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九聲嗷嗚
第40章 九聲嗷嗚
姜貍嗖地變成了一只貓, 炸毛跑了。
被親過的手背那個吻的存在感好強,好像被燒了一下發燙,燙得她莫名其妙臉上也開始發燙,她摸了摸臉, 好一會兒臉上的熱度才消退。
徒弟敲門要和她解釋, 站在門外把悅影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如果一開始他對她的心意還有所懷疑,對于那個虛構的心上人還有一絲不确定的話, 那麽現在, 他可以确定了。姜貍心裏是有他的。
姜貍也不再和徒弟鬧別扭,看見悅影的時候, 她的态度也正常多了。
玉浮生以為,這件事就此了結,誤會也就解開了。
這天下午, 玉浮生剛剛回天衍宗,一進來,就有已經等候多時的弟子拿過來了一個東西,“大師兄,姜貍長老說了,這是她替悅影轉交的東西, 請您保管好。”
他看見了那據說是姜貍送過來的那枚香囊。
這香囊裏面裝的當然是妖界消息。
但是姜貍不親自來遞, 肯定是誤會了。
為什麽這麽推測——因為姜貍從前幫人遞過很多的小手帕、小香囊。
姜貍也不是不聽徒弟解釋的人。所以姜貍這回不是誤會他和悅影有什麽了,她肯定是覺得悅影在單相思、送香囊是表白。
這也沒什麽。
但是她都誤會了……
她、還、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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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瞬間竟然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耳朵裏都是嗡嗡的。
姜貍就是有本事把他的情緒高高調起,又馬上摔下去。
讓他喜怒無常、情緒被她玩弄得跌宕起伏。
虎神轉世, 也快要被姜貍給氣死三百次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才壓下那種被她氣得氣血翻湧的感覺。
他的指關節咔了一聲, 直接把香囊捏成了粉末。
……
姜貍在刑堂,和平日裏一樣坐在搖椅裏等着徒弟回來。
腳步聲響起來的時候, 姜貍正在雕刻着一只木傀儡,一擡頭,就看見了徒弟的身影。
他看上去很平靜,但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一樣,有種幽深得讓人背後發毛的驚悚感。
姜貍低下頭說:“你看見那個香囊了?”
徒弟沒有說話。
姜貍嘆氣:“人家托我轉交給你的心意,我難道要背着你偷偷丢掉麽?”
他的聲音很輕,平靜道:“所以我的心意,你就能随意丢掉對不對?”
她說:
“師尊只是覺得自己沒有立場替你做決定。”
她低頭雕了一下那只傀儡。
徒弟很冷靜地開口:
“姜貍,我就和你這種沒心肝的人不一樣。”
“你還記得前年一起出去的時候麽?有個人想要送花給你,我就把他拖出去打了一頓。打得他再也不敢看你一眼。”
“我十六歲那年,隔壁宗有個長老找我打聽你的消息,說是要給你找個道侶。後來他看見你就跑,你一直很困惑為什麽吧?”
“姜貍,這麽多年來,你的桃花我見一朵就掐死一朵。”
“我也沒有立場,但我就是掐了,你為什麽不掐?”
姜貍:“……”
姜貍瞠目結舌,她震驚地看着徒兒,她想說因為她不是那麽殘暴的人啊。
——難怪徒弟越大,她就越不受男修歡迎,她還以為自己花容月大貌不及當年。
他直接掐住了她的臉:
“姜貍,我不是告訴過你,悅影不是人,她是伥鬼麽?”
姜貍拍開了徒弟的手,縮在了搖椅裏繼續雕那個傀儡。
隔了一會兒,才小聲地說:
“就算是沒有她,也會有別人,你以後總是要找道侶的嘛。”
他充滿憎恨地盯着她頭頂的發旋,輕聲問:“是麽?”
“師尊想讓我出去找個道侶,然後和她在一起,回來找你當主婚人,然後一起給你敬茶,當你孝順的好徒兒?”
姜貍的手指顫了顫,手中的刻刀終于停了下來,擡頭看着他:
“那我能怎麽辦呢?浮生,我是你的師尊。我親自把你養大,總是要對你負責任的。”
“你不懂事,我不能跟着你胡來,也不好耽誤你的人生。”
她終于給出了他最痛恨、最厭惡的兩句話。
她又退回了岸上,說出了隔岸觀火的話。
他有種太陽穴被她氣得直抽抽的感覺。
他輕聲說:
“姜貍,你可以把我當成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但是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就算是養條狗,也要拿着塊肉吊着他呢?”
姜貍莫名其妙地覺得現在的徒弟有點吓人。她有點心虛,又覺得自己簡直是深明大義,心志堅定的好師尊。
他看着她那張重新變得讓人痛恨的小臉。
如果說情緒有臨界點的話,姜貍現在就在臨界點不停地撥動他的神經。
姜貍還在和此時在危險邊緣的徒弟試圖講道理。
她說:“浮生,你到底想要師尊怎麽樣?”
他很平靜道:“做你的道侶,和你白頭偕老。”
姜貍心想:原來症結在這裏。
“什麽白頭偕老,那都是師尊騙你的。”
——這不就像是上大學後不用努力了一樣,是大人的謊言麽?她是師尊,難道要告訴他,愛情是最不靠譜的東西。
難道她要告訴他,就算是有情絲的牽制,還是說斬就斬,說要修無情道就修無情道?青梅竹馬的深情厚誼,也不過是一點風浪就掀翻的小船。
什麽白頭到老,都是拿來騙小孩的,他別的都不信,怎麽這個就當真了呢?
姜貍說他天真。
他低下頭,咬着“天真”兩個字,恨不得将她嚼碎了咽下去。
他危險地重複了一遍:“騙我的?”
姜貍承認了——
她當年就是編故事騙小孩的。
玉浮生垂着眸子,遮住裏面碧綠色的暗潮洶湧。姜貍那喋喋不休的小嘴還在說着些什麽誅心的話,吐出來的每個字都讓人氣得頭昏眼花。
但是他都聽不見了。
他笑了一聲。
“師徒本分是吧?”
“尊師重道是吧?”
他直接一把将她從搖椅上拽了下來。
她錯愕地看着他,被他拽得一個趔趄。
玉浮生本來就不是什麽會被世俗的倫理所束縛的人,他既沒有道德,也沒有任何的同理心,他連人都不算,充其量就是一只被姜貍從山裏撿回來的野獸罷了。
他摘下了手套,随手丢在了一邊,冷靜地擡眸看着她。
姜貍還要講什麽師徒情誼、倫理道德,還想要呵止他。
但是他已經直接掐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擡頭看着他。
在她驚愕的目光當中,徒弟很平靜地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在光天化日之下,咬住了她那喋喋不休的、讓人痛恨的小嘴。
不是纏綿的溫存,而是帶着怒氣的,狂風驟雨一般的吻。溫熱的觸感傳來,尖銳的虎牙惡狠狠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咬得仿佛帶着刻骨的仇恨一般,放肆掠奪、咬她、纏磨她,掠奪她的氣息。
帶着恨意的懷抱仿佛要将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的。
仿佛她是他刻骨的仇人,又仿佛是一顆甜蜜的需要細細品嘗糖果。
——真是的。
他很平靜地想:和她廢話那麽多幹什麽呢?
姜貍是世界上道理最多,廢話最多的人。
他現在已經不生氣了,只想專心地、咬死她。
她唔唔唔的,似乎還想要說她那假話連篇、口不對心的話。她把他推倒在榻上,他卻死死掐住了她的腰,順勢讓她跌進他的懷裏。
這個姿勢就好像可以将她鑲嵌進他的懷裏一般。
姜貍聽見了徒弟沉重的呼吸聲,沉穩的心跳,還有撲面而來的侵略性極強的氣息。她震驚地看着他,卻對上了那雙碧綠色的眸子,裏面全是她的倒影。
她被他撕咬得發疼,下意識地張開了唇。
玉浮生終于發現自己不是不喜歡吃東西——他的确是很喜歡吃姜貍的。
看一眼就很有食欲,嘗起來更加有食欲。
他的喉結控制不住地滾動了一下。姜貍還想要和他講道理,他就直接單手鉗制住了她的手腕,像是想了千次萬次那樣,把她的手腕禁锢在了身後,逼迫她坐在他的膝蓋上。
他似乎是恨她的,把她咬得很疼,卻偶爾也會纏綿的、用帶着倒刺的舌尖,安慰地舔舔她的唇瓣。
捧魚劍和勾曳劍都在隔岸觀火,兩把劍安安靜靜地躺在一起。
一直到姜貍快要喘不過氣,想要運轉功法免得自己被親死的時候,徒弟才松開了她。和姜貍不一樣,他從始至終都很平靜,只是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聲沉重了一點,但是那種平靜反而更加讓人發毛。
她開始調整呼吸,眼神震驚至極,親腫的小嘴眼見就要開始波嘚啵嘚開始紮人——
徒弟很冷靜,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她唔唔兩聲,在他的懷裏掙了兩下。
他充滿愛意地想:姜貍最可愛的時候就是閉嘴的時候,那時候就是全世界最可愛的甜心。她要是不會說話就好了。他一定最愛她。
她一張嘴,他就會控制不住想要咬死她。
他胸口微微起伏,湊在她的耳邊,告訴她:她今天別想再說出一個字出來。
他一向是說到做到的,等到姜貍調息好了,他才松開了捂住她嘴的手,在她開口唔唔之前,又抓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被他咬得紅腫,柔軟的發絲也被那修長的大手揉亂了。
他的衣襟也被她抓得亂七八糟,但是他還是不肯停下來,仿佛要将對她的痛恨和同等的愛全都宣洩出來。
他早就想要這麽做了,他是很需要她來救命的。因為她再不來憐惜他,對她的愛和欲望就會扭曲、壯大成一個、吞噬他自己的巨大怪物。
直到兩個人都嘗到了血腥味,這個漫長的吻才結束。
他充滿憐惜地舔了舔她被他咬得破了皮的嘴唇。
他松開了鉗制住她的手,她眼神還有點回不過神來,被他親得嘴唇紅腫,發絲淩亂,人還坐在他的懷裏。
他一松開她,她直接擡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
他的臉被她打得微微偏了過去。
白皙的面頰上多出了淡淡發紅的指印。
姜貍自己都愣住了。
她聲音還有點氣息不穩:“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先……”
——她是他的師尊,他怎麽能這樣放肆?
他還敢強吻她。他就是這樣報答她、這樣以下犯上的麽?她認為自己沒錯:玉浮生他該打。
他這樣對她,她打他兩下怎麽了?
可是此時,他的發絲淩亂,喉結邊也被她抓出了兩道指甲印,一絲不茍的衣服此時淩亂至極,臉上也多出一個刺眼的巴掌印。
虎神兩輩子加起來,大概最落魄的時候都沒有人直接照着臉給他一巴掌過。
他還保持着那個被她打的姿勢,可是擡起的眸子卻陰鸷至極。
姜貍不清楚自己打得疼不疼,應該是疼的,因為她當時真的用了力,那巴掌印可清晰了。
她想要張嘴問問他疼不疼,可是觸及到他眼神的時候,她又退縮了。
被那種陰鸷的眼神盯着,她有點不安起來,本來的理直氣壯開始變得坐立難安。
周圍的鬼氣也湧動着,仿佛暴風雨即将來臨。濃重的黏稠欲念,就像是蜘蛛網一樣纏繞着她。臀下就是他的膝蓋,她動了動,一動,他的眸光就跟着她動,仿佛盯緊了獵物蓄勢待發的野獸。
氣氛十分僵滞。
突然,他頂着那個巴掌印,笑了一下:
“姜貍,我還沒有對你怎麽樣呢,你怕什麽?”
姜貍低下頭,不去看徒弟。可是她還坐在他的膝蓋上,被他困在懷裏,離得太近,她的臉上什麽表情都被他一覽無餘。
她害怕什麽呢?
——她是怕他被她打了,生氣了、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見她了。
她想要去摸摸他的臉,但是徒弟問:“怎麽,師尊又要打我?”
于是姜貍剛剛伸出去想要去碰他的手指又縮了回來。
姜貍當然知道徒弟在生氣什麽。
她剛剛可以拔劍的,只要捧魚出鞘,他自然不會再放肆——可是捧魚沒有感覺到她的殺氣。
他在試探她的真心。她被他碧綠色的眸子短暫地蠱惑了一下,卻又在清醒後就給了他一巴掌。
他現在一定恨死了她,恨她不敢說喜歡他,不敢擡頭看他。
如果他是随便什麽人,姜貍都可以放縱自己親上去。可是偏偏是玉浮生,他不是随便什麽阿貓阿狗,是她親手養大的小虎崽。
姜貍覺得徒弟不會理解她,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人懂她的。
關在禁地裏的二十年給她留下了很深的陰影,她以為自己走出來了那座孤墳,但沒有。
她躲在禁地裏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只能玩自己的尾巴。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在漫長的孤獨當中慢慢地瘋掉,變成一個自言自語的瘋子。
但是她遇見了他。有個人不遠不近地陪着她,她就能在無邊的寂靜裏找一點精神上的慰藉,所以她沒有瘋掉,她清醒地出來了。
——可如果孤墳裏連玉浮生都沒有了呢?
從前,禁地就是那座孤墳;現在,望仙山就是她的畫地為牢。
那朝不保夕的二十年,她以為徒弟不會懂的。
她低頭不去看他。
姜貍以為徒弟在恨她。
的确是恨死她了。
他看着她現在不說話的樣子,嘴角破了皮,發絲淩亂,看上去就更像是他對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錯事一般。
看見她這樣就恨。
恨不得就現在把她扒光了綁起來打一頓。
可是她一露出那種凄涼的、就只沒人要的流浪貓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她在怕呢,害怕他被她打跑了。
于是,她的手就被他抓住了。
姜貍愣了一下。
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了,他頂着那個巴掌印,笑了。
他把她的手貼在了那被打過的半邊臉上,擡眸看着她:“貍貍,別害怕。”
“你打我,我不會走的。”
“你罵我,我也不會走的。”
“就算你趕我,我也不會離開。”
“只要你給我一點點的甜頭,我就會乖乖地跟着你。”
——你永遠不要恐懼失去。
因為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
她愣住了,沐浴在他的目光當中,就像是被如水的月色照耀一般。
那一刻,姜貍動搖了。
就像是在不見天日的山洞裏的小動物害怕嚴寒,在山洞裏等了好久,不知道外面的雪化了沒有。
在彈盡糧絕的時候,她投石問路,卻發現外面不是冰天雪地,而是個無比爛漫的春天——她投出去的石頭滾回來了,沾着潮濕的青草和小花花。
她還坐在他的膝蓋上,兩個人靠得那樣近,她的手還貼在徒弟臉上那個發紅的指印上,那個巴掌印絲毫沒有折損他的美貌,反而讓他漂亮得咄咄逼人。
他視線裏毫不掩飾對她的渴望,還有隐晦的、洪水般的欲念,漸漸編織成了網,将她纏在其中。
她有點不安地想要縮回手。
但他卻抓住了她的手:“貍貍,你要是總是推開我,一點甜頭都不給我,我也偶爾會咬你一口的對不對?”
玉浮生還是恨她的,雖然哄了她,卻不想讓她太過于得意。他在警告她,他如今的縱容還有無底線的包容,都是建立在“姜貍是喜歡他的”這個基礎上的。但是一旦這個基礎動搖,他就是擇人而噬的惡虎、會千倍百倍地還回來。
現在呢,姜貍的心裏有一個叫做玉浮生的人,甚至這喜歡和愛比他想象中還要深。她只是膽子小,害怕。怕他年少輕狂、容易變心;怕彩雲易散,筵席退場。她這樣可憐又可愛,他怎麽忍心責怪她呢?
這個認知就是最佳的情緒穩定劑,讓這只碧眼青睛的猛虎俯首稱臣,乖巧又黏人。
姜貍小聲說:“浮生,你不要記恨我。”
他就貼在了她的手上,也不肯動。
他說,“不記恨。”
他低下頭,蹭蹭她的掌心,又充滿欲念地咬了咬她的指尖。
貓科動物的舌都有倒刺,尤其是白虎的舌尖,她感覺到一點溫熱的刺痛,指尖都發燙了起來。她忍不住蜷縮起手指,不讓他咬,又忍不住看那個巴掌印問他:“疼不疼?”
他嘶了一聲,笑着說好疼。
她說他裝模作樣,也笑了。
月光下,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看着彼此。
漸漸的,沸騰的、叫嚣的欲望平息了,他們之間只剩下了皎潔的月光。
小時候,小白虎跟在姜貍的身後,因為擔心她會随時丢掉他,用盡了心思拙劣地裝成一只小貓。
那時候姜貍告訴小白虎:“浮生不要害怕,師尊會一直陪着你的。”
就這樣,姜貍一步步地牽着他,走出了放逐之地,也走進了小白虎的心裏。
她做得到,玉浮生也做得到。
愛是一場拉鋸戰,但是有心人卻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輕聲說:“貍貍,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我會證明給你看。
彩雲容易散,筵席也會退場。
但我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