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六聲嗷嗚
第37章 六聲嗷嗚
因為受傷了不好挪動, 養傷期間,他一直住在刑堂。
說開了也好,至少那點心有不甘也被一起澆滅了。姜貍的态度,讓最後的一點念想都消失了。
他很平靜地想:原來如此, 從未喜歡過啊。
他覺得心上空空蕩蕩的, 像是被紮了一個大大的洞,風吹過的時候都在漏風。
姜貍一直在照顧徒弟, 只是兩個人都不怎麽說話了。
一個長久地看着外面發呆, 一個人總是忙忙碌碌又不知道在忙什麽。
等到他的傷好了,姜貍就對他說:
“浮生, 師尊呢最近有點忙,可能這半年都不會怎麽回望仙山了,你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麽?”
怎麽, 怕他不死心麽?
玉浮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他雖然是個冷硬,但是心也是肉長的,在被她傷過後,也是知道疼的。他也是需要時間平複心情的,不至于還沒心上的大洞還沒長好又湊上去, 讓她再捅上一刀, 他大概還沒有那種自虐的愛好。
他垂下了眸子說:“好啊。”
……
姜貍離開了刑堂,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來。
她覺得兩個人都需要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的。
其實兩個人各自都有需要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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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貍本來也不輕松,大師姐開始接手掌門的印記了, 姜貍要幫忙的事情變多了, 幹脆直接住在了明鏡齋。她還要抽時間去查江破虛的事, 很少有時間想起那天的事情了。
就是呢,姜貍養成了一個習慣, 每天早上起床會鬼鬼祟祟地摸摸床單。
對着月亮撒謊的人會尿床。
——幸好是假的。
撒謊的人過得好好的,其實不會有任何懲罰。
姜貍聽說徒弟開始頻繁地去妖界。
每一次碰面,姜貍都能夠感覺到徒弟身上更加濃重的鬼氣。
好幾次,姜貍去刑堂找徒弟,弟子們都說他不在。她知道他現在應該對虎族開始下手了,大概是很忙的吧。
但是次數多了,姜貍終于發現了一件事:徒弟在躲着她。
有一次,她從靈犀長老那裏順來了一盒很好吃的酥餅,下意識地揣着去找刑堂徒弟。但是當她推開刑堂內室的門的時候,裏面空空蕩蕩的。
姜貍發現書架上她愛看的書都不見了,被徒弟收了起來放進了箱子裏,鑰匙被他放在了她的小桌子上。
姜貍想: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
她坐在熄滅的爐火邊,一個人吃光了一盒酥餅。
姜貍一個人抱着那盒吃光的酥餅回了望仙山。
突然,她感覺到身後不遠不近地跟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影高大又熟悉。
隔着重重疊疊的桃花林,姜貍有種轉過身的沖動。
但是姜貍沒有。
——既然沒辦法和他在一起,那就不要給他希望。于是她忍住了,快步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
……
等到春天結束了,徒弟漸漸地不躲她了。
兩個人見面也寒暄,也偶爾會同路一段。
姜貍經常路過刑堂的時候,發現徒弟窗前的燈一直沒有熄。
他一直保持着拿筆的姿勢,直到夜半三更的時候才會回去。
姜貍站在遠處遠遠看着他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心想:
刑堂怎麽有那麽多的案卷要看呢?
直到某個夏夜,姜貍坐在了明鏡齋,郁悶地打開了賬本,打算開始每年一度的受難日的時候——
她發現那本已經被核對完了,上面是很熟悉的筆跡,墨跡還很新鮮。
她在書架上一卷一卷地翻過去,發現她未來半年的賬本都被核對完了。
夏天的雨總來得很着急。
姜貍發了很久的呆,才想起來過去關窗。
大師姐問:“怎麽了?”
姜貍把賬本塞了回去,匆匆說了句沒事。
窗外的夏雨淅淅瀝瀝。
她坐回了搖椅上,蜷縮着膝蓋把自己蜷成了一顆球。
撒謊的人還是有懲罰的。
——不會尿床,也會失眠。
……
就這樣,秋天來了。
姜貍去了一回禦劍門。
她是去打聽江破虛的消息的。
禦劍門有一位化神期的劍君,這一世的江破虛,正是那位化神劍君的大弟子,據說很受器重。
江破虛前世的機緣大部分都是靠着天衍宗得到的,姜貍提前進入了天衍宗,于是大部分的機緣都被她給截胡了。
本來,姜貍應該高枕無憂了才對。
但是禦劍門這位化神期的劍君——姜貍記得,這位前輩會在五年後飛升失敗。
姜貍有點懷疑,以江破虛天選之子的爆棚氣運,這位劍君會在隕落之前,将功法傳給他。
打聽到這個消息,姜貍心情很是低落。
她心想:這都是什麽滔天的狗屎運啊。
姜貍在禦劍門附近的街道上瞎逛,很快就感覺到身後有人在跟蹤她。
姜貍用餘光一看,果然是江破虛。
她知道自己打探消息不算隐蔽,多少會驚動他,江破虛失憶得不是很徹底,上次就對她有印象,現在難免會心存疑慮。
姜貍很想現在就動手殺了他——
但是江破虛不是個無名小卒,還有一個劍君護着。
她繞了許久,才把這人甩掉。
街上很熱鬧。
姜貍看見了一家面攤。
聽說孤獨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個人吃火鍋。
現在也沒差了。
她一邊吃面一邊盤算着江破虛到底什麽時候發現情絲的事。
這時,有個雜耍的散修藝人走了過來。
“姑娘,有個人給你點了一出火樹銀花。”
姜貍愣了一下。
她看見黑暗裏,綻開了銀色的、金色的火花——
更吹落、星如雨。
好漂亮。
但是旋即,姜貍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
她以為又是江破虛。
她心想都不是去修無情道了麽,可真煩人,雖然她想暗殺他,但是他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蹲在禦劍門等着她來殺麽?
姜貍找藝人打聽了一下花靈石的人在那裏。
她追到了巷子裏,怒氣沖沖地一擡頭——
不是江破虛。
是玉浮生。
她的怒氣就一下子啞火了。
……
隔了許久不見,他的眉眼變得有點陰鸷了,大概是鬼氣越發強盛的緣故,那雙碧綠色的眸子越發鬼氣森森,和前世的虎神,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了。
唯一的區別就是,虎神的臉上不會露出他現在的表情。
顯然,她臉上的怒氣讓他誤會了。
玉浮生以為,姜貍生氣是因為發現他偷偷跟着她、偷偷給她送煙花。
是了,她讓他不要喜歡她。
不要念念不忘。
他狼狽地轉過了身。
沉默了一會兒:
“師尊,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是剛剛看見你一個人……”
看見你一個人吃面,有點孤單。
他把沒分寸的話咽下去了。
解釋道:
“只是順路,路過了這裏。”
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順路,從妖界到禦劍門十萬八千裏。
他順的哪門子路?
謊言一戳就破。
姜貍轉過身,也不去看他。
“浮生,師尊沒有怪你,也沒有生氣。”
“師尊還有事,先走了。”
她走得很快,快得幾乎要跑起來。
……
這天夜裏,姜貍在客棧休息。
玉浮生就站在了不遠處地方,遙遙望着那扇暖黃色的窗戶。
他想:看一會兒,等到她關了燈,就該走了。
然而,鬼使神差的,她推開了窗戶。
他一僵,立馬轉身就走。
寂靜的深夜裏,身後卻傳來了腳步聲。
“小漂亮!”
他停下了腳步,背對着她,沒轉身。
她走了過來,牽住了他的手。
“浮生,我們還是家人,對不對?”
他低下頭看着她。
姜貍有點忐忑地問:“快到年底了,今年你還回家過年麽?”
我們和好吧。
他扯了一下嘴角,“好啊。”
她笑了,就要拉着他回去,卻被他拽住了,他低聲和她說還有人。
姜貍看向了他的身後。
他介紹了一下——是在妖界的手下。
姜貍愣住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松開了他的手。
她有點讪讪地說:“原來小漂亮都有手下了呀,真厲害。”
她想起來了徒弟有手下了,總不好當着別人的面叫他小漂亮了,又立馬住嘴了。
她問他是不是還有事?
他說:還有些事要處理。
姜貍松開了他的手,匆匆忙忙地上去了,“不耽誤你時間了。”
等到看不見徒弟了,姜貍才松了一口氣。
低落卻又像是潮水般湧了過來。
姜貍想——
你真是自作多情,徒弟說不定真的是順路來的。路過的時候,看見孤零零的師尊覺得她可憐,送你一朵煙花,你又當他念念不忘了。
其實人家忙得很,說不定早就忘記了那件事。
年輕人的熱情來得快去的也快,當真的才是個大傻瓜。
……
雪花落下,冬天到來。
快要過年了。
今年,徒弟還會回來過年麽?
姜貍買了很多的糖果、零食,在望仙山貼上了窗花。
貼對聯的時候姜貍要踮腳,就被身後的人接了過來。
徒弟問她:“糨糊呢?”
姜貍愣了好一會兒,才把手裏的碗遞過去。
徒弟比她高得多,很快就貼好了。
姜貍抱着手爐看着徒弟,笑了一會兒。
望仙山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就和過去的幾年一樣,姜貍厚着臉皮帶着一米九的徒兒去讨紅包,遭受了無數個大白眼後,揣了好多袋的糖果和紅包。
晚上,姜貍和徒弟、小蝴蝶分紅包。
姜貍本來要拿走徒弟的那一份,突然停住了——
因為她現在已經不能再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縱容了。
她有點心酸地從自己的懷裏掏了一半的靈石給徒兒。
說不清是心疼靈石,還是別的。
玉浮生也愣了一下。緊接着,從善如流地接了過來。
姜貍說:“越長大越費靈石了。”
他笑了一下,卻沒有接話。
他們好像恢複到了從前的時候,卻總覺得隔了一層。
窗外大雪紛飛。
每年他們都會在一起守歲,今年也不例外。
姜貍和徒弟下棋,輸了的人要在臉上貼紙條。
姜貍一擡手,就把紙條“啪”地貼在了如今顯得有點嚴肅的徒兒的腦門上,
他就和僵屍似的被定住了,低頭無奈道:“師尊。”
姜貍抿嘴,樂了。
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小游戲打破了他們之間那顯得有點僵硬的氣氛。
徒弟和過去一樣讓着她。
姜貍又要去貼,他就往後躲了躲、被她逼到了牆角。
玉浮生已經很久沒有聞到她的氣息了——
她讓他死心,望仙山全是她的氣息,刑堂到處都是她的痕跡,在哪裏都忘不了,他就只好去妖界待着了。他在妖界的時候,只能看看那只舊舊的幽靈貓,記不得多少次夢見過姜貍了。
而現在,她就這樣笑盈盈地看着他,湊過來的時候,他的呼吸都停滞了,她離他那麽近,仿佛一伸出手就可以将她摟入懷中。
第二張紙條就貼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才如夢初醒地低下了頭。
他的眼神變得十分晦暗,因為她的氣息和接觸繃緊了全身。
等到姜貍下一次湊過來的時候,他聲音沙啞,低聲下氣求了好幾次讓她別貼了。
“師尊,你別靠那麽近。”
“師尊,你、你站遠一點。”
但是姜貍卻以為徒弟在耍賴。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立馬側過了身,想要躲開她的接觸。徒弟還要躲,她就鑽進他的懷裏去貼,墊腳精準貼在了徒弟的左臉。
然後,姜貍就感覺到了哪裏不對勁。
——因為她好像被什麽硬東西給膈着了。
姜貍:“……”
姜貍很無助。
她結結巴巴道:我、我就是貼個紙條而已。
姜貍還站在徒弟的懷裏——這也不是她沒分寸,而是徒弟的占地面積有點大。想要貼到他的臉,往哪兒站都是他懷裏。
野獸般的呼吸聲十分沉重,因為此時的眼神十分有侵略性,徒弟不得不撇過頭不去看她,還有點被她發現的窘迫。
氣氛尴尬又瑟琴了起來。
姜貍後退了兩步,很無助地開口撇清關系:不是我的錯,是你、你……
她把鍋甩出去之後,還結結巴巴地提出了一個十分無理取鬧的要求:
讓徒弟快點平靜下去。
他轉過臉,垂下了眸子,有點可憐兮兮又狼狽地從榻子上扯了一條毯子,低聲說:我盡量。
坐立難安的三分鐘過去了。
姜貍忍不住問了:你真的盡量了麽?
她的氣味還萦繞在鼻尖。
他忍了忍。
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聲音沙啞地說:“貍貍,你別瞪我了。”
姜貍說:瞪你怎麽了。
你都那個什麽我了,我還不能瞪你了?
他終于擡眸看着她了,那雙碧綠色的眸子攻擊性很強,盯着她的時候像是擇人而噬的野獸。
他說:你說呢?
姜貍:“……”
她不敢看他了。
姜貍弱小無助又可憐地轉了過去,坐在了榻上,臉紅、耳朵也紅。
她皮膚白,于是小小的耳垂上那一顆小痣就紅得滴血。
他擡眸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師尊,你就不能先出去嗎?
姜貍:哦哦忘了忘了。
姜貍連忙尴尬地逃離現場。
但是把門關上之前,姜貍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
她讓他不要再想她了。現在不要想、今天晚上也不許想,以後也不能想。
最重要的是,他在裏面的時候千萬不能想着她那個什麽。
他忍了忍,但是心裏還是像是破了個大口子。
姜貍還要說什麽,卻被他直接打斷了。
在這天晚上,積壓了快要一年的情緒爆發了。
他們兩個吵了一架——
“姜貍,你管天管地,難道還能管我想什麽?”
姜貍腳步一頓。她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可是、可是她也沒想到他那麽容易就……但是她一向是很會指責別人的,于是她立馬就抓住了重點反駁了過去:“你平時怎麽想我又不管,但是你也不能想着我就、就……”
他掀起了眼皮,把毯子丢開,冷冷道:“怎麽,又覺得我冒犯你了?那怎麽辦呢,你殺了我算了。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撿回來的。”
“來,勾曳在那裏,你撿起來捅一刀。”
姜貍:“……”
姜貍:“我們是師徒關系,你怎麽好、怎麽好想着我就……”
他諷刺道:“我叫你名字了麽?我在那個什麽時候叫師尊還是叫貍貍了?”
姜貍:“……”
“姜貍,我就是想你了,白天想、夜裏也要想,一天想個一千遍、一萬遍。”
“就算你是我師尊,你還能管我腦子裏怎麽想的不成。我就是想千千萬萬遍又如何?除非你殺了我,不然這輩子我都要觊觎你、肖想你。”
他盯着她耳垂上那顆小痣,笑了一聲,聲音危險又沙啞:
“這就受不了?”
“姜貍,你最好祈禱哪天不要落在我手裏。”
他打開門就往外走。
姜貍以為他要離家出走,下意識地追了兩步,問他要去做什麽。
他說:“去沖個冷水澡。”
他腳步一頓,回頭冷笑:
“怎麽,師尊還要跟過去,聽聽我是怎麽叫貍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