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地震也好、洪水也好、瘟疫也好、甚至于超自然的、匪夷所思的一切災劫和殺戮都是短暫的,閉上雙眼便再也看不到的。而人生則是一代又一代,樂此不疲、綿延不絕的。

正因懷着這樣的信念,笑劍鈍對當上刑警之後面臨的一切危險都視若無睹,永遠維持着淡定從容的姿态。因危險而失常,他發自內心地在暗裏悲憫并嘲笑。

這或許跟他在大學時代讀過的一些書有很大關系。

他念的是經濟,為的是能盡快畢業找到工作改善自己和嘯日的生活。而後來去報考了警校,則是因為他覺得如果不當員警,就擺脫不了童年時短暫的經給他和嘯日留下的陰影。

黃泉是整個警局裏唯一對笑劍鈍的經和想法有一定程度的解的人。

兩個月前,他受笑劍鈍邀請來參加這裏的宴會,宴會的目的是為嘯日送行。大概正因為精神失常,嘯日在音樂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賦,所以刀無極向醉飲黃龍提議把人送去歐洲留學,醉飲黃龍很快就答應并在一周之內把留學事宜全部辦妥了。

對此持反對态度的笑劍鈍那時本在外省出差,聽到消息即刻趕回來,卻已經晚了。

黃泉至今仍能記得當時宴會上穿着十九世紀的法蘭絨襯衣坐在暗紅色的印花椅上拉大提琴的嘯日的模樣。眼神平靜安詳,仿佛是他精神唯一正常的時刻。

然而一曲尚未終了,堂上就傳來女客的尖叫。

他出于刑警特有的敏銳匆匆趕到尖叫來源處,在後方花園的一棵樹上搖搖晃晃地吊着一具屍體。屍體的臉部已經是血肉模 完全認不出原貌了,砸爛他臉的石頭正在他腳下。

但從他暗紅色的西裝,黃泉仍可判斷出此人便是刀無極。

他在那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匆匆趕來的笑劍鈍一眼,仍是一派從容,甚至讓他有一種長籲了口氣的錯覺。

他所知道的這間大宅的血腥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不詳的預感在他第二次踏入鐵門的瞬間更為強烈了。

然而那個第二次卻充滿了變态而美麗的浪漫情調,與刀無極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

禮堂傾圮的白色大理石之間叢生着多種草本花,紫色紅色淺黃色混雜在一起,于陽光下讓人有絢爛的感覺。而漠刀絕塵就躺在花叢中,藍壺花玲珑的紫色花串擦過了他的臉頰,頂上白桦樹樹葉之間投下的光影讓這位死者平靜得仿佛在熟睡中等待。

惟獨法醫玉秋風那雙帶着膠手套的纖纖柔荑讓他覺得這個故事尤為變态。這讓他覺得,這個盝谔粽揭恢鐘a的死亡之美。

但到了第三次于這棟大宅之中見證死亡,他的體內生出一種本能的、想要離開此地的沖動。

這或許正是生命的自我防備機制。

玉傾歡的暴斃讓這種沖動更加強烈起來。他環顧四周,衆人的神色無不驚駭,于危難之中産生的想要逃離的共鳴讓諸人不問背景地産生了心有戚戚焉的感動。

雅少扶着嘯日走到樓梯口時所見的就是這一幕。而他當時的第一反應竟是将嘯日的胳膊抓緊——因為對方正想脫開他的掌控,從樓梯上滾下,到那個慘烈的屍體邊上去。

——高懸于頂的巨大水晶吊燈“轟”一聲落地, 裏啪啦的碎響之後,鮮血濺上了每個人的衣裳。将玉傾歡圍在中間的諸人仿佛一朵芍藥的邊緣,熠熠生輝而目瞪口呆,至今仍未恢袂锧婷嫦嚓锒恢 搿br />

嘯日的掙紮讓雅少感到不悅了。現在的嘯日無所謂風、鋒、封,幾乎可以說就是他本人。狂亂的嘶吼,不顧一切想要脫出雅少的手間。

“放開我!我叫你放開!”

“你跑過去只會破壞現場。”若非嘯日有傷在身,雅少實在沒有把握能将他抓住,“如果你答應我只在邊上看我就放開你。”

“不可能!歡歡要是還沒死怎麽辦!”

雅少眉頭一皺,想了一下,俯到欄杆上對下面平靜地喊了一聲︰“黃泉!”

呆愣的黃泉這才反應過來,回首向他點點頭,動手指揮現場的警員開始做事。

而後雅少手一用勁,竟轉身将嘯日拖回房去了。

他将嘯日甩到床上,讓解語從倉庫裏拿來一根粗繩,将人拴在了床柱上。

“笑劍鈍你這個混蛋!”嘯日的掙紮讓他的手腕很快被繩子磨破,紅成一片,帶着隐約可見的血絲,“快把我放開!”

笑劍鈍像是脫力一般坐在床邊,拿手背輕輕撫過嘯日的臉。他閉上眼,柔軟而溫暖的感覺讓他有了站在暴風眼中間的平靜。

“對不起,小嘯,但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他所熟知的嘯日在心理上實則有一塊地方并未成長。大約正是因為多年之前目睹過一場血腥的‵O 志宓囊跤敖 牧榈哪且豢樗毫巡 艚 孔。 兩袢允悄歉鏊乃甑畝允瀾緋渎志宓男︿瀉 br />

他能透過手背感受到歇斯底裏之下顫抖,綿密的冷汗正染上他的皮膚——嘯日仍在恐懼,并帶着被心靈被挖空的疼痛。

“你放開我,我要看歡歡……”嘯日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笑劍鈍睜開眼,驚訝地發現嘯日正在哭。他一咬牙,俯下身将嘯日摟在懷中,摸着他的頭,輕聲道︰“別哭,沒事,我還在。”他面對風、鋒、封各有一套,次次見效,但對于小嘯偶爾出現的本人,他通常手足無措。

“你放開我……”這聲音已經接近于哀求了。

太過脆弱、太過無助,這樣的哭腔即使是為他不熟的另一個人,笑劍鈍仍有感同身受的心痛。

“你哭吧。哭醒了就什麽事都沒了。”他覺得自己的胸口一片冰涼。

嘯日睡着之後,笑劍鈍輕手輕腳地解開繩子,幫他上了藥,又拿棉布包了厚厚一層,重新綁上,一切辦定之後,他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回頭看了一眼,才平靜地往樓下走去。

剛走到樓梯口便聽有人在吵架。

天不孤、天老爺和小霜正拉着黃泉不讓他上樓,旁邊的南風不競正煽風點火地道︰“嘯日本來就是殺人犯,去警局是必須的!”他負手站在一旁,并沒有動手幫黃泉的意思。幫黃泉的是刀無心。

羅喉不動聲色地靠在魚缸旁,眼底正瞄着內中的紅金龍。

笑劍鈍很快便判斷出現下的形勢︰大約是黃泉想帶嘯日走,但天老爺他們不讓,于是兩方便吵了起來。

黃泉見他出來了,立即停下來道︰“現在電話也打不通,這裏又出了命案,必須立刻回警局。嘯日是疑犯,根本就不可能繼續留在這裏。你把你的傭人管好。”

“他現在受了傷,不能走動。”雅少緩步走下來,“你說電話打不通是怎麽回事?”

“去你的不能走動!就算真的判他殺人頂多不過是個誤殺還可以緩期執行,你這到底是在擔心什麽?”

“我有我的原因。”

“管你是什麽原因,你是員警!”

“他會被送去精神病院。誰都知道,那種地方去了根本就不會痊只會惡化。”

“拜那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黃泉已經無力了,他在這裏炸毛,斜眼卻瞥見羅喉在那裏逗魚,胸中之氣一下子更盛了。

“黃泉,實在很抱歉,就算不做員警,這次我也不會放人的。”

黃泉環顧四周,想着若要硬将人帶走也不是沒辦法,但他現在不想和笑劍鈍起沖突,這件事不該由他經手,而現在電話忽然又沒了信號,他還得先處理醉飲黃龍和玉傾歡的死,向總部報告暫時也行不通,于是他向着笑劍鈍狠狠地“哼”了一聲,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先下山回警局,晚些時候總會有人來帶他走的。你要不要一道回去?”

笑劍鈍搖搖頭。“替我向上司請個假,我要照顧小嘯。”

黃泉癟癟嘴,轉身招 手下往外走了。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喊了羅喉一聲︰“你要不要走?這裏沒有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只有個戀弟情結深重的變态!”

羅喉笑着走過來,招 了一下正在跟刀無心說話的君曼,“坐着警車在馬路上橫沖直撞枉顧交通規則的暢快感難得有機會體會,讓我開車如何?”

“随便你。”

見着大隊人馬走後,屋子裏滿是血腥味,笑劍鈍脫力地籲了口氣,到吧臺旁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氣吞下之後便回房了。

屋子裏兩具屍體已經被黃泉帶走,但此處的血腥味因雨天而無法散去,滞留在空氣中,讓他有了心的感覺。

禦不凡和尚風悅在錄完口供之後就走了。現下一片寂靜。

三個小時之後,大約十點鐘的時候,門上又傳來沉重的擊打聲。

黃泉一臉不滿地走進來坐到偏廳的沙發上,羅喉、君曼以及衆手下一臉狼狽地跟在後面。

“這又是怎麽了?怎麽都回來了?”笑劍鈍讓人給諸人倒上一杯熱茶,走過去問道。

“宅子外面那片白桦林太大了,我們迷路了。”羅喉難得臉色沉重了一回。

笑劍鈍聞言也覺得奇怪,“大門外那條路是直的,又沒有分叉,一直走就可以下山了啊。”

“下什麽山?”黃泉接過解語小霜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我們沿着道上開車開了一個小時忽然發現面前是你家後院,大家想是不是走錯路了,于是仔細看着有沒有走上岔路,又開了一圈,一個小時之後,竟然開到那廢棄禮堂邊上了。我們都有些急,再開了一陣,幸好,看到的是你家正門。開着車整整三個小時,連那個鐵門的影兒都沒看到。”

笑劍鈍聽得背心生寒,羅喉的話說得實在含蓄了。的确,三輛車總不會都倒着開吧。

“你說現在是沒信號打不通電話?”

“廢話,否則我幹嘛急着下去?”

“天老爺,去看看座機能不能打。”

“我打過了。”黃泉道。

“那天老爺,去檢查一下電話線。”

“我查過了。”

“沒問題?”

“什麽問題都沒有。除非架空中給耗子啃了。”

一時間空氣凝滞了。

笑劍鈍竟在這凝滞的恐怖中感受到一絲松懈。

正在諸人面面相觑的同時,門上又傳來一陣悶響,諸人緊繃的神經頓時拉到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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