以,一旦發下谕旨,那幾乎就可以算作是一道廢太子的诏書了——我這樣講,你明白了嗎?”
“我沒這樣想啊!”蒙摯幾乎跳起來,“我就是想——”
“皇上知道你沒這樣想,所以才只是不理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明發谕旨……依咱們這位陛下多疑的性格,你猜他會怎麽想?”
蒙摯一張臉頓時黑了,嗫喏道,“我……”
“所以,高湛打斷你,是為了幫你。”梅長蘇一笑,“明白了麽?”
“明白了。”蒙摯垮了嘴角,忽然眼睛一亮,“這麽說來,我們要不要去拉攏這位高公公?”
梅長蘇搖頭,“沒這個必要。”
他的意思,蕭景琰非常明白。高湛在梁帝身邊多年而屹立不倒,最大的優點便是從不參與黨争。每一方,每一派,他好像都在幫,又好像誰都不幫,将自己從滿朝紛争中摘得一幹二淨。貿然拉攏,憑高湛平日的作風,絕對不會成功,反而有提前暴露奪嫡野心的風險。
而且……高湛畢竟是後宮中人,若是去同他拉關系,那麽勢必将靜妃牽涉其中。梅長蘇面面俱到,連他母親的處境也考慮得如此周祥,蕭景琰不禁心頭一暖,向梅長蘇點點頭,聊表謝意。
“好了蒙大統領,茶喝完了,點心也吃了,你也該出去露露臉了。”梅長蘇捶捶腰,“不要消失得太久,免得有些人亂想。”
“蘇先生也累了,”蕭景琰滿懷心事,同蒙摯一道起身,“我們告辭。”他忙碌一上午,昨夜又熬了通宵,精神疲憊,心力交瘁,何況飛流那一聲“水牛”,更令他越發思念林殊,眼下只想找個地方靜一靜心神。誰知蒙摯偏不放過他,追着出了密道,還一個勁地問他借那本《翔地記》。
“在我母親那裏。”蕭景琰道,蒙摯的臉色立刻變了,“在靜妃娘娘哪兒?”
“對,你要看,下次我帶出來便是。”
“那,那就麻煩殿下了……”
蒙摯一介武将,何曾對一本游記如此感興趣。蕭景琰百思不得其解,撐着額頭,嘴角一抹苦笑,望向窗邊牆上挂着的那把朱紅鐵弓。
“小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