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正文第九章:去向難題

正文第九章:去向難題

第九章去向難題

這一次暑假,在家裏的時間似乎顯得特別漫長。倒不是因為農活多什麽的,其實每年都差不多。我就是想金瑤了,每天得空就都在想她。

我盤算着:好像她一點兒也不讨厭我,現在我和她總算是有一個好的開端了。我們也有共同的愛好,完全可以繼續往下發展。我決定去了解一下理查德克萊德曼、貝多芬、莫紮特和施特勞斯,雖然之前和他們都不熟。她說的那幾首曲子我都牢牢記住了。開學後我就準備去買個小錄音機,在校門口地音像店裏買些磁帶來,去聽聽那幾個人的音樂。我覺得,這樣的話,我會和金瑤會有更多的共同話題的。

我們對文學的共同愛好也很不錯。她這麽聰明的人,應該會明白我送她書的心意。只是,我不能太急。看上去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目前有男朋友,這對我是個好消息。畢竟,去搶別人的女朋友,甚至只是暧昧,在我看來,都不道德,我沒有辦法下決心去幹。

我腦子裏時不時會想到這個問題:金瑤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呢?剛認識的時候,是被她的嗓音所吸引,然後見到她真人,她的姣好的外貌和曼妙的身材,如同女神一般高高在上,仙氣飄飄,遙不可及。随着工作的接觸和學期末的互動,我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人,雖然是領導,但一點架子也沒有,對我也很友好,實在是個可親可近的人。和她相處真的讓我感覺很愉快,讓我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只是,要向她表白嗎?我沒有信心。一方面,自己才十七歲,都沒有成年呢,自己的未來在哪裏都不知道,更沒法給她許諾一個未來。我現在表白的話,不能算是深思熟慮。另一方面,我很清楚父母對我的期待。就算他們認可金瑤,現在向他們攤牌也不是個好時機,因為他們要是反對的話,我連保持模糊的空間都沒有了。

想到這些,我在家裏的日子簡直是度日如年。我迫切地期待暑假能快點結束,早日回到校園能見到她。我發現,我開始更喜歡我的學校生活,而對在家生活沒有那麽留戀了,再也不像剛入學的時候那麽想家和想念農村的生活了。也許,我離成年又近一點了吧。

小時候,幹這個大人也不讓,幹那個大人也不讓,實在讓人煩惱。那個時候,總覺得長大了一切就都能自由決定,該會比小時候更開心快樂了。現在自己站在成為大人的門檻了,仍然沒有覺得獲得了想象中的大人的自由。是因為自己沒滿十八歲嗎?

其他問題也時常萦繞在我的心中。再有一年就畢業了,而對畢業後的去向我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新學期開學,我要盡早準備,看看有沒有可能未來能和金瑤在同一個地方。她雖然晚一年畢業,但要是畢業後能在一起的話,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在我爸單位辦公室翻報紙的時候,我讀到了一則新聞:江西某市向全國公開招聘副縣級的領導幹部,那應該是個挺大的官職的。除了現任的正科級幹部以外,有博士學位的候選人不需要任何官場履歷都可以直接報名。我很羨慕那些博士,一聽就特有文化。他們求職也可以有很大的自由度,想去哪裏工作就去哪裏工作。我要是讀了博士,要和金瑤在一起工作,不就該很容易了嗎?可是,博士之前是碩士,碩士之前還有學士。而我,這次專科自學考試,報考兩門才過一門。我能想象得到,我離博士的距離可比我離金瑤的距離大了一百倍。博士這東西,都是個畫餅,解不了現在的渴。

我又想起了我的同學和朋友們,和他們相處真是輕松愉快。尤其水良和紅玫,他倆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法和他們談關于金瑤的話題。他們肯定會支持我的任何決定,可是我自己都沒想好,怎麽和他們開口呢?這個問題成了我一個人需要面對的問題。哪怕開學後我處于朋友和同學的熱鬧氣氛,我也會因為思念金瑤而孤獨。

對金瑤的熱烈情感和對現實的理智思考一直在我的心中回旋,讓我想起了上次去參觀的水電站的尾水口的那些漩渦。我真希望我心中的這些激蕩能像贛江,即使水下有無盡的翻翻滾滾,在外依然如同江面的平靜。畢竟,我想讓人感覺自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十七歲的少年。在這些內心的各種各樣的想法交織中,我總算盼來了新學年的開學。

開學到校安頓好以後,我急切地盼望馬上見到金瑤。但我還是等了一個星期,覺得她肯定已經返校在宿舍的時候,才去她們宿舍樓外面找她。經過一個漫長的夏天,她好像既長高一些了,也變白一些了。她看到我很是高興,眼角笑盈盈的。我們肩并肩在宿舍外面一邊走,一邊聊天。談到了那部《茶花女》,她滿懷歉意地說,返校的時候她太匆忙,手忙腳亂之下忘記帶回來了。我一時找不到話,腦子飛速地轉動,找到一個還能接受的說法:“那不要緊,就當送給你了!”我其實并不在意她還不還這本書,但是我更在意不想讓她因為沒還書而顯得尴尬。我想,只要她願意,就算送她十本書我也樂意。

我們又散步了一小會。我告訴她,我買了那些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還有莫紮特和小施特勞斯的磁帶,果然她說的是對的。她接着說起了其他音樂家的作曲和演奏,給我介紹他們都有些什麽代表作和他們的風格特色。我真不知道,音樂的欣賞還有這麽多講究。我之前只知道莫紮特和貝多芬,但其他的我就從來沒有涉獵過,她像是給我打開了另一個生命的窗口。我頭一回才知道,莫紮特和貝多芬以外,還有肖邦、舒伯特、德彪西、勃拉姆斯、瓦格納、維瓦爾第等等衆多同樣有盛名的古典作曲家。看着她對這些大音樂家如數家珍,我有點兒既崇拜又感激,覺得自己有點兒受寵若驚,福分非小。

我們接着又談回了《茶花女》,她說:“這部小說,我覺得結局還是挺悲的,我不是很喜歡。我更願意作者應該給他們一個更美好的結局。”

我對這個表示贊同:“是呀,如果他們相愛的話,被父母輩強行拆散真是悲劇。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悲劇色彩也類似。可能悲劇更能打動人吧。”

她對這一點也表示同意:“也是,小說中人物的悲劇,總是和生命的逝去相關聯。可能萬物中只有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所以,好人或者英雄或者美人被毀滅,才能讓人感到心痛,才會讓人更珍惜生活中美好和寶貴的東西吧。”

我雖然不太聽得懂她說的全部內容,不過她的這個見解看上去倒是蠻深刻的。要是好人死了,我是會很心疼的,我覺得我就這麽心軟的一個人。以前我們村子裏有一個心底非常好的鄰居,得了肝癌還什麽肝硬化死了,我媽媽說起他來,就說,可惜了,一個這麽好的人。大概世間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吧。

談話間她又要忙着回去了,我們只好又匆匆分開了。

每次我們聊的時間總是讓我覺得是這麽短暫。我不由得總盼望着下一次的到來,但不知道多久見她一次讓她覺得合适而不厭煩。只是現在,見到她的機會已經不如以前那麽多了:新學年開學後,我們的教室已經挪動到四樓,一個更挨着“H”的那一橫的教室,那個教室光線不佳,整天都需要開燈。我們倆的教室再也沒有挨着了,連去那個弧形護欄遠眺的機會也沒有了。而她,現在也既不擔任播音員,也不擔任團委書記了。

不能在廣播裏聽到她的聲音,也不能經常看到她,讓我內心十分煎熬。我開始回憶起和她相識的點點滴滴,從廣播站的聲音開始,一直到最近的一次見面,每個細節都在腦子裏細細回味。我開始想象我所關心但是沒有開口問過的她的一切。

我猜,她應該也是來自城裏人家,不然她多半沒有機會發展她的音樂才華。雖然沒機會看到她展示任何樂器才能,我一直相信,她肯定會彈鋼琴,或者是小提琴。我的口琴演奏那麽糟糕,她一下子就能找到症結所在,她的音樂才華雖然沒有得到完全的展現,但是絕對超過我所看到的。我喜歡她的聲音,我也相信,這麽美好的聲音一定會有合适的機會大放異彩。

我對她的家庭成員也充滿好奇。老實說,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其他同學的家庭有過如此好奇的時刻。就連紅玫和水良,我都沒有到要關心他們的家庭成員的程度。唯一的一個近距離觀察過的同學家庭,還是我們副班長。她是獨生女,我去她家找她玩的時候,叔叔阿姨也都非常地和善而友好。金瑤家裏還會有誰呢?我能想象得到,她平常那麽溫和又那麽爽快的脾氣,她的家庭氣氛肯定是很和諧美好.要是能認識他們、親近他們,該是多麽地溫馨和幸福啊!

這些奇思怪想一直不好意思找她證實,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合适開口和她談論家庭成員的程度。如果說,之前想法設法要接近她還屬于我可以努力的範圍,真到了這一步,我反而變得猶豫起來了。我實在太在乎她,而不敢輕易驚動她。如同觀察一頭在林間草地裏悠閑吃草的小鹿,我不知道多近的距離是合适到恰好可以觀察她,又不會把她吓跑的程度。這種事情對我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領域,而我顯得笨手笨腳,有點兒無所适從。

我想起了前段時間在書店裏翻過的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那裏面的女主人公在她的給她的愛慕對象-那個作家-的信裏,熱烈而決絕地表達着她的深深的愛戀,那種從她少女時代起就一直開始着的暗戀。可是,這種愛,只有在她死之前才能讓他知曉。我發現,我很羨慕那個女人,她能勇敢地去表達愛,而決不肯讓這個愛成為他的負擔。而我,現在缺乏這個勇氣。之所以缺乏這個勇氣,那是因為,我對最後能和金瑤在一起還抱有希望。如果我不打破這個微妙的關系,等将來我和金瑤有現實可能性的時候,不就自然而然的能夠向她吐露心跡嗎?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并不想表白後就永遠放下,我寧可選擇深深地隐藏。我又想起了程靈素,那個其貌不揚、心如蘭芝的善良聰明女子。我也同情她,因為也是在最後明知決無希望的時候,為了她的心上人犧牲自己的性命那一刻,才袒露內心。我希望,我最後能避免她的悲劇,得到更好的結局。

開學後不久,紅玫和程玮分手了。

這個結果讓我大為錯愕。我怎麽也沒想到,我曾經認為那麽幸福的一對,居然只持續了不到一年就分開了。

那天傍晚,紅玫的眼睛紅彤彤的,像是哭過。上次我知道她哭的時候,大概還是她看《平凡的世界》的時候。這次晚自習課上,她一直悶頭發呆,我猜到了事情大概不太妙。果然,下了晚自習,她叫住了我,讓我陪她去操場上走走。自從她和程玮牽手以後,我倆已經很久沒有單獨去散步了,我自然是答應了。

在操場上,她告訴了我這個突然的消息。我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真證實了這個猜想,我依然覺得很震驚。她說,有幾天沒見到程玮了,今天下午飯點的時候就去程玮宿舍找他。到了那裏,看到了他和另一個女孩子肩并肩坐着在吃從食堂打回來的飯菜,顯得很親昵。更過分的是,他們宿舍的人對此熟視無睹,很明顯,他們倆這事已經有一陣了。

“他竟然是這樣的人,我從來沒想到!” 她的喉嚨明顯在哽咽。

我有點感覺自己笨嘴笨舌,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我也沒有紙巾,心裏只能暗暗着急,叫她“別哭,別哭啊。”

我心裏也嘆了口氣。是啊,我也沒想到。他看上去成熟穩重、風度翩翩,實在難以想像,他會是同時和多個女孩子交往的人。我對老鄉的行為給我的好朋友帶來的傷害也感到深深的內疚和歉意。紅玫,值得一個更好的男孩子去珍惜。

“和他在一起,我原本是打算他去哪裏,我就去哪裏的。沒想到,他根本就沒給我機會!”她接着說:“他就是個僞君子!腳踩兩只船!”

“對不起,紅玫,對不起。”我向她道歉:“我也沒想到事情會成這個樣子。辯論賽的時候,好像你倆都還好好的啊!”

“就是辯論賽!讓他出盡了風頭,很多女孩子開始追他,他就昏了頭!”

我沉默了。說實話,我頭一回發現,紅玫不僅敢愛,她同樣敢恨。她接着說,他們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如何甜言蜜語地哄騙她,海誓山盟一樣都不少。她都全相信了。

“沒想到,這些都是假的!假的!”她恨恨地說。

然後她說,程玮跟她道歉,說和那個女孩子更合适,希望紅玫能夠幸福。她對他的話是一點兒都不能相信了,她知道那個女孩子離程玮家鄉更近。

“他甚至都沒問我,和他一起去他家鄉,我願不願意!” 紅玫補充道。

我感到有點兒難為情,趕快和她說,她要是來我們家鄉的話,我肯定很歡迎的。

紅玫一邊抽噎,一邊告訴我,她們家就她一個獨生女,父母從她小時候就很開明,鼓勵她自由探索。來這裏上中專,是她自己要求的,因為可以求穩,不用擔心高考。她還說,接受程玮的追求前,她問過她媽媽。她媽媽的意思呢,是讓她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如果和程玮在外地安家的話,他們也會尊重和支持她。沒想到,自己以為的未來終身伴侶,原來是這樣一個人。

“再也不能這麽容易當真了,就當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最後她說。

第二天,程玮也來找我。他說,他和紅玫相處的這一年裏,他們幸福的時刻很多,但是摩擦也不少。有時候他也很難受。正好那個女孩子出現了,相比之下,他覺得和那個女孩子相處得更融洽。

“我該早和紅玫說的,這樣就不至于誤會了。” 他說。

那個女孩子,我也有點印象。好像和我那個半個老鄉同學一樣,都是萬載的,離宜春也就半小時車程。紅玫的家鄉在鷹潭,離宜春就路途遙遠了。我想,這應該是最可能的原因。但是程玮沒有把這個告訴我,而他告訴我的,在我看來,只是借口。突然之間,我覺得程玮變得陌生起來,我再也沒法把眼前的這個人,和我以前印象中的那個儒雅溫厚的形象整合到一起。我也不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也許哪個都不是真正的他。

在我看來,在感情的事情上,欺瞞別人好像容易一些,欺瞞自己,真的很難。我不知道程玮是不是一開始就對紅玫沒有付出真心,還是後來發生了變化。也許,人心是多變的,上一秒愛的死去活來,下一秒說不定就硬起心腸來決絕分手。我沒有經歷過,自然不知道這種變化會怎麽發生。不管怎麽說,這種可能性的存在,讓我覺得長大後的世界太可怕,而顯然的,我還沒準備好。我能告訴自己的就是,不管如何,我必須真實面對我自己,不能騙自己。

想到之前以為很幸福的一對就這麽破裂了,我既感到有點兒悲哀,同時也有點兒惶惑,看起來別人眼裏很幸福,可真不見得當事人就會覺得是幸福的。分手前紅玫肯定覺得很幸福,可程玮也不一定。可見,就算是一對情侶,幸不幸福也不見得同步。這事在我爸媽身上估計也差不離:小時候,我爸媽經常吵架,時不時就兩個人吵得臉紅脖子粗的。事後雖然也能和好,但是我媽經常和我說,她和我爸在一起,過得并不幸福。可我爸倒從來不和我們小孩子說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幸不幸福,但是他看上去倒是每天都樂呵呵的。就是,幸不幸福好像大家都能感覺到,雖然不大準,可就是沒人說幸福到底是什麽,誰知道呢?

這件事之後,程玮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沒法對他怎麽對待紅玫的做法視而不見,所以我也不想去找他。一直到畢業,我也沒有在校園裏再見到過他。

第一次自考成績出來後,大家都不是很理想。報考的兩門課程裏,我只有一門合格了,而曾老師教我們的行政法學居然沒及格。一方面,我為自己發揮不佳而對不起老師感到很難為情,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這個開頭好像不太糟糕。畢竟,我們自學考試的都是大學課程。論真格的話,我們才相當于高二呢,也沒什麽好丢臉的。

水良和紅玫也跟我一樣,都是報兩門過一門。可能是看到了希望的緣故,放暑假前大家還是興致很高,都繼續報考了好幾門,準備十月份再考。

我一邊準備考試,一邊又為怎麽和金瑤保持合适的關系而傷腦筋。發愁的時候,我感覺需要下下圍棋來排解內心的煩惱。于是我挑了個周末和水良去書店的日子,在那裏買來了一副玻璃棋子的圍棋。晶瑩剔透的黑白二色玻璃棋子裝在兩個藤條編織的棋罐裏,配着一張可以折疊的厚厚的塑料材質的棋盤。自習回來後,我時不時自己一個人在棋盤上研究布局和死活題。這倒也能讓我的內心暫時不至于被金瑤的事一直啃齧。

有一天周六下午,我們幾個都在宿舍裏。教我們資源勘探課的宋老師來宿舍看望大家。看到我在擺弄棋子,他很有興趣。原來他也是圍棋愛好者,并且對自己的水平還有些自信。他興致勃勃地邀請我來下一局。因為不知道各自水平的高低,我們就約定按照平等水平的分先來下,他比我年長,很有風度地堅持讓我執黑先行。我推脫不過後就只好答應了。

我們平行占據四角後,我下在了倆黑子的連線的邊路星位,形成三連星,準備按照新近熟悉的宇宙流布局圍起大模樣。他也不甘示弱,徑直挂角後又在邊線打入來破壞我的圍空。我們從邊線的戰鬥一直延申,向中央棋盤進軍。利用這個機會,他在四周撈了不少實地,而我,除了早先的角以外,只有些許外勢和對中央白棋大龍的纏繞攻擊态勢。很明顯,如果攻擊過程不能得利的話,我将落敗。能否攻擊成功呢?我沒有必勝的把握,在這裏我陷入了苦苦思考。天氣雖然轉涼,緊張的局勢依然讓我汗流不止。

室友們頭一次看見我在宿舍裏下圍棋對局,很是興奮,都圍過來觀戰。但是他們都不大懂,不知道目前盤面上誰暫時占優勢。不要說他們了,連我自己也不能肯定誰有優勢,但是宋老師還是氣定神閑,似乎成竹在胸。經過十五分鐘的長考後,我發現,有一個挖斷的妙手。這個手段看上去不大可能成功,因為對手被挖斷的尾巴那幾個棋子貌似可以和另一塊棋取得聯絡。但是更深入的思考就可以推斷出,就算聯絡上,這兩塊棋加在一起也只能有一個真眼和一個假眼,而沒有兩個真眼的話,它們是沒有辦法活棋的。我看宋老師的神情,猜測他應該被能聯絡的表象給蒙蔽了,沒有考慮到後面的發展。于是我果斷走出了挖的一手。果然,這一手棋一下去,輪到他開始長考了。

思前想後,他使出了最強硬的應對,聯絡上後左沖右突,結果還是沒有辦法突出重圍,大龍的一截尾巴和那塊聯絡上的棋子都被我吃住,形勢發生了逆轉,我實空一下子超過他很多。最後的官子階段大家都應對沒有大的失誤,最終我七目半獲勝!數完空,宋老師搖搖頭,不很開心的樣子。不過他還是拍拍我肩膀:“小夥子挺厲害的嘛!”

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讓他難堪了,但還是謙虛地說:“承讓承讓,僥幸取得勝利。”

他走了後,我開始收拾棋子,佑仁湊過來:“小芳,你圍棋下得不錯呀!我也想學,你能教教我嗎?”

上次他讓我丢了大臉,我很久都不想搭理他。事後他一直小心謹慎,不敢再開我的玩笑了。過去了幾個月了,我也不好意思一直緊繃着臉。這次他肯向我請教下圍棋,我覺得也該是時候放下心結了。于是,我痛快答應下來了。

從那以後,他從圍棋的簡單吃子,到死活知識,到布局理論,都學得很認真。其實吧,他這個人,不開玩笑的時候,還是很好相處的一個人。對我肯原諒他而教他圍棋,他又很感激又很高興。漸漸地,我們又可以有說有笑了。重新找回來和他的室友情誼,我自己也覺得心裏少了一個疙瘩,我猜他也應該開心不少。從此以後,佑仁成了我除水良以外的另一個同性密友。

第二次自學考試結束後,宋老師宣布,學期末有倆星期的課程實習,将會在我的家鄉宜春進行。之前的班集體活動,都基本是一天來回,還沒有那麽久在外面大家一起外出過,大家都興沖沖地期待這次期末實習的到來。我也有些高興,因為這樣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不用先返校再回家了。

我決定,要打電話給我爸告訴他這個消息。我叫上水良和佑仁,三個人準備去八一大橋的橋頭溜達溜達,順便打個電話回家。他們也開開心心地答應了。

之前給家裏寫信,要一個多星期才能收到家裏的回複。現在有了電話方便多了,有什麽事,一個電話就可以告知了,這是科技帶來的便捷呀!我想起我們這學期開設的計算機課程。我們頭一回接觸微軟公司的Microsoft DOS 操作系統,每次都需要記好多命令,打好多字才能調用程序來運行。新鮮是很新鮮,但好像也很麻煩。計算機課老師告訴我們,那個微軟公司,已經發布了最新的windows 95操作系統,那個就要好用很多了,可是我們的課程更新慢,估計學校也不舍得花大價錢去買最新的系統,所以現在只能用這個快要被淘汰的東西。老師還說,現在的電腦技術日新月異,已經能夠在不同國家之間通過一個叫因特網的網絡,這裏發送消息,在美國就可以馬上收到,就是這麽方便!

這些技術看上去就很神奇,要是數據傳輸得更快一些的話,以前科幻片裏可視電話的場景,說不定就要在不久的将來實現了。這些科技進步想想就讓人激動。除了談戀愛的情侶們少了些等待的樂趣以外,我覺得這個發明帶來這麽多快捷便利,看上去真偉大!只是要小心,壞人掌握起這些工具的話,好人就要遭殃了。

上次辯論賽,我們還為了科技的發展進步會不會讓人類社會更危險而唇槍舌劍,要我看還真不全是耍嘴皮子。以前科幻電影裏,時不時就會出現機器人的場景。要是以後計算機變得小巧而強大的話,智能化的機器人遲早要真進入我們的生活。萬一,我是說萬一的話,最好不要讓他們有了獨立的思想。要不然的話,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和人類相處。記得當時我說過,只要人類社會分成很多陣營,發展科技就是強大自己和威脅敵人的必要手段。那時候想的還都是人類社會內部的陣營分裂,現在,我可不希望這些未來的智能機器人成為人類的敵對陣營,不然人類可看上去沒什麽太大的勝算。當然,我想那麽遠,又未免有點兒可笑了。

下午最後一節計算機課上完,我們就一路慢慢踱過校門口往八一橋頭走。校門口外面,那個臺球室裏依然人頭攢動。再往前一點,有一個私人開的打字室,裏面有兩臺電腦。有時候他們不忙的話,我還會去那裏租他們的電腦來熟悉打字技術,以後應該用得着。我們路過了老鄉聚會的那個“家鄉菜“飯館,門口的招牌依然親切。隔壁的石油學校大門緊閉。頭頂上,連接他們兩個校區的跨街人行天橋上,學生們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這個石油學校裏的學生,不知道怎麽地,時不時就和我們學校地學生發生沖突。上次小付輔導員也是在和他們的沖突中下了狠手。剛入校地時候,郭大哥他們在老鄉會上告誡我們,這種城鄉結合部比較亂糟糟的,要小心在意,不要一個人單獨行動。估計他說的亂糟糟也是和這倆鄰居學校的沖突有一些關系。我不禁感慨,要想全人類和平共處何其難!就連我們這倆隔壁學校都做不到呢!我同時又慶幸,還好我們班集體的小環境還是很團結友愛,算是能讓我在這個資校裏稍微安點心的地方了。

我們接着往前走,看到了經常在那擺烙餅攤子的老婆婆,聽見她的帶着南昌口音的吆喝:“烙-餅-子喲。”這會兒她攤子上的烙餅已經差不多賣光,所剩無幾了。她家的烙餅外面裹上一層芝麻,咬下去裏面的芝麻糖拉起絲來,總是咬不斷,味道特別甜,我有時候也會忍不住誘惑去買上一個解解饞。

髒兮兮的江北街道上,有好幾戶人家當街擺放着煤球爐,就這樣在露天的地方炒菜。我還看到了那個愛抽煙的另一個老婆婆,她滿面皺紋,心思好像都在煙上:嘴裏的煙吸一口進去,慢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還有那個臉上長着碩大的血管瘤的老爺爺,穿着厚厚的棉衣,眯着眼睛,正坐在牆角曬太陽。他的那些血管瘤,總讓我聯想到麻風病。但是麻風病會傳染,顯然他應該不是,不然他就該被收治了。人活到這些老婆婆和老爺爺的那個年紀,總該會看透世事,不再像我們年輕人一樣為煩惱的事情困擾了吧?她們的人生智慧應該能領會什麽是幸福了吧?

馬路拐彎處的有一個電子游戲廳,人聲嘈雜。除了我們兩個中專學校的學生,還有不少小不點的初中生甚至小學生在裏面,也沒見警察來管管。那個游戲廳,我偶爾也會去那裏打兩局麻将玩,只是一個游戲幣玩到底,什麽時候結束,就什麽時候不玩了。馮春和鄭松對裏面的格鬥類游戲樂此不疲,像什麽街霸啦,拳皇啦,玩得尤其起勁。但是這些打鬥讓我完全提不起興趣,真不知道他倆個子也不高大,為什麽對這些打鬥這麽入迷,難道是缺什麽就想什麽?我同樣個子小,但是一點兒也不想打鬥,不管是現實中的,還是虛拟中的。我總覺得,要是拳頭大就能解決問題,那還要警察和法律幹什麽?話說回來,別人真要打我的話,自保的功夫學一點好像還是很有必要,這麽一想來想去,我好像又快把自己繞進去了。

再往前一點,我們來到了上次看紅櫻桃的電影院。因為那部電影的緣故,每次路過這裏,總讓我想起那些可惡的納粹和日本軍國主義。現在電影院外的那些電影海報上,最醒目的電影是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是講□□時期的一群大院裏成長的和我們一般大的年輕人的青春躁動。我又想起了金瑤。是啊,如果在和她談戀愛的話,請她看一場電影實在太正常不過了,雖然聽說這個電影好像不是那麽合适。可是,我都沒有準備好對她表白,又怎麽好請她看電影呢?我很清楚,她吸引我的,絕不單是她青春靓麗的外表和柔美的嗓子,更是她內在的平和的态度,和對美的事物,像文學和音樂等等的品味和鑒賞力。她兼具外在美和內在美。和她相比,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小醜角,既穿得土氣,又不知道怎麽鑒賞那些高雅的東西。我雖然對現在的自己自慚形穢,但是,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在不遠的将來,有一天能夠和她并駕齊驅。

想到青春時光,我又想起了兩個禮拜前在書店裏翻看的《黃金時代》。那是王小波的新書,起了個挺好聽的書名。就是裏面的內容呢,對我們的年齡段來說,還是太早了一點:對我們來說,屬于我們的黃金時代還沒有來臨。我覺得,要是讓我以後寫一部關于我們此時的青春時光,《青桃時代》的書名恐怕比王小波的《黃金時代》更适合吧。畢竟,現在的我們,更像那些青澀的桃子,還沒有成熟。就算魅力巨大的金瑤,我也毫不懷疑,以後的她,也必定将比現在的她來得更加光彩奪目。

不遠處就是八一大橋橋頭了。上次臻梵和那個小黛來的時候,就住在這一帶的小旅館裏。這都好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橋頭還有一個大市場,裏面各種雜七雜八的衣服呀,鞋子呀,文具用品呀,都很齊全,只是要小心,因為裏面很多東西質量很差,需要很小心。

我剛來學校的時候,嫌棄我腳上從家裏帶來的解放鞋太土,曾經在那個大市場裏挑了很久,挑到一雙樣子很別致的看上去是皮做的鞋子,底貌似也很結實。頭一星期穿的感覺還挺好的,結果有一天下大雨,我穿着這個鞋子在雨裏淌水了。等我回到寝室,發現鞋底居然掉了。原來,這個皮鞋主要是硬殼紙糊上的,一泡水就全散架。真是一幫奸商!後來我就學乖了,就只買價格公道的回力鞋,耐磨耐洗,總算不用擔心上當受騙了。我就覺得,做生意掙錢堂堂正正,“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像回力那樣貨真價實的廠家就該興旺發達,那些賣假貨劣質貨的,真倒閉了了我也得拍手稱快,誰叫他們不老實的。不過我也懊惱,我自己的爸爸就是在商店賣貨,我居然什麽都沒學到,看來成年人的世界呀,真是沒有童話。

在八一橋頭的電話亭打完電話後,我們繼續在那裏閑逛了一會。朝贛江對岸望過去,滕王閣在那些現代高樓的襯托下,沒有了我曾經在近處看到過的巍峨氣勢,成了一個很普通的傳統挑檐的沿江矮樓。滕王閣的門票對我來說太貴了,自然不會去登樓參觀,遠遠地望一眼我也把自己算成是到過滕王閣了,這樣想的話,就不會眼熱那些能去的游客了。

贛江江心的沙洲上,在八一大橋的下游,架起了很多腳手架,工人們在施工,打了一長溜的橋墩。看起來,不久一座新橋将會建起來。這段時間正是秋汛的時節,江水浩浩蕩蕩,江面比枯水期寬了不少,泛黃的江水洶湧地沖向下游,勢不可擋。是的,自然的力量就是這麽強大,而我們單個人的力量是那麽地渺小。我想起了我們上次參觀的那個大水壩,又一次感嘆,作為這些渺小的單個個體作為一個群體的話,我們的力量可以無限大,可以擁有利用甚至戰勝大自然的力量。看着這些不可阻擋的秋汛洪流,我想,我該如何引導我內心的洪流呢?我對這個問題還是沒有一個明确答案。

江這邊,橋頭的街道還是那麽寬闊,很多店鋪我們都已經看得很熟悉了。突然,水良指着街道右邊的一個店鋪叫道:“看,那裏新開了家照相館!”

我們仔細一看,還真是,上次來都沒有。幾層臺階上的門面上,赫然挂着紅幅,頂上是很喜慶的“心悅照相館”的店名,顯然開業還沒多久。這個店名,好像要讓人看到了就心情好似的。我盤算着,要是以後我們想要照相的話,就有一個更方便的去處,不用再過橋去城區了。

我們三個人繼續在那個大市場買了點零零碎碎後,各自在路邊的烤白薯攤上狼吞虎咽了一個烤白薯,才心滿意足地返回學校。

這個電話之旅,還是讓我更加想念金瑤。我決定,等我去實習了,她還在學校的時候,我可以寫封信給她,這樣就不會顯得太突兀了。我也在認真思考,和金瑤真在一起的話,我該會多麽幸福啊!至少現在看來,我沒有任何理由懷疑這個前景。她那麽好,那麽真誠,和她相處從來沒有讓我難受過,我看不出任何地方藏着暗礁。也許,和她好了,會發現她很多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樣的,但是本色這麽好的人,能差到哪裏去呢?反正我是準備好了,不太一樣也沒關系,我會适應的,只是,我還得好好想想,到底怎麽往前推進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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