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歸溯啓示
(2)歸溯啓示
施廈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白條。
“那這個所謂的歸溯要怎麽開啓?”他似乎是在一個人喃喃,又似乎是在問方遠至:“我好像沒看到什麽要求。”
方遠至擡了擡頭,目光落在照片牆左邊的架子上。
施廈原先一直忽略了這裏不顯眼的架子,直到現在才看見上面擺放着一個老式鐘表,這鐘轉動的時候沒有聲響,特別容易被忽略,上面歪歪扭扭,克制的字跡,老舊的程度甚至超過了那本他正握在手中的本子,給人以一種光陰流轉的滄桑感。
“時鐘下面壓着一張紙,拿出來看看。”
老舊的鐘表下粗略一看,竟真的有一張淡黃色的破紙,看着年歲已久,但是自己清晰,和其他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有一種奇異的隔閡感。
施廈将始終向後推了一下用手擡起,空出來的另一只手将鐘表擡起來一點,露出一條縫隙,力道很輕的小心翼翼抽出了那張看上去年歲已大的紙條。
他吹了吹上面的灰,辨認清楚了上面的字。
「每次啓程最多有五人。」
「人數不定,時針轉完一圈之後統一開啓。」
施廈下意識的看向原先位置上的鐘表。
目之所及的表盤上,赫然只有均勻分布的五條白線,與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老表新表都不同,不像是計時用的表,更像是計人,他也是思慮了好多時間才想出來這麽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每一格對應一個人,剛好對上了五個人。
但如果非要說是記時間的話,說是巧合也沒得說吧,空口無憑的白紙線索,沒有絲毫熟識的三分鐘朋友,施廈同時在這種環境裏會聯想到自己是那個被欺騙者,這裏就是一場深不見底的局,所有的線索都是被刻意布置好的等待着一個人去觸發,但他卻因為第一視角的覺得對方長得不像壞人,而将這一切否定。
而此時屋子裏只有兩個人,表針也剛好轉到第二個多一點的地方,只是這格子的寬度不大想必再過個半分鐘左右就會轉到第三格的地方。
每轉動一點,都牽動着人的心,帶來一點未知的困惑。
施廈因此懷疑起自己的第一直覺,因為在表盤上那一根孤孤單單的長針轉到下一個整點方位的時候,整個房間裏只有兩個人呼吸的聲音交錯在一起,空氣似乎微微凝固,一切都變得和往常不太一樣,又沒有任何的不對勁,這種氣氛怪異到就像是冬天的輸水管結了冰,卻從外表看不出和原先關閉的時候有任何的不同。
施廈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失眠史,睡覺睡得不牢靠,經常在半夜做噩夢驚醒,滿頭的冷汗仿佛是剛打水裏撈出來的,嚴重一點的一次,甚至半夜發起了高燒。
從那一段時間之後,施廈總覺得深邃的黑夜底下隐藏着什麽不可見光的秘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莫名其妙的失眠,但常常不能安息的神經将失眠連同深夜聯想起來,覺得失眠都是有所預謀的了。
安靜無波的深夜就像是一灘泉水,在夜晚反射着天光。
來自山中的一畝清泉,明明從黎明破曉到黃昏日落,一塵不變的随着時間行徑軌道而流動,卻又因為與白日不同的寂寞和單調,擁抱着天幕的一抹光,就連落葉撲簌簌的落下驚動的漣漪都有點銀白色的意味。
從而讓它變得于深夜也格格不入起來了。
從而每一個沒有星月的深空中,過往的人剝開綠草坪,一點一點的深入潭水中。
除了冰冷的觸感以外,又少了一抹光了,又變的像原先一樣不起眼了。
因為曾經擁有過,所以明明他還是他,卻又不像他了,像天上偶爾會有的璀璨長虹,鑲嵌在大地上的光,一片有點支離破碎的鏡子,像人間街道上斑駁的燈。
就是不像山間的一汪潭水。
因為擁有了一束光,擁有過絲毫不一樣。
夜晚就是這樣,曾經有人徹夜開燈為你守候,貼切的給你講故事。
就有人總會在每個夜裏想起那個難眠的黑夜。
明明在這之前也是這樣的,往後也總該是這樣的,卻因為一個不知名卻又帶着絲毫隐晦的意味,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改變了那一汪原本在黑夜裏沒有那麽澄澈的潭水。
而空間裏的那些細微的變化,是因為想象中應該出現的敲門聲,或是推門而入的人。
施廈被自己這個無厘頭的想法冷到了。
而他們沒想到的另外一種形式,卻真真切切的在眼前上演了。
隔着不厚的木門,施廈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一聲悶悶的笑聲。
“我能進來嗎?”那是一個細軟的女生的聲音,她好像從指針轉到整數的時候就在門口站着了,剛剛才聽到聲響的那時候施廈不确定是不是門口的樹葉掃過,落在地上的細微折斷聲:“沒人說話的話。”
她推開門就靜靜的站在漏冷風的門口。
“霍,我還以為一個人呢。”她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外套,顯然被風刮的有點煩了:“你們好啊。”
女生關上了門,她身上除了一件單薄的外套,就只有一條長裙,裙子一直寬松的向下垂挂直到腳踝的位置,被冷風刮的時候會有小幅度卷曲的浮動,這種透徹的白與屋內沉腐的色調格格不入,她甚至連頭上的發帶和腳上的鞋子都是全白的,就像是常年管教不嚴,髒亂差小廣告滿街的街道上一條新修的小路,給視覺一種極大的沖擊感。
見面前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那個看上去年紀好像也不是很大的女孩子笑了一聲:“好冷淡哦!”
女學生四處打量了一番,很友善的沖着施廈眨了眨眼睛:“你好呀,我叫柳巷,柳暗花明的柳,烏衣巷的巷,今年二十一。”
施廈沒想到她會先和自己打招呼,低頭望着手上的本子。
“施廈,廈門的廈。”施廈也回敬了她一個友好的微笑:“比你小兩歲。”
柳巷點了點頭,很自來熟的把剛才施廈從鐘表下面抽出來的那張紙看了一遍,又很熟撚的從方遠至拿來了剛才施廈抄好的那幾字。
“那位呢?”施廈看見他把東西都翻看了一遍之後放在桌子上,随後用帶着一點好奇的探究語氣開口。
他看見方遠至低頭喝茶,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剛想幫他回複,只聽見對方從喉嚨裏面冷冷的擠出了名字,又不情不願的報了年紀。
施廈突然就知道他是這裏最小的了,而柳巷得知這裏一個比她小一年,一個比她小一的兩倍,頓時就感覺有了當大姐姐的氣勢。
“這兒的事我大概也就看懂了。”她很輕浮的一個動作,把厚厚的本子甩在了凳子上:“我不怕鬼,我罩着你們。”
方遠至冷冷的将茶杯扣在了桌子上。
幾人交談的這一段時間也找了不少的線索,但也都八九不離十的指向同一個地方。
當時針的五個格子依次跳完了之後,在指針重疊的那一瞬間,在這個屋子裏的所有人将會随機進入其中一個人的生前一到五天,并且以鬼魂的形式去完成自己還沒有完成的執念。
而在這一段時間結束了之後,他們将會再次回到這個屋子裏,休整半個小時之後随機到另外一個人生前的畫面裏。
而此時,格子已經指向了最後一道橫線,即将回歸原位,這屋子裏的三個人卻沒變過,氛圍也是怪異的時冷時熱,一半話都是柳巷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柳巷在兩個人都沉默的那一段時間裏,感覺自己能榮獲「歸溯隊伍中的活躍氣氛之最」獎項了。
施廈嘗試過打開門走出去,回到自己剛來的那一片地方,但是原先還能看得見一點光亮的圍牆鏡頭在他想出這個想法的那一瞬間,好像變得無邊無際,最後他将可憐巴巴的眼神投向了屋內唯一一個冷淡喝茶的人。
方遠至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
“譚先生,”施廈癱倒在椅子上,頭靠在椅背上,感覺磕的疼:“你為什麽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方遠至喝茶,沒有搭理他。
柳巷感覺有些無趣,從剛開始的翻翻找找到後面什麽都做不了,做什麽都無聊的狀态中試圖搭話了很多遍,但除了隊裏唯一的小朋友,她甚至沒有聽到另外一位說過話。
“這家夥之前也是這麽冷淡嗎?”柳巷懷疑冷場的是自己:“這茶有多好喝啊,我看他都喝了十五六杯了。”
方遠至悶悶的反駁了一聲。
“沒這麽誇張。”
施廈以點點頭:“确實,只喝了七杯而已。”
他又有點難以置信的站起身來,理了理自己黑色上衣的下擺:“什麽茶啊?你連喝七杯,裏面是能喝出金子來還是能喝出謎底來。”
柳巷附議:“你跟他說嘛,他平時也這麽不說話嗎?”
施廈想到自己剛來的時候,這家夥問東問西,挺活潑的樣子,忽然也覺得有點不對勁。
“不是啊,我看他剛開始話挺多的。”
方遠至沉默喝茶。
柳巷一把搶過茶杯:“我看這兒也沒個廁所,這時間又馬上到了,別等會兒當鬼了連個廁所都找不着啊。”
方遠至:“……都說要當鬼了。”
柳巷又将杯子放了回去,沉聲道:“啊,什麽意思?”
施廈想了想,和她解釋。
“都要當鬼了,能有生理現象嗎?”
柳巷遲一拍的跟上話。
“可是我覺得想上廁所是心理現象啊,因為有的時候我就算不喝水,也會緊張的憋的慌。”
時間匆匆的流逝,相對無言,也會略顯漫長的時間,即使是相見甚歡,也顯得過于寬裕了,卻在此刻如同流水一般逝去。
再也沒有來人加入這場荒誕的游戲,所有人都要往注定的方向前行。
那無聲無息緩慢的一格一格跳動着,直到跳到最終,都安靜的仿佛是無聲之物一般的鐘表,如同山巅之上懸挂着的鐘鼓,再跳到盡頭與那并不明顯的被歲月抹殺過的刻度重疊的一瞬間,将等待之中變得死寂的小屋重新點燃。
與曾經那個給人帶來未知恐懼的夜晚相比,雖然依舊是沉浸其中,卻有一種不同卻又如此相熟的感覺。
像是在末世的世界裏釀制的良夜,一番安寧似乎無常的表象之下,是無數奉獻者和犧牲者的自我剖解。
整棟由木質的小屋此刻變得如記憶中那般的不相似,鐘表悄悄的聲音仿佛并不是來自于三人所占的地面積近的牆壁上,反倒像是重重疊疊的在那些照片裏,每一幀每一幀白色的空白中傳出來的吶喊,空白的沒有相框的膠卷上,那些空白突然有了自己的意義。
他們沒有完成自己留下的執念,或許是因為不想,或許是因為不能,但都不出意外的停留在了永久停滞的時間裏。
所有的尖聲和吶喊都從那些原本連人像都沒有的空白寂寞中滲透出來,從剛開始的零零散散像是黑暗中沒有旋律的哭號,到現在整齊劃一,擁有了節奏的吶喊。
“是不是如果沒有完成沒有完成的執念,就會像他們那樣永遠留在那裏。”
柳巷暗戳戳的在一邊想要拉住離自己很近的施廈垂落在身旁的手,卻在空中撲騰了半天,都沒找到目标。
憤恨的向着下面看去,見那兩人的雙手交握,剩下方遠至一只手扶着牆面,施廈右手抓着椅子。
但顯然這個獨特的朝着下方看去的角度,也讓她看到了別人沒有看到的事情。
原本那些松松垮垮,似乎所有事就會陷下去的木頭,地板上那些長了青苔的角落。
水光在地面上蔓延開來,逐漸吞噬原本的木質地板,照片如同是那些老舊的瓦房裏脫落的青瓦,沉重的摔在地上發出一生的悶沉的響聲。
“正在進入第一條時間回溯,”一個詭異而又令人捉摸不透的聲音,似乎從腳底下逐漸擴散開的潭水裏傳出,随着聲音的響起,另外兩人也向下望:“時間期限為三天,所有人将進入該線生存三天。”
施廈在看到地面逐漸擴散開來,逐漸将三個人包圍在中間,最後慢慢的延生過來的一攤渾水後,不出意外的,有些驚慌。
但相比于另外兩個,一個好奇,一個冷清的不尋常的人來說,他吸一口氣,抿住了自己最後一點情緒。
然後就是那些被一條白線連接起來的空白照片中央的那些令人感到不安的白色。
就如同是死寂一般的白色。
裹挾住所有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