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坤?六四,括囊,無咎無譽
第八章【坤六四,括囊,無咎無譽。】
第二天早上,路明非是被食物的香氣喚醒的。
天才亮不久,但聞着豆腐腦油條的香氣,他昨天才享受過饕餮大餐的肚子就已經不争氣地叫了起來。
“呵呵。”若有若無的輕笑傳來。只是細微的變化,還有一種仿佛漂浮在雲端的、對世界覺得生疏的感覺,路明非下一秒就倏然睜眼。
“不是吧……又來?
他床邊坐着的正是路鳴澤,不知是不是他記錯了,小魔鬼和楚子航昨天坐的似乎是同一個位置。
但路明非的視線轉向了宿舍中央的餐桌。
雖然這一次小魔鬼不是推着一輛銀光閃閃的餐車出場的,他也沒有一本正經地穿着白色廚師服和法式的廚師高帽,但食物看起來很精致所以路明非還是滿意的。
“不要cos周星馳啦,你學不像那個語氣的,同樣是衰人家衰得比你有型多了。好了,我知道哥哥你還惦記着你叔叔家門口那家安徽早點攤做的豆腐腦和油條,所以這次還是一樣的東西啦。”
就像那次在Hyatt酒店的早餐服務一樣,不過數量減半了,看起來路鳴澤這次沒有跟他一起吃東西的心思。兩根炸得很到位的油條,一碗滑嫩的豆腐腦,和幾樣小菜。典型的中式早餐。
“這次不會有人催着我去賣命了吧?校長那老頭我前天剛見過,他這時候不是應該在密歇根湖嗎?”
“放心啦放心啦,這次沒別的事。我知道哥哥你還有訓練計劃,先吃早飯先吃早飯。”
路明非握着勺子的手頓了頓。是啊,楚子航剛從國內回來不知道他每天的訓練計劃,那些體能訓練和要看的書其實都是他自己給自己安排的。但是路鳴澤是魔鬼啊,即使消失了那麽久,他當然也會知道自己的客戶,或者說是獵物每天在做些什麽。
但至少自己現在沒什麽可擔心的。一大勺撒着鮮香的麻辣油、榨菜細絲兒、海蝦仁、芝麻和香醋的豆腐腦下去,一絲辣氣兒透上來,夾一筷子雪裏蕻咬一口油條,路明非說:“上次你在我的油條上抹黃芥末醬我漱了十七八遍嘴,我還沒找你事呢,這次別想再耍我。”要知道這個令人發指的家夥抹芥末醬就像抹花生醬一樣,簡直是喪心病狂。
“我才不會這麽做呢,我要是耍一個人就不會用同一個方法耍兩次的。”
路明非沒回答他,只是低頭吃着飯,路鳴澤也不再說話,除了窗外的布谷鳥的叫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但這一刻的安靜無比自然無比舒适讓人無比安心,就像他們曾相對無言地度過很多個寧靜的清晨。
“吃完了?”路鳴澤看着幹淨的盤盞,撇了撇嘴,打了個響指,就讓它們消失了。“省去了你洗盤子的麻煩。”
“好吧,找我有什麽事?趁着大爺我心情好趕快說。”
“好啦哥哥,”路鳴澤突然嘆了口氣,“我是來兌現賭約的。這次你選中的那個人類确實超出了我的預料,”他頓了頓,眯起了眼,“我想我明白為什麽楚子航是奧丁選中的人了……難怪耶夢加得那麽喜歡他。”
“你不說我差點給忘了……我就說師兄不會那樣嘛。所以你打算給我什麽言靈?先說一下,最好給一個厲害點的啊,那個‘不要死’聽起來太小言了。”
“哥哥你喜歡哪一個?你用過‘鐮鼬’‘戒律’和‘鏡瞳’了,挑一個呗?”
“等等等等,最後那個是什麽?”
“鏡瞳啊,就是那你們說的‘真空女王’的言靈。”
“零?”
“對,就是我親愛的小女孩。武器在你們腦海中可以拆解再組合,記得嗎?想想東京塔和歌舞伎町。”
路明非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今天才知道,當初那個狀态……竟然是龍骨狀态。
“別害怕,那跟我沒關系,是你自己的意志做到的。”路鳴澤像是看穿了他,“你想打中那個輕薄了你害死了楚子航的家夥,你想殺了王将,你的意志夠強,所以你做到了……哥哥,這就是你的血統,你的強大。”
他的語氣淡淡的,也沒什麽情緒在裏面,但路明非就是聽出了其中蠱惑人心的味道。
“那……就鏡瞳好了,其他的我也沒法用。”
“确定嗎?不想要‘王權’或是‘審判’一類的東西?那可是源稚生和上杉繪梨衣的言靈啊,哥哥你不想通過使用它們來紀念故人嗎?”此刻這個小魔鬼臉上誠懇得就像保險推銷員在給你擔保這份保險大家都買了一點都不虧。
“我要那種東西有用嗎?我又不殺人!要屠龍混血種的言靈也沒用吧!再說,他們都死了啊……紀念他們,不是應該帶着他們的願望活下去嗎……他們肯定不希望自己有這樣的血統吧……”路明非蔫蔫地說。
“難得你聰明了一次啊,哥哥,”路鳴澤愣了一下,然後笑得意味深長,“混血種,确實是被詛咒的存在哪……既然這樣,那就鏡瞳好了,要知道這可真是個開挂的言靈,給你了我還真的不甘心呢。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它的能力是分析與複制,能臨時借用對方包括君焰在內的言靈喲。零已經做得很好了……只要出現在她面前的東西,我們的小女孩可是能夠用它複制幾乎一切的。”
“哇這不是作弊言靈嗎?快告訴我心法秘笈啊上師!”無精打采的家夥瞬間活蹦亂跳。
“什麽鬼!”路鳴澤白了他一眼,“龍文你不會,中文你嫌low,那你想要什麽?”
“複制不就是Ctrl+C麽!直接念Copy就好了呗?”
“你敢不敢再懶一點?”路鳴澤嫌棄地看着他,又突然笑得柔情滿滿,“不過你是我哥哥,我始終跟你是一心的,我幫你作弊也是應該的。只是出去總是喊copy copy的多奇怪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抄誰的論文呢,影響多不好。客戶你看咱們用‘strcpy’怎麽樣?”
“什麽?”路明非表示聽不懂。
“唉哥哥你高中的計算機課都白學了……‘strcpy’,寫作s-t-r-c-p-y,讀‘string copy’,是C語言裏的一個标準庫函數,能把從src地址開始且含有NULL結束符的字符串複制到以dest開始的地址空間……”
“打住打住打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高中就是個文科生,還是文學社的,別跟我講這些高科技,直接就能用是吧?這樣的?”路明非點開了一個手機記事本,輸入了“strcpy”舉到了路鳴澤眼前。
“沒錯,”路鳴澤打了個響指,“言靈鏡瞳,解封!”
雖然知道将要發生什麽卻躲不開的路明非不得已又接受了一次“灌頂神功”,被路鳴澤拍了一下腦門。
“好啦,哥哥,祝你今天過得愉快!20歲了也要努力找到對象喲!”路鳴澤像是惡作劇成功一般,拍完他的腦袋就大笑着出了門。
“為什麽給我個福利還要搞那麽複雜……”路明非嘟嘟囔囔。他知道小魔鬼從一開始就想給他一個言靈了,所謂打賭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但如果真的是自己輸了……他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師兄不相信他,或者選擇了終結危險,恐怕自己的絕望真的足夠讓路鳴澤取走最後那四分之一條命了。
還好,他是楚子航。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一個初中部的家夥在屋檐下沖柳淼淼大喊。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和你家又不是一個方向!”柳淼淼頭也不回。
初中部的小子蹲在屋檐下,看着寶馬無聲地滑入雨幕中,尾燈一閃,引擎高亢的轟鳴,走了。
他歪着脖子,聾拉着腦袋,沿着屋檐慢慢地走遠了,手指掃過一旁仿古屋檐上垂下的水簾。楚子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也許能捎他一程。可那小子忽然一縮腦袋,拿外衣裹住腦袋,喪家之犬似地竄進雨幕裏。他跑得還真快,在楚子航來得及喊他之前,他已經透濕濕的跑得很遠了。一個雷從天上直砸了下來,耳邊轟然爆響,随後是一片空白,雨好像更大了。
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什麽“自由一日”的路明非手裏端着狙擊步槍,楚子航手裏提着那柄現在已經成為碎片的“村雨”。楚子航沒想到局面裏出現了一枚亂棋轟爆了恺撒,而看着狙擊步槍擡起漆黑的槍管指向自己,那個狙擊手和自己遙遙對視時,他承認那一刻他只感覺到了逆風襲來的、如刀割面的殺機。他意識到這不是強撐的時候,抛掉了手中的村雨認負,卻還是被呼嘯離膛的子彈洞穿了胸口。他第一次遇到有人不怕自己的黃金瞳,連恺撒都會在他直視過去時偏過腦袋,但路明非一次又一次做到了。
“抱歉抱歉,是我翻身聲音太響了?”
“不是,只是不太習慣和別人一起睡,一會困了就好了,沒事的。”
“你用的也是iphone,這裏有無線網,既然都睡不着……不如聯機來打連連看?”沉默了很久,路明非提議。
“我不會打連連看,游戲我只會大富翁,你不是說了麽?我沒有童年的。”
楚子航懷抱着莫名其妙的獻花,透過人群,看見路明非也跟着進來了,卻沒有走近,而靠在牆壁上,兩眼空洞洞的。芬格爾出門前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路明非在楚子航的病床邊坐下,瞥了楚子航一眼,“師兄,你這是觸我黴頭麽?”
眼前是一份學院檔案,《關于和“A級學生陳墨瞳(學號A09003)結婚的申請書》,申請人恺撒加圖索。這是一份格式老套又死板的文件,估計是恺撒找了什麽模板抄的,主要內容是他和陳墨瞳的簡歷,認識時間,相處狀況,以及本着“優秀血統相互加成培育優秀後代”的良好願望,附加一份由學院基因學科系出具的報告,說明根據血樣分析,恺撒和陳墨瞳的後代出現不穩定基因的可能性很小,看起來手續齊全。
面對那條智商脫線的龍的黃金瞳,路明非依然能直視回去,這讓楚子航委實震撼了一下。連龍王芬裏厄的瞳孔都不能對他觸發那條名為“皇帝”的言靈。
“誰也不想自己喜歡一個人喜歡得那麽扯淡對不對?連機會……都沒有。”
“有愛了不起啊?有愛你最大啊?”
“所以師兄,你牛逼是因為有人給你兜着啊,你有靠譜後爹,還有漂亮老娘,他們其實都是……愛你的啊,你不管做了什麽壞事都有地方去的……可我沒有,你要我怎麽勇敢呢?”
“別跟屌絲談勇氣和希望。”
在積水中哀嚎的暴走族中,一個人緩緩地坐了起來,他的手中握着一只老式左輪槍,悄無聲息地指向恺撒的後背。路明非第一個發現,但是出言提醒已經來不及了,恺撒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猴臉男人身上。時間短到根本來不及思考,路明非飛撲出去把恺撒推開。子彈洞穿了他,也殺死了那個猴臉男人。路明非倒在積水中,汩汩的鮮血在積水中形成巨大的血斑。楚子航大聲呼喊,卻除了把恺撒的理智喚回外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恺撒騎着本田産的VTX 1800型太子摩托,楚子航的是一輛賽道摩托。早在海嘯逼近之前恺撒就覺察到異狀了,但警告其他人已經來不及了,時間只夠他們跳上路邊被遺棄的摩托車,跟着流浪貓群一路奔向地勢較高的西邊。他們剛從側門跑出高天原,就聽見了雷鳴般的潮聲,幾十秒鐘後,大潮吞沒了歌舞伎町。而他們剛剛穿越了猛鬼衆的封鎖線。路明非被他們留在了高天原,前方是一場戰鬥。楚子航發覺這一刻他很能體會恺撒為了麻生真返回曼波酒吧的心情。
楚子航和恺撒在回程的飛機上用很低的聲音聊着天,昂熱戴着防噪耳機睡着了,芬格爾正給零上藥。路明非默默地看着下方的日本,和來時靠在正襟危坐的楚子航肩上嘴角流着哈喇子呼呼大睡的形象全然相反。
……
楚子航睜開雙眼,瞬間切換回清醒模式,下一秒眼神又有些迷茫,擡手揉了揉眉心。
他總是讓自己的生活精準、忙碌,很少會有精力在睡覺後供他做夢。他從書裏知道做夢其實是大腦自我調節的放松方式,一個人如果長時間不睡覺不會因疲憊而垮掉,而是首先因為大腦過于緊張而出現幻覺進而精神失常,這也是拷問間諜的策略之一。所以他和那些間諜一樣都有過硬的心理素質,而且深層睡眠下就算做夢也不會記得。
可今天的夢他全都記得,那都是和路明非相關的片段。
抛開了這些思緒,他起身洗漱,幾分鐘後回到了窗邊。
這是他在獅心會會長辦公室隔壁的卧室。在成為獅心會會長後他就從學校分配的宿舍搬來了這裏。雖然偶爾他也會回二區宿舍去住,但多數時候都是直接住在這裏,就像恺撒寧願住在諾頓館或是安珀館一樣。他的窗口正對着打靶場,清晨時分這裏很寧靜,他也習慣了對着窗口練一會兒功,等到時間再晚些才會去吃飯。
但現在,看到打靶場上那個在練習點射的、看起來很像是路明非的身影,他第一次發覺自己沒有了練功的心情。
楚子航拿出手機,不顧時間撥了一個號碼。
“富山老師,很抱歉打擾了,我是A級楚子航,我想預約一次咨詢,就在今天。”
這是富山雅史第一次在他的心理咨詢室裏見到楚子航,他好奇地看着那個學院裏的傳奇、很少有表情的“A”級別學員、擁有永不熄滅的黃金瞳的現任獅心會會長。他跟他接觸不多,但也足夠他知道,楚子航其實不是多麽冷漠的一個人,他是個有禮貌的中國男孩,總是會禮節性地打招呼,說話聲音裏也總帶着中國人特有的謙遜,比起冷漠更像是不很善于和人交流。
富山雅史和兩年前犧牲的專員酒德亞紀一樣,雖然是混血種,但由于個人經歷,和蛇岐八家之間并沒有什麽關系,也沒有向本家效忠的義務。所以在日本分部全面叛變的時候他依然在學院好好地當一個心理教員,當然也兼職給觸及秘密的普通人洗腦催眠。
此刻這個殺死過龍王的年輕男人坐在他面前,他難得也會有些好奇心。當然了,還是工作更重要。
楚子航坐在真皮沙發裏,看着那個就像在臉上寫着“我是日本人”的心理教員拿出了厚厚一沓文件遞給他,讓他簽字。
“這是保密協議,你是第一次來這裏,要簽的可能會有點兒多。”富山雅史這樣對他解釋。
大致翻了一遍,楚子航簽好了字。
“那麽,我們今天的主題是什麽?”富山雅史離開了自己的辦公桌跟他坐對面,還給他泡了茶,努力營造出了一種輕松祥和的談心氛圍。
楚子航在書上看到過心理咨詢是怎麽一回事,他本身心理素質非常好,也從來不願意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但現在他這個生活中永遠都是常量的人遇到了解決不了的變量。以往這種事他也許會選擇咨詢路明非,就像那次病床上失敗的戀愛咨詢一樣,可這次直覺告訴他不能去問路明非,這是和路明非有關的事情,他需要找無關的人來解決。就像信徒進忏悔室向牧師告解一樣,他知道心理咨詢師也都是要簽協議的,他們是不會洩露秘密的,而且這秘密也不是和屠龍相關的大事,只是他自己生活中影響到他的小事,所以這次也就抱着試試看的态度體驗一下心理咨詢。
從日本回來後這些天讓他有點浮躁的心緒,全都是關于路明非的。
“我……好像太過關注一個人。”他回答。
“哦,”富山雅史看起來很專業地拿着一個本子記錄着什麽,“平時看些什麽書?”
“什麽?”楚子航被這個神轉折吓了一跳,但他只是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想知道你平時主要看哪個類型的書,或者偏愛哪個作者?”
……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關注到這個人的?”
“五年前。”
“平時聽室內樂還是搖滾樂?”
……
“你關注這個人的契機是什麽?競争對手?同學校友?邂逅偶遇?”
“同學校友吧。”
“餃子喜歡葷的還是素的?”
……
“你跟這個人在一起時有沒有肢體接觸的經歷?”
“有。”
“覺得和這個人的肢體接觸讨厭嗎?”
“不讨厭。”
“那喜歡嗎?”
“……喜歡。”
“之前有戀愛經歷嗎?”
……
“你覺得你對這個人了解嗎?”
“……還算了解。”
“想進一步了解嗎?或者說你對他有好奇心嗎?”
“想。有。”
“程度?”
“……非常。”
……
“有喜歡的人嗎?”
“……應該算有,我不太清楚那是什麽感覺。”
“如果你确定了喜歡什麽人,你會去追求嗎?”
“不會。”
“為什麽?”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能。”
“有家庭原因嗎?”
“有。”
“可以詳細談談嗎?童年經歷什麽的?”
“我父親是個混血種,母親是普通人,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
……
“你現在關注的人是混血種嗎?”
“是。”
“是學院的學生嗎?”
“是。”
“你是關注他的生活習慣,比如飲食睡眠比較多,還是心理狀況比較多?”
“都有……心理狀況多吧。”
“會在意他跟你聊天時的氣氛嘛?”
“會的。”
……
二百個問題之後,富山雅史看起來終于滿意了,讓楚子航等了幾分鐘,他回到了辦公桌後面極其快速地在紙上寫寫畫畫。楚子航用這段時間又梳理了一遍在剛剛的講述中被喚起的回憶。關于那個男人,夏彌,路鳴澤,還有路明非。
“你喜歡這個人。”富山雅史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什麽?”他擡起頭看過去,看到富山雅史淡然的表情。
“我從各個方面分析了你的情況,”富山雅史把手裏的紙張遞給他,滿滿的全是心理學術語和圖表,楚子航能看懂其中一部分靠的還是歸納分析和回歸拟合,還有對“本我”、“自我”、“超我”這類心理學概念的粗淺了解。富山雅史指了指桌上的幾本弗洛伊德式厚部頭:“結論是,你喜歡這個人。”
“好吧。”楚子航頓了頓,也很淡然地回答。
“你接受?”富山雅史的淡然表情龜裂了,他的眉毛很濃,此刻的臉因為驚訝變得有些好笑。
“我相信專業人士的結論。”這是他昨天剛得出的結論和反思,他應該更早點相信源稚女對路明非的判斷的,也應該更早點相信路明非的能力的。他沒意識到的是,這些想法全都跟路明非相關。
“那你打算怎麽辦?”富山雅史問。
“他不喜歡我。”楚子航回答。他沒打算告訴富山雅史他在意的是一個男生,他只需要知道他出現變量的原因,以及他該做什麽,就好了。
當然,這個結論讓他有些驚訝,但想了想,他也可以接受這一點。
自己喜歡上了路明非……楚子航按捺住想要擡起來按向胸口的手。他明白為何想起那個人的時候自己的胸口會有暖流奔騰而過的感覺了。就是這種感覺讓他一直有些浮躁,或者說飄飄然。
“你可以讓他喜歡你,追求!追求啊!”富山雅史突然拍起辦公桌激動地說道。這個中年的日本男人此刻就像一個熱血青年一樣……八卦。
“我沒有未來。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楚子航想了想,回答道。
“你想怎麽做?”富山雅史問。
“我想保護他。”他知道了他喜歡路明非,這很好,他打算一直遠遠看着、盡量幫他,但不打算主動站出去做什麽。一是他本就不擅長這些,路明非都說過他是表達感情不順的別扭雙子座;二是他骨子裏畢竟是一個傳統的人,即便他自己無所謂,但他也是能考慮到外界對于這種感情的看法和影響的,他覺得這是一大堆不可預知事件就想避免;三是和當初不想答應夏彌去她家裏吃飯的原因一樣......作為一個不知道宿命還有多久的人,沒能力作出許諾。
“你說的那個人不也是混血種嗎?混血種的話……”富山雅史攤手,“……不是都一樣嗎?”他盯着楚子航的眼睛,心想謝天謝地這個被芬格爾在守夜人讨論區連載的小說《東瀛斬龍傳》裏形容為“永燃的瞳術師”的A級學生今天戴了美瞳,不然面對那雙黃金瞳,他恐怕早就跪了下去。
楚子航突然領悟了他的意思。他們都是血統最危險的混血種,都是不容于龍類和人類兩個世界、甚至不容于混血種世界的怪物,他有爆血而路明非只剩下四分之一條命——兩個人都無法長久。
那麽,為何不能相互取暖,燃燒最後的生命?他是青銅與火之王的血裔,他的言靈是君焰,他的生命就該燃燒着結束。
只要那燃燒的光亮,能照進那個人的眼睛裏。
“……那麽我該怎麽做?”他緩緩問。
富山雅史突然覺得,坐在他面前的那個大男孩變了,他身上那種含蓄的、溫和的氣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鬥志和威嚴……就像一個準備好了禦駕親征的君王一樣。他像是随意地問這句話,卻讓他無端覺得心悸,就像古代向帝王述職的官員,生怕自己的回答一個不滿意,那淡然的語氣就會下達死亡的命令。
“你想怎麽做?”富山雅史用剛剛問過的問題反問。
楚子航一愣,接着回答:
“我想保護他。不……我想和他并肩作戰!”
出乎他意料地,他看到富山雅史點了點頭。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今天的任務只是幫你認清自己的心。至于如何去進一步了解或是追求,如果你願意告訴我她的名字或性格,我可以給你建議,但你跟那個人的事只能靠你自己。感情,跟外人無關。”
“謝謝,不必。”楚子航站了起來,跟富山雅史握手,終結了這次心理咨詢,“占用了您的寶貴時間,非常感謝。”
“對你有意義就好,校方一直非常關心學生的成長。”富山雅史認真地回答。
“老師再見。”
“再見。”
剛剛明白自己感情的面癱,現在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路明非。
路明非剛剛結束了上午的打靶和道路訓練。幾千發弗裏嘉子彈被他打空之後又把自己拖到了練車場上。道路訓練其實包括但不限于作為私家車駕駛員、私家車副駕駛、大巴車乘客、火車乘客、地鐵乘客在內的各種實戰狀況訓練,甚至還有駕駛摩托車騎行和真的要騎馬進行的訓練,武器除了彈藥還有冷兵器,騎着摩托車拖着斬馬刀的感覺好不快活。所以在坐過諾諾、楚子航、昂熱和恺撒開的車之後,他現在也已經變成了曾被自己吐槽的那種開車不要命的家夥。
這些天結束道路訓練的時候他都會文藝地想,他這也算是成長為了自己當初不喜歡的那種大人,真憂傷真憂傷。
但今天他邊感慨邊思考午飯吃什麽邊從器材室鑽出來的時候,被背着兩把日本刀、筆直地站在訓練場門口的楚子航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