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蕭景琰由濱州侵地案與沈追相識,其後沈追升任戶部尚書,二人時常讨論國計民生的諸般事宜,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沈大人夙夜前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沈追将一份文書遞給蕭景琰,面露焦慮。霜降之後,各地上呈秋收的年表,有五個州府連遭天災,幾乎顆粒無收。“既如此,便需朝廷撥付糧款赈災,沈大人找我,可是需要我做什麽?”

“靖王殿下。”沈追搖頭嘆息,“您十年未涉中樞政事,有些事,怕是您根本不知道。”

蕭景琰不解,沈追又拿出兩份奏折,展開一一詳述,“這赈災一事,在太子和譽王眼中,可是好大的一塊肥肉。朝廷撥下去的銀兩,十分中能有三分到災民手裏,那便是大幸了……”

沈追的意思,是讓蕭景琰去主持本次五州府的赈災事宜。蕭景琰滿口答應,送走沈追之後本想去找梅長蘇商議,可一看時辰,已到子時,料想梅長蘇早該睡下,思慮再三,決定還是不去打擾,一切待明日朝會歸來後再說。

不出沈追意料,戶部的折子遞上去,梁王果然選了譽王前去赈災。沈追一個勁朝蕭景琰使眼色,蕭景琰振袖而出,朗聲道,“父皇。”

“景琰,你有什麽想法?”

“自兒臣承蒙父皇恩準接辦實務,自覺進益良多。赈災之事,事關重大,不可不親赴災地。此次五州府受災,範圍極廣,又多為苦寒之地,兒臣以為,譽皇兄千金貴體,如何受得住風霜煎熬,倒是兒臣常年沙場征戰,筋骨粗糙,不懼苦艱。所以,兒臣鬥膽請父皇準許主理此次赈災,為國分憂。”蕭景琰昨夜反複推敲數遍措辭,有備而來,自然侃侃而談,梁帝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說得不錯!果然進益了!那這次——”

“父皇!”譽王蕭景桓上前一步,“請恕兒臣不能領受!”說着看蕭景琰一眼,“為國分憂,哪怕什麽辛苦。景琰雖然進益,但畢竟資歷尚淺,于地方事務一無所知,所以,這次還是兒臣前去,更為妥當。”

“說得有理。”梁帝沉吟,“景桓主理過多次赈災,畢竟班底純熟……”

“請教譽皇兄,”蕭景琰早料到蕭景桓會來這麽一手,“赈災目的為何?”

“當然是災情平複。”

“那麽,赈災銀糧撥付下去,要達到怎樣的效果方可稱得上是災情平複?”

“災民領了銀子糧草,災情自可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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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答正中蕭景琰下懷,他面朝梁帝,長作一揖,“兒臣以為,主理赈災之人,胸中需有全局,方可統禦全局,勾合上下,由此災民不至凜冬饑餒,而來年春耕,田地不荒——不如此,災情怎可算是平複?”

“你說得簡單,”蕭景桓冷笑,“景琰,這赈災救濟可不是紙上談兵,你以為空口白牙一講,災民就滿意了,不暴動了?”

蕭景琰氣結,“你——”

“行了,”梁帝最見不得朝堂上争吵,不耐煩揮揮袖子,“景桓說得有理,這次……就還是你來主理。朕累了,你們都下去罷。”

蕭景桓得意洋洋,鼻孔中哼出一聲,身上那股龍涎香氣肆無忌憚,愈發張牙舞爪。蕭景琰氣結,卻又無計可施。沈追更是大搖其頭,出了金殿三步兩步追上蕭景琰,怒氣沖沖道,“真盼着天上劈下道雷,正砸在譽王頭頂!”

“你說什麽!”蕭景琰知道這位戶部尚書脾氣耿直,卻不料居然敢說出如此離經叛道之語。沈追長嘆一聲,語帶蒼涼,“看來這五州府的災民,這次又……”

“殿下可有一陣子不來了。”梅長蘇淺淺一笑,“請坐。”

秋末冬初,北風卷地,鉛雲如墜。“今年格外冷些,”蕭景琰見他臉色煞白,不複紅潤,且連聲咳嗽,“先生這是又病了?”

“沒有病,只是……只是,嗓子癢。”梅長蘇斜倚憑肘,裹了貉子毛大氅,身上還厚厚蓋了兩層錦被,懷裏抱着手爐,兩手渾如玉雕一般。

蕭景琰疑惑,“這才十月裏,你就穿上大毛衣服了,真不是病?”

“不是,嗓子癢,不算病。”梅長蘇垂眸,“我就這樣……對了,今日之事,我已聽蒙大統領說過了。”

“蒙大統領?”蕭景琰吃了一驚,“他也來過?”

“他……”梅長蘇取了個橘子攥住,“他聽說我病了……不是,聽說我嗓子癢,就特意來瞧瞧我,順道說起來而已。”

“連蒙大統領都知道你病了,我卻不知。”蕭景琰心頭一滞,“我……”

“殿下忙,這些小事無須挂心。”梅長蘇道,慢慢剝開橘子。橘瓣橙黃明豔,顯是極為新鮮,他吃了一塊,“此次受災的五個州府都不在江左的範圍之內,我得到消息也不比戶部快。不能事先替殿下籌謀,是蘇某的失職,還望殿下恕罪。”

“哪裏的話,你還病着……”蕭景琰心頭千思萬緒混成一團,一面為那五個州府的災民憂慮,一面又為梅長蘇的身體憂心,“怎麽能怪你?譽王能言善辯,我說不過他。先生不知道,剛剛沈追還抱怨,說要是天上能劈下道雷正好砸在譽王頭頂,那才好呢。”

他模仿沈追神态,有三四成相似,梅長蘇好像被逗樂了,肩膀一抖,正欲笑不笑,卻一陣氣喘,登時咳個不停,半晌方氣喘着說道,“沈大人此言……倒也沒錯。”

“沒錯?”蕭景琰直起身體,“等一下,你真不是病了?怎麽咳得如此厲害!”

“蘇某嗓子癢,嗓子癢。”梅長蘇抿了口茶,“不瞞殿下,最近有個雷正在路上,大概就是這兩三日的功夫……便能砸到譽王殿下的頭上。”

“有個雷?”蕭景琰不解,“什麽雷?難不成先生又未蔔先知了?”

梅長蘇莞爾,自熏籠上取過茶壺,給自己斟滿,“對了,多謝殿下前兩日送來的武夷茶,不愧為宮中專供,果然好滋味。”

“母妃給我的,我不喝茶,就轉送你了,不必謝我。”蕭景琰嘆口氣,“說起來有些慚愧,靖王府一向清苦,不能如太子和譽王一般送你金銀珠寶、字帖古書——你喜歡吃橘子?”

“豫津帶來的。”梅長蘇撿起橘皮,随手丢入火盆,霎時一片清芬。

“這橘子是官船漕運的罷?”蕭景琰想了想,“這個倒不難辦,一會我命人去取兩簍給你送來——你怎麽了?嗓子又癢了?”

梅長蘇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氣息紛亂,一時口不能言。蕭景琰愈發焦慮,幹脆探身過去抓住他的手,“還說不是——”

觸手溫暖,渾不似以前冷如冰塊的模樣,“蘇某真的嗓子癢而已,”梅長蘇抽出手指,淡淡道,“沒有病,還請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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