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坤?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第六章【坤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楚子航有些哭笑不得地把醉成一攤爛泥的路明非扛到了床上,想了想,自己也坐了下來。路明非的宿舍裏只有他一個人了,他不太放心把喝醉了的人獨自扔在這裏——被自己的嘔吐物堵住呼吸道致死的案例他看過很多,這樣想着的人絲毫沒想到自己的腦內有多不吉利。

這家夥一被感動就一發不可收拾地喝多了。他給路明非唱生日歌的時候餐廳裏還有幾個人,大概是有學生會的人通知了恺撒,加圖索家的大少爺就在他們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送了兩支香槟過來。吃飽了的楚子航沒怎麽喝酒,擡頭研究了一會兒頭頂那副氣勢恢弘的《諸神的黃昏》餐廳天頂畫:那副畫上畫着末日的巨龍尼德霍格雙翼挂滿死者的骷髅從世界樹的根部浮起,諸神之王奧丁騎着八足的駿馬斯萊布尼爾奔來,對着黑龍投出勝利的長矛。當他放松仰酸了的脖子低下頭,才發現一個沒留神路明非就吭哧吭哧把整整兩瓶香槟喝光了。這種行為是不是就叫喝悶酒?學術宅的心思翻了一翻,背起這個愛吐槽的師弟往回走。這個姿勢他很熟悉,因為在那個逃亡的雨夜,就是他背着穿着露背高衩旗袍、為恺撒擋了一槍後昏迷的路明非,躲躲藏藏地奔走戰鬥在歌舞伎町街頭。

按說路明非的酒量應該沒這麽差,上次他喝多了睡着之後旁邊淩亂地碼着一堆啤酒瓶子,楚子航沒數但也有十多個……不過啤酒的度數和香槟完全不能比。路明非醉了以後很好擺弄,因為他喝醉了之後不哭不鬧不惹事,只是老老實實睡覺,連醉相都像平時一樣沒有存在感,看起來就像他在深海裏要在大王烏賊亞種和錘頭雙髻鯊亞種的對峙中保持安靜時說的,“睡着了就跟死人一樣”。

于是現在他不得不照顧一個在自己生日裏喝醉的家夥。但他一直以來都習慣于照顧喝醉的媽媽了,所以也沒什麽違和感。熟睡的路明非有着眼袋和黑眼圈,似乎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也許是不敢睡吧,因為睡着了就總是夢到重要的人。想起那個雨夜後的幾個月自己每晚不敢閉眼的狀态,楚子航感同身受地猜想。是否他閉上眼就會看到上杉繪梨衣最後的樣子?那個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女孩的死,就像麻生真的死對恺撒來說一樣吧?或者更錐心刺骨一些?

但是,他才是殺死青銅與火之王、大地與山之王和白王的人啊,他是當之無愧的S級啊。楚子航在這一刻覺得自己真的看不透他。

他打開路明非的衣櫥,找出一套比較寬大的T恤和短褲給他換上,再把人塞進被子裏。閑着無聊,他打開那幾個視頻又看了一遍。加起來一共90分鐘的視頻,其中暫停兩次給路明非掖了掖被角。所有這些完成之後時間也才過了兩個小時,還不到他平時入睡的時候。正當他在猶豫要不要回自己宿舍去的時候,床上的人動了一動,出了聲:

“師兄,你還沒走麽?”

路明非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人坐在他的床邊,脊背挺直,氣息清冷,像是在發光。

……妹的他沒看錯,那人就是在發光,面癱師兄把隐形眼鏡摘了,沉靜的黃金瞳在黑夜裏很亮,就跟汽燈一樣在黑夜裏閃閃發光。

路明非突然覺得,這麽好看的一雙眼睛只有自己能注視實在是白瞎了。

“嗯,怕你再吐出來。感覺好點了嗎?”

“啊……嗯,”走神了的路明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躺在自個兒宿舍的床上,連忙收拾幹淨心情,“師兄你把我帶回來的?我睡了多久了?”

“兩個小時,現在十一點半。”

“這麽晚了啊,真抱歉又喝醉了,老大送的酒果然是極品。”路明非撓了撓頭。

“你的生日還沒過,還有沒有什麽生日願望?”楚子航頓了頓,說道。

“啊?沒、沒什麽了,師兄你請我吃了大餐诶這已經超義氣啦。”

“那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楚子航又問。

這下遲鈍如路明非也感覺到不對勁了,面癱師兄的八婆開關好像又被打開了,上次這麽做是因為什麽來着?好像是為了諾諾和老大訂婚想安慰自己,深夜跑到食堂從他去實習了的廢柴室友聊到他的夜宵含油量……想想真是難為這個腦回路筆直的面癱了。

“……我其實也不缺什麽,師兄你到底有什麽想說的?”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氣面對現實。他知道面癱師兄說出來的話大概補刀效果都是一流。

“你看出來了?”

“師兄,”路明非捂臉,“一年過去了你其實還是不怎麽會委婉地開始話題,這讓我不禁有些懷疑你是如何在曾經的作文課拿高分……”

“事實上我最擅長的是議論文……”楚子航認真地回答。

“我就知道……敗給你了,好吧,師兄你要說什麽?不用在意生日不生日的,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砍下來吧……我說的不是用蜘蛛切和童子切真的砍下來,師兄我知道你已經在向着one piece前進的路上進化到二刀流馬上就可以使用三刀流了!但這只是比喻和修辭!有什麽想說的直接告訴我吧!”路明非說完“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後就見楚子航的眼神往靜靜伫立在牆角的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綱瞥過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閉上雙眼開始鬼叫。

楚子航略微猶豫了一下,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實在不擅長掩飾什麽,以路明非的敏感恐怕早就感覺出來了,那還不如直接求證——反正,路明非再厲害也不可能害他。在這一點上,楚子航有着感性的直覺和北京地下鐵一戰中的理性證據支持。所以他只是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就單刀直入地問了出來:

“你早就用過了七宗罪,你才是在三峽水庫裏殺死龍王的人,而且諾諾的命是你救回來的,是不是?”

“師兄你怎麽知……你看啦?!”這次路明非是真的酒醒了,順着楚子航的目光看過去,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把小魔鬼給他的“生日禮物”收起來,而且一天下來已經完全徹底地抛在了腦後……想到別人發現它們的可能性,他緩緩打了個寒戰,已經被冷汗浸透了的衣服瞬間在夜間變得冰涼。

看着路明非瞬間慘白的臉楚子航也有些猶豫,但殺胚還是選擇把話題繼續下去。

“嗯,很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允許。”他平鋪直敘的語氣裏聽不出絲毫抱歉,但路明非還沒來得及吐槽他,就聽到了讓他想要醉過去不醒的下一句,“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

“……好,你問。”路明非咽了口唾沫,艱難地回答。

注意,面癱師兄說的是“一些”!以他這種發言永遠都要列個甲乙丙丁一二三四ΑΒΓΔ(*希臘24個字母的前四個的大寫體,音阿爾法、貝塔、伽馬、德爾塔)作提綱的個性,作為一個邏輯嚴謹理智強大的殺胚,當他說出以一個約數詞為前綴的“一些問題”這個詞的時候就意味着你要接受一次堪比FBI間諜審訊一樣的逼供了好嗎?!不要以為他不知道秘黨這幾千年都是靠什麽手段維持威望和地位的!看這一個校園的半爬行類暴力分子在一個風騷的老暴力分子的帶領下做任務玩游戲都是何等兇殘就知道了!路明非幾乎能聽到自己狂飙的心跳破表聲。

也許是此刻腦電波頻率相似,楚子航也想到了昂熱。

“這些事情校董會知不知道?你有沒有沒跟校長說過?”他突然有些緊張。如果是校長選擇把事情壓下那就沒什麽了,他自然也可以裝不知道。但如果校董會和校長都知道卻一直沒有表示……他真的不敢想他們是怎樣算計路明非的。

“沒……沒說過,校長也沒問過。”路明非沉默了一會,結果擡起手撓撓頭,用這句話打消了楚子航的緊張與不自在。

“你……”楚子航有些艱難地張了張嘴,閉上後又張了張,才終于說出聲,“你知道如果這個視頻或者至少視頻的名字被校方知道的後果嗎?”

“知道,”路明非咧嘴笑了笑,然後那笑容也很快消失了,他再度低下了頭,“被關起來送走,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或者被派去執行更高級的任務……直到哪一次死掉為止。”

“你為什麽不說是你殺死了龍王?我跟恺撒的驕傲都不會允許我們搶走屬于你的榮譽,相信我。”沉默了一會兒,楚子航又說。

“我……其實對我來說真的不是什麽好驕傲的事啦,我不想告訴別人。師兄你想啊,卡塞爾學院是什麽地方啊,混血種的大本營啊藏龍卧虎啊精英賤如狗啊,哪裏輪得上我說話。不過師兄的話……你知道就知道啦。”

楚子航的話,肯定不會告訴別人的吧。他剛剛還請他吃了大餐,給他唱了生日歌啊。有人知道了也讓他覺得輕松了一點,至少可以吐槽而不會憋得內傷了。

楚子航聽到這話卻是一愣。

他設想過路明非知道他知道這件事之後的反應,有躲着走不見面的,有要他發誓不說出去的,有請他原諒不要把他當壞人的,有承認自己是故意想看他們笑話或是甚至什麽都不說直接攻擊他的……但都沒有這樣的。

像是對自己做的那些事真的無所謂,像是對他有無限的絕對的信任,信任到可以把性命攸關的信息交給他。

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嗯,我知道。”路明非輕輕地說。

“那,送這個給你的是誰?”楚子航緊緊盯着他。

“……我弟弟。”頓了頓,路明非給出了一個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你……表弟?路鳴澤?”楚子航停頓了一下就給出了曾經只聽過幾次的名字。

“不是……是……我弟弟。”路明非感慨着楚子航記憶力真好,又不知該怎麽解釋,撓了撓頭說道。

“你有親弟弟?”楚子航瞳孔微微放大了,整個卡塞爾學院竟然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

“不,他……不算人類。”路明非再度撓撓頭,心說師兄這還沒拔刀呢自己這個革命者立場不要太不堅定啊,但要是再這麽問下去所有事他就都要真的全招了。

“什麽?”楚子航這次真要拔刀了,不怪他多想,之前所有牽扯到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之類的全都被證實是化身人類隐藏在人群中的龍王,這個明顯到連路明非都能看出來不是人類的“弟弟”會是什麽簡直不言而喻。

那麽與之相對的,路明非會是什麽,也不言而喻。

“诶诶诶師兄你別這樣咱們有話好好說!我什麽都告訴你絕不隐瞞!”路明非看着楚子航反手摸向角落裏的兩把刀,眼睛還緊緊盯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什麽危險的獵物……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說。”楚子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如果那猜想是真的,而路明非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爆發那種力量的話……

如果他是死侍的話,他将立即執行抹殺——無論之前他是誰,跟他有什麽關系,即便恺撒說如果是他絕不會把那一刀刺進夏彌的胸口,即便路明非放走了上杉繪梨衣,他楚子航都絕不會這麽做,等待着死侍的下場只有被龍類和人類雙方都放棄。

但他也不覺得,除了死侍的其他情況下,自己還能下得去手。

哪怕是龍類……那也是他的同學,他的師弟,他最在意的朋友。路明非跟夏彌是不同的。一起并肩作戰這麽久,這一次,他不想再像那個雨夜之前那樣,不耐煩地推開看起來廢柴的男人再失去他。這一次,他想耐心聽這個看起來廢柴的男孩的回答,即便在人類和龍族的戰争中,他從一開始就站好了立場。

“……我靠路鳴澤你搞什麽。”一直低着頭路明非突然發現周圍安靜得過分,再一擡頭楚子航就已經不見了,宿舍還是這個宿舍,月光還是灑在地上,黑屏的筆記本電腦還是擺在床頭櫃上,但他要是還判斷不出這是在路鳴澤制造出來的幻境裏那他這幾年就白過了。

“哥哥,你竟然罵我不是人。”小魔鬼突然湊到了路明非面前,穿着慣常的那套小晚禮服,表情是泫然欲泣。

“你本來就不是人。”路明非淡定地看了他一眼,在被子裏縮成了一個團。他其實挺高興的,路鳴澤在日本一戰裏也受了很重的傷,之前他還擔心過是否因為情況太糟糕導致他這個重要客戶過生日了他也只能打電話問候,現在看到本尊站在他面前,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哥哥,你也不是人啊,我們是兄弟,我們是一樣的東西。”路鳴澤也收回了惡意賣萌的表情,淡淡地說。

“是啊,我們都是小怪獸,有一天會被正義的奧特曼殺死。”路明非回答。在那個大雨滂沱的晚上,在那間紅色的情人酒店裏,那個被認為是啞巴的女孩湊在他耳邊也輕聲這樣說。

“你還是忘不了那個小姑娘?”路鳴澤直白地問。

“你說繪梨衣麽?是啊我承認我忘不了她,因為她是第一個喜歡我的女孩,因為我答應了她的事情沒有做到……但你可以直接問我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叫得我瘆的慌,不要搞得我好像面癱師兄一樣聽不得小龍女的名字似的。”路明非嘟嘟囔囔。“你來是幹什麽的?”

“哦,哥哥你不知道嗎?”路鳴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路明非沒答話。他當然知道,他差點說出了路鳴澤的身份,魔鬼怎麽會允許凡人知道他僞裝的身份?

“哥哥你真是傻,凡人怎麽能阻止我們呢?他們全都知道了也沒什麽……知道了,只不過是幫我把你往絕望的路上推得更遠!”路鳴澤開心地笑了起來,但那笑容怎麽看都讓人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路明非面無表情地說,“快點放我回去,把外頭那尊大神請走我還想睡覺。”

“難得哥哥你向楚子航承認了我的存在,說我是你弟弟,我今天心情很好,就暫時放過他了。”路鳴澤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繼續道,“要不要打個賭啊哥哥,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然後看看他會做出什麽選擇?如果他放棄了你,我是不是可以直接拿走你的全部生命了?”

“你想得美!”路明非突然提高了聲音。“師兄不是那樣的人!”

“哦,不是嗎?”路鳴澤的笑容邪惡得讓路明非心驚膽戰,“那麽,要不要賭一下?”

“賭……什麽?我可是不嫖不賭的好青年啊,這輩子可沒上過賭桌,學院裏的賭盤從來都是別人賭我沒有我賭別人的,再說我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你要跟我賭什麽?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路明非在被窩裏蜷縮得更緊了一些。

“哎呀呀這可難辦了,身為VIP客戶哥哥你不答應的話我的業績可是要受影響的。這樣吧,我不會讓你吃虧的,賭資就是你的新禮物,這樣賭輸了他也沒有證據告發你,如果你贏了,我就為你解封一條新言靈,和你的‘不要死’同樣是永久有效的,怎麽樣?我們打賭的內容是把所有事都告訴他,就賭……楚子航會不會選擇像對耶夢加得那樣抹殺你!”

“但是我為什麽要跟你賭?聽起來我好像一點也不吃虧還穩賺不賠,但你是這麽好心的麽?”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我說了你承認我是你弟弟我很開心嘛,就當是我回饋客戶好了,畢竟刷刷客戶好感值進行回饋也是公司條例允許範圍內嘛,更別提今天還是你的生日。再說了,哥哥,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楚子航會做出什麽選擇嗎?”

路明非沉默了。他承認,他非常想知道面癱師兄的選擇。在北京的尼伯龍根裏楚子航假借虛弱彌留要求和夏彌擁抱,當時耶夢加得以夏彌的樣子抱着他,卻有一只手化成龍爪抵在他後心,而楚子航,也借着這個擁抱用昂熱的煉金折刀給了她致命一擊,讓路明非徹徹底底明白了龍族的邏輯:愛你所以在擁抱你的時候殺死你。在日本他放走繪梨衣的時候恺撒先原諒了他,但他不傻,他看得出當時楚子航就明顯不同意他的做法,恐怕是恺撒說了什麽他才沒發難……那麽,輪到他呢?結果幾乎是不用想的,但路明非就是有那麽一絲絲的僥幸和不甘心。

他想知道答案。不愧是小魔鬼,蠱惑人心真的是一把好手。

“好,我跟你賭。”他輕聲說。

“那麽,又是這樣的賭注了,哥哥,”路鳴澤笑得更加燦爛了,“再次賭一個人性吧,哥哥,希望這次這個本質貪婪的人類不會讓你失望,就如幾千年來的每一次一樣。”

“喂你什麽意……”路明非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楚子航再度出現在了他面前,顯然是在等他回答,而他不知何時蜷縮成一團窩在了床角。

【龍族楚路】幹坤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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