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梅長蘇所言不虛,三日後一份萬民書遞到禦前,梁帝大發雷霆,當即免了譽王赈災的差事,改由蕭景琰主理。

“此番承蒙先生盡心竭力,五州府災民才不至流離失所,實乃國之大幸。”蕭景琰神色奕奕,“我與沈追同去,誓将災情平複。”

梅長蘇的身體看上去沒什麽起色,半躺半靠,嘴唇起了一層薄皮,蒼白如紙,“殿下何時出發?”

“後日。”火盆中銀絲碳哔蔔作響,升起一縷青煙。“我這一去,大概年前方回。”蕭景琰徑自從熏籠上取下茶壺,慢慢地斟了一杯,“先生還要多多保重為是。”

“偶感風寒,”梅長蘇一笑。蕭景琰道,“我命人取了四簍橘子,母親做了兩食盒的點心和糖粘,都是存放得住的東西,你盡可慢慢吃。如若吃完了,便派個人去我府上講一聲,讓他們再送即可。”

“多謝殿下費心。”梅長蘇大約真的喜愛橘子,剝了兩個,自己緩緩吃了起來。“升了親王後,每月依例供應瑞炭一百秤,我靖王府上上下下皆不畏寒,也一并給你送來。”蕭景琰說道,又想了想,“先生可還缺什麽?”

“我府上就十數人而已,哪裏用得到那麽多炭。”梅長蘇目光低垂,靠在他腳邊的飛流張大嘴巴,“啊——”

“這個給你。”梅長蘇新剝開一個橘子,放入飛流手中,少年眉飛色舞,兩三口便吃了個精光,又張開嘴,“還要!”

二人其樂融融,蕭景琰也忍不住微笑,道,“飛流,天氣冷,我府中的梅花快開了,你不去摘?”

飛流聞言擡起頭,大眼睛忽閃一下,轉臉望望梅長蘇,似是等下準允。梅長蘇笑着拍拍飛流頭頂,溫言道,“若要去摘,就先謝過靖王殿下。”

“嗯……”

“我怎麽教你的?”

“謝——謝——”飛流拖長調子,怪聲怪氣地道了謝,而後抓起一個橘子,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庭院之中,只聽風聲飒飒,梅長蘇搖搖頭,“這孩子,殿下勿怪。”

“先生太客氣了。”蕭景琰看了眼天色,輕聲道,“要下雪了。”

他站起身,将門拉緊,又把火盆朝梅長蘇榻邊退了退,猶豫片刻,終于暗下決心走了過去。梅長蘇見他過來,立時要撐起身體,蕭景琰忙道,“你躺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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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有事麽?”

“我……”一個念頭在腹中轉來轉去,如鲠在喉,蕭景琰深深吸口氣,盡量語氣平穩,道,“那個,蘇先生,我一走便有兩個月,如果你……你信期發作,那該如何?”

梅長蘇鳳眼微睜,似是愣住,蕭景琰怕他多想,趕忙解釋,“我沒有旁的意思,并非……有意輕薄,還望先生恕我唐突。只是……”說着自己耳根都隐隐發燙,“記得你說過,偶爾信期不穩,服藥無效,難捱如萬蟻噬心。我就是擔心……”

“我這個身體,确實有些麻煩。”梅長蘇面現苦笑,将胸口的錦被向上拽了拽,“不過,殿下請放心,最近一段時間稍有好轉,那種情況……應該不會再發作。”

“可是現在不發作,也不能保證……這兩個月內無事。”蕭景琰幫他掖好被角,順勢坐上榻旁的矮凳,“如果萬一不穩,我也不在,那先生如何是好?”

“那,”梅長蘇略一沉吟,“無計可施,唯有再尋一個‘太陽’罷了。”

蕭景琰登時心下不悅,“再尋一個?”

梅長蘇語氣平平,“殿下,蘇某體弱多病,恐天不假年,雖是‘太陰’之身,但……難以生育,故而這個年紀了也未與‘太陽’結契。信期麽,短則一兩日,長則三四日,再難以忍受,熬一熬也就過去了。實在打熬不住……尋一‘太陽’者交合數次,亦非難事。”

“原來如此。”蕭景琰點點頭,“恐怕這京城之中願意幫先生克制的‘太陽’大有人在,是我多心了。”

“謝殿下好意。”梅長蘇蹙眉垂目,向後微微縮了一縮。蕭景琰愈發失望,“原本這就是先生的私事,外人不該多問。是我失言了。天色不早,先歇息罷。”

他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怨氣沖天,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那邊梅長蘇也沒有挽留之意,欠身道,“殿下慢走。”

慢走……蕭景琰大踏步走出四五步,只覺腦中點了一把火。他與梅長蘇相識以來,足有一年,早已将其視為摯友。但摯友再親密也不過朋友,梅長蘇是“太陰”不假,在他面前卻從未表現出依附親密之态,除了那兩次信期與一夜同床,平日相處皆舉止有禮,神情恭敬,恪盡謀士之職,絕挑不出絲毫錯處。“蘇先生,”蕭景琰霍然轉身,“我後日便要離京,你沒有話要對我講嗎?”

梅長蘇目光微微閃爍,“殿下……沈追大人奉公勤勉,相信有你們在,此次赈災定會平順完滿。”

蕭景琰道,“只有這一句麽?”

“……那五個州府,地處偏僻,道路崎岖,此時又正值隆冬,殿下公務勞頓,還望注意身體。”

“還有麽?”

梅長蘇偏過臉,珠簾半掩,日光昏昏,表情半明半暗,“若有事,可寫信給我。”

“好。”蕭景琰勉強笑了一下,“那我……告辭了。”

梅長蘇再次欠身致禮。蕭景琰心下頗不是個滋味,又覺自己的怒氣莫名其妙,甚是失态,緩緩走到暗門前,拉開書架,忽然一陣沖動湧上,如江海波濤,勢頭洶洶,按捺不住。

他二度去而複返,梅長蘇也是驚訝,擡起眼,嘴唇一動,“靖——”

“我抱抱你。”蕭景琰壓低聲音,伸臂攬住梅長蘇肩頭,“你不要動,我就……抱一抱你。”

梅長蘇頓時僵住,卻沒有掙紮叫喊。蕭景琰閉上眼睛,将臉貼上梅長蘇的臉頰,只覺皮膚溫暖柔潤,“你是比先前圓潤了些。”擁抱片刻方松手退開一步,卻又捏了捏梅長蘇的下颌,喃喃道,“好好養着罷,說不定等我回京,你連病根都一并除了。”

梅長蘇一語不發,不知生氣還是震驚。“是我冒昧了。”蕭景琰向他拱手施了一禮,“這次,我真走了。”

蕭景琰遠赴五州府平定災情,山高路遠,一去便是兩個月。憂心殷殷,夙興夜寐,待星夜兼程重返金陵,卻沒料到,迎接他的竟然是一場出乎意料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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