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聲嗷嗚
第32章 一聲嗷嗚
他們靠得太近了, 近到姜貍想要轉過頭去都要擔心會不會不小心碰到徒弟的唇。
徒弟說:師尊,她就在窗外看着呢。
他捧住了她的臉,于是她就不能躲開了。
他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繼續纏綿地追逐着她的呼吸, 視線停在了她的紅唇上。
如果姜貍仍然無動于衷, 他不确定自己會不會惱恨至極地咬上去。如果她的眼中空無一人,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但是幸好, 姜貍慌了。
這段關系裏, 她始終是游刃有餘、悠閑自在的,輕輕松松地就将他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
但是現在, 發現他似乎想要一口咬上她的唇,她開始躲閃他的眼神、開始移開視線,她的呼吸亂了, 慌張至極的樣子,似乎想要逃跑、又想要和他說些什麽、阻止這一切發生一樣。
他幾乎真的要親上來了。
就在她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時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徒弟灼熱的呼吸上,心驚膽戰地等待着的時候。
突然,他笑了一下。
——終于,第一次, 他在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不再游刃有餘、置身事外了。
她比他還要慌張。
于是那種滔天的、翻湧的憤怒情緒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徒弟停頓了片刻,在師尊緊張至極、幾乎快要心髒停跳之前,他移開了一點。
他想:慢一點, 慢一點, 剛剛一定吓壞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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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還很好心地微微拉開了一點距離, 給了她足夠的空間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幾乎要奪路而逃。
幸好, 這個時候,鬼新娘真的來了。
當窗戶被風吹開了一點,姜貍立馬抽出了捧魚劍,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鬼新娘是個金丹期的邪修,來無影去無蹤的,還會一手好幻術,是以很是棘手。但,姜貍是只貓妖,她的聽覺靈敏、嗅覺也敏銳,貓的速度又極快,是這種邪修天然的克星。
姜貍知道,鬼新娘身邊還有不少幫手,按理說她不會把這麽多的邪修丢給徒弟,但是這一回,解決了鬼新娘後,她莫名其妙在花園裏磨蹭了很久。
但是當她走出竹林,還是沒躲過等在外面的徒弟。
他上前,就像是從前那樣要幫她擦幹淨手上的血。
但是姜貍立馬轉過身說:不用,那邊有水缸,她洗洗就好了。
她在水缸前,把手洗了又洗。
徒弟解釋道:那個時候,鬼新娘在外面看着,所以他當時才情急之下……
姜貍尴尬地胡亂地點頭,說她知道的。
徒弟說:師尊理解就好。
徒弟又說:他不是故意冒犯,也沒有打算對師尊無禮。
解釋完了這一句,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變得尴尬了起來。
兩個人一時間都沒話說了。
如果說話還好,不說話氣氛就更怪了。
姜貍盯着地下。
這水缸可真水缸。
這石頭可真石頭。
姜貍想要告訴徒弟:她不會在意的,那不都是為了引那鬼新娘出來麽?但是現在說出來,就顯得有點欲蓋彌彰、好像她很介意一樣。
一直到這個時候,姜貍才意識到了和徒弟裝夫妻是一個多麽馊的主意。
虎崽還是很乖的,他現在還一直想要和她道歉。
只是當那垂着眸子顯得有點陰鸷的漂亮眸子,視線似有若無落在她的身上的時候,她實在是無法忽視他的目光——徒弟在盯着她發燒的耳垂,視線逐漸轉移到了她耳垂上那顆小痣的位置。
那種感覺又來了,她心慌得幾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她是師尊,總是不好在徒弟面前露怯,姜貍連忙開口吩咐,讓徒弟處理一下現場,她去街上看看還有沒有同夥。
然後匆匆跑了出去。
……
直到外面的冷空氣吸入肺部,她才松了一口氣。
姜貍是不會主動往那方面去想的。因為在她的心裏,徒弟是朝夕相伴的親人、是她看着長大的小虎崽,這是非常難以逾越的認知。
——就像是橙子和西瓜。姜貍堅定地認為徒弟是個大橙子,就算是這顆橙子變得和盤子一樣大,她也會覺得:哈,變異大橙子!
她怎麽也不會往西瓜的方向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會這麽不自在。只能将這種感覺歸結于的尴尬和驚慌。
姜貍在河邊蹲了一會兒,風一吹腦子才漸漸地降下了溫。
她在看着河面上飄落的花瓣,卻沒有注意到橋上有個陌生人看了她很久。
天邊下起了雨,陌生人走了過來,給她打了把傘。
姜貍聽到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姑娘,我們從前見過麽?”
姜貍轉過頭,就看見了個穿着禦劍門織金白袍的青年劍修。
姜貍盯着他那張臉看了一會兒:“這位道友,瞧你的氣息,應是修無情道的修士吧?怎麽會和我見過呢?”
江破虛臉上難得出現一點為難,他解釋道:
“我從前忘記了一些事情,不知道為何,瞧見姑娘便覺得十分的眼熟,故前來一問,姑娘從前可曾認識我?”
姜貍拍了拍裙子站了起來:
“道友,搭讪的手段也太落後了。”
“你們修無情道的,還是不要到處找姑娘搭讪了。”
身為無情道修士這樣被排揎,江破虛顯然有點尴尬,剛剛想要解釋。可是姜貍已經走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路過了他,鑽進了雨裏。
姜貍猜測,江破虛應該是和禦劍門的人一起來的,目的大概也是那位鬼新娘。
這些年姜貍一直沒有聽見他的消息。誰知道,沒有天衍宗,還有禦劍門,他還是和上一世一樣修了無情道——既如此,就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了。
倒也沒有什麽敘舊的必要。
……
姜貍走了兩步,就看見了自家的虎崽。
高大的徒弟撐傘乖巧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只是目光從江破虛的身上收了回來。
他問:“那個人是師尊的熟人麽?”
姜貍說:“不認識,一個不相幹的路人罷了。”
是麽?
那個陌生人還在盯着姜貍的背影,玉浮生不着痕跡地擋住了那個男人看向姜貍的目光,回頭,碧綠色的眼睛眯了起來。
好讨厭。
想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
……
姜貍和徒弟走了一段路,以為過了那一陣就不尴尬了。
但是沒有,他一牽住她的手,那種熟悉的,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的感覺又來了。
她第一次發現,虎崽的漂亮修長的大手可以将她的手整個包住,而且他的體溫還比她高很多。
她有點不自在,但是甩開又有點傷人。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牽着虎崽的,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怎麽現在就不行了呢?
姜貍只好找借口,說要去買糖炒栗子,她假裝自然、不動聲色地松開了虎崽的手,噌地一步蹿到了攤位前。
這樣她兩只手都能抓住東西了。
姜貍生怕虎崽發現她不想牽着他會很傷心,于是一直在認真剝板栗,不敢擡頭看他。
但是姜貍猜錯了。被她松開了手後,她以為會傷心的虎崽卻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了許久。
你嘗試過在茫茫雪原裏跋涉麽?無論你走得多遠、多努力,眼前除了白就是白。你嘗試過在深淵裏投石麽?除了黑就是黑,沒有任何回音。
喜歡自己的師尊就是這種感覺。
她永遠對他的親密無動于衷、永遠不能理解他的告白,她是那樣愛着他、關心着他,這份愛卻成為了當年少年的玉浮生,淋過的一場大雨。
是他送不出去的紅線,藏了好幾年的星星挂墜。
但是現在,她終于驚慌失措地松開了他的手。
前所未有的欣喜,讓他的目光變得那樣的怔愣。
近乎有點受寵若驚地盯着她,看了許久。
……
姜貍想:回到了望仙山就自在了。
但是這天夜裏,她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
她一閉上眼睛,就是虎崽将她逼到了牆角,鼻息交纏的一幕。還差半分就要貼上的唇、咚咚的心跳聲,纏綿暧昧的畫面揮之不去。
這畫面開始自動播放,在她腦海裏仿佛上演。
姜貍坐了起來,在床上捂住了腦袋,抓亂了一頭長發。
她悲觀地想,怎麽辦,她可能無法直視自家徒弟了。
姜貍悲觀地思考了一下人生,突然發現窗戶沒關。
虎崽正在對面看書,昏黃的燈光下,穿着單薄的月白色的裏衣,燈光襯得他面如冠玉,漂亮至極,他擡頭和她對視了一下,很乖巧地笑了。
“師尊,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姜貍立馬活見鬼似的把窗戶關上了。
姜貍覺得自己這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吓,可能是應激了。
但是這件事姜貍怪不了別人,因為是她自己想的馊主意。而且姜貍不能和任何人傾訴,怎麽說?說她差點和徒弟親上,現在尴尬得想死?
姜貍給自己做了一個晚上的心理建設。她掏出了小虎崽小時候送她的各種漂亮小玩意試圖憶往昔。
但是當虎崽早上過來叫她起床的時候,聽見了門後面青年已經變得沙啞低沉的嗓音,她躲在門後面愣是沒把門打開。
她說:“徒弟,你先走吧,我今天不去……”
但是徒弟說他煮了小黃魚面。
姜貍說不不不她不想吃。
徒弟就要推門進來。
姜貍立馬大聲說:“我在換衣服,你不許進來!”
話一出口,姜貍又後悔了,她覺得不應該用這個借口,總覺得有點暧昧。
但是門外的徒弟已經聽到了,敲門的動作一頓。
“換衣服?”
他重複了一遍,姜貍的心髒就跟着跳了一跳,臉上瘋狂發燒。
但是在詭異地停頓了三秒鐘後,徒弟又從善如流地接上了剛剛的話:“那我不方便進來,師尊,面條放門口了。”
姜貍:“……”
說話不要大喘氣!
姜貍沒出來。她一直豎起耳朵,等到聽見徒弟走了,這才悄悄地打開了門。
姜貍松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換衣服就換衣服,他們不是天天住對門,誰不在自己屋裏換衣服?還有昨天的事,其實親人間,親了就親了吧,反應這麽大幹什麽?又沒有真親上,只是個烏龍。
她應該像是以前風輕雲淡地把這件事給忘了。尴尬的事又不是沒有發生過,從前她被天雷劈還被徒弟撞見,不也馬上忘了麽?
但是姜貍發現,從前如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親密無間,突然間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變得很詭異到讓她想要逃離望仙山。
她發愁地坐了一會兒。
突然間,姜貍靈機一動。
——她可以閉關啊。
姜貍覺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太浮躁了,是心靜不下來的緣故。也許昨天的魇草她也聞到了,有點影響修煉了。
其實姜貍從前就想過閉關,但是那個時候虎崽還很小。修士閉關的時間很難估量,萬一她不小心閉關了個十幾年,她實在是不能把才七八歲的小虎崽就丢在山上不管了。
當時她不能放心閉關,現在卻是可以了。而且江破虛都出現在了禦劍門,也給了她一點危機感。
姜貍覺得自己真聰明,真機智——
等到她閉關個半個年一年的,再醒過來,徒弟都忘了那件事了,尴尬的感覺不就過去了麽?
于是,等到徒弟晚上回來的時候,姜貍就和他說了這個決定。
她以為徒弟會表達不舍或者不願意。
但是沉默了一會兒,徒弟收回了看着她的視線:
“正好,師尊,我也想要去妖界看看。”
姜貍松了一口氣,忙不疊地開始準備閉關。閉關的洞府就在望仙山的半山腰,裏面有個聚靈陣,靈氣充裕,是個極佳的風水寶地。
簡單和大師姐交代了一番,姜貍就火速閉關了。
快得和屁股着火了一樣。
……
姜貍很驚慌。但她越驚慌,徒弟就越受寵若驚。
這種感覺演變成了愉悅,愉悅到了就連刑堂都感覺到了春風般的溫暖,那雙有點陰鸷的眸子,現在就連路邊的花花草草的眼神都變得很溫柔。
那些陰暗的、見不得光的情緒也消失了,就像從猙獰的獸重新變成了只乖巧的大貓。
是了,姜貍一向很擅長馴獸的。
他的耐心回來了。
他甚至沒有怎麽打擾師尊去閉關這件事——雖然他明知道她在想什麽。
但是妖族的壽命是很長的,他有足夠的時間和師尊耗,何必急于一時呢。
……
姜貍閉關的時間裏,刑堂的事情對于玉浮生而言是游刃有餘的,甚至還有工夫幫閉關的師尊處理了幾件急事。
徒弟是很能幹的,尤其是在懶貓師尊這麽多年的壓榨之下,他的辦事能力比大部分人都要強很多。
這半年裏,他在妖界做了很多事情。比方說殺了一些妖,知道了虎族的許多秘辛,甚至找到了老虎王的舊部;他去了妖界的虎族禁地,抓了幾只伥鬼,并且快速得心應手起來,就好像是他天生就會這麽做一般。
但是這些驚心動魄的事情,似乎沒有在他的心中留下什麽影子。
姜貍把他教得生活十分規律,她閉關了,他還是那樣過。只是,姜貍不在,他就不喜歡吃東西;姜貍不在,他讨厭下雨、下雪。
她教了那麽多年讓他去享受生活,但是她一不在了,他還是活得毫無趣味。
唯一有意思的還是去給師尊買禮物,想象師尊露出驚喜的樣子,笑眯眯地把眼睛彎成月牙。
小時候,這是小虎崽生活中唯一的盼頭。
現在也是一樣。
他翻出來了那只幽靈貓,傀儡發舊了,塞多少靈石都飛不起來了,他去妖界找了很多的工匠才修好。
他做事的時候,那只舊舊的幽靈貓就飄在他的身邊。就像是她一直在一樣。
他每個月都會去師尊閉關的洞府裏。
姜貍的結界對他是沒用的,因為小時候她就教過他怎麽打開。徒弟還是尊師重道的——至少打開後他會原樣替師尊封上。
他只是很想她,就坐在一邊看看師尊。
他就像是小時候一樣,和師尊說說最近發生了什麽事,遇見了什麽人。姜貍都聽不見,但他喜歡這樣,可見自言自語是個會被傳染的壞習慣。
時間過去得很快,說說話、想想師尊,日子就一天天地溜走。
這一年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姜貍閉關已經半年了。
他和從前一樣來到了這座洞府。很快,他就察覺到了姜貍身上的氣息發生了變化,是快要結束閉關的征兆。
他愣了一下。
思念就像是潮水一樣湧了過來。
他想:大概明天、後天師尊就會醒過來了吧?醒過來她就會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她一向很擅長掩耳盜鈴的。
不過,沒關系,他可以慢一點,再慢一點,他現在有足夠的耐心。畢竟對于她來說,親自養大的徒弟,是個肖想她的壞東西,一定會把她吓壞吧?沒辦法,養虎為患是這樣的。
他低頭注視着她,呼吸就在她的面頰上,緩慢地掠過她的睫毛、鼻尖。
但是,他什麽過分的事情都沒有做。
為什麽要那樣做呢?她并不是對他沒有任何反應的,他還不至于去吓壞她。
于是,他收斂起來了爪牙,僅僅是小心翼翼地将蜻蜓點水般的吻,虔誠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身上還帶着外面的寒氣。
一觸即離,就像是雪花落在了唇上。
……
——那時,姜貍是醒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