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只小貓
第42章 一只小貓
千燈寺的禪機杖, 是寺裏的至寶,就放在浮屠塔的最高處。
姜貍不能像是對待火靈晶這種無主之物一樣直接火燒,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東西落進江破虛的手中。
他們剛剛踏入了浮屠塔,就驚動了護寺羅漢。
姜貍本以為一場惡戰要開始了, 她不太想傷及無辜。結果玉浮生看了一眼為首的金面羅漢, 就低聲對姜貍說:
“師尊,你在這裏等一等, 我認識他。這事可以談一談。”
徒弟塞了一包糖炒板栗進她懷裏, 姜貍心中納罕:小漂亮還真是朋友滿天下啊。
不過十五六歲的時候,小漂亮就很受歡迎的, 長大了有幾個朋友似乎也不奇怪。
玉浮生微笑着和那金面羅漢套了一會兒近乎,三言兩語就把人引到了浮屠塔外。
金面心想:他什麽時候認識個虎族了?
結果一踏出浮屠塔,金面羅漢的視線就停住了——
不知道何時。千燈寺內, 一些影影綽綽的東西,就像是潮水一般,從高大的佛像下面爬了出來,它們就像是活過來的影子。
從浮屠塔往下望:像是随時會吞沒這裏、黑色冤魂組成的森林。
畫面讓人頭皮發麻。
千燈寺諸邪莫入,可明明佛光普照,竟然無法阻止這些陰邪的東西進入!當年幼崽期的玉浮生就能夠壓制上古邪劍的強大鬼氣, 可見他本身就是至陰邪之物。
金面羅漢立馬轉過頭, 握住了這位年輕施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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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就認下了這位忘年交。
年輕的施主微微一笑,和他低聲交談了兩句。
姜貍看見徒弟回來了。
徒弟說他和主持商量了一下,可以直接進去了。
姜貍說:“小漂亮, 你看, 小時候師尊教過你要和人搞好人際關系還是有用的吧?”
徒弟乖巧點頭。
玉浮生在禪杖上留下了至純鬼氣。灰黑色的氣息纏繞其上, 只要人靠近,灰氣就會立馬就會将人的神志吞沒。
這樣, 也算是幫千燈寺加強了防護。
——難怪千燈寺同意得那麽快。
離開佛寺的時候,姜貍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小漂亮,你的修為進步那麽快,什麽時候元嬰渡劫呢?”
她盯着自己的徒弟,漂亮的貓兒眼機靈地眯了一下。
玉浮生的腳步一頓,沒有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岔開了話,問道:
“師尊,你不是想吃錦鯉很久了?”
姜貍立馬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因為她自從住進了禪房之後,就對千燈寺許願池裏的錦鯉垂涎三尺。
姜貍猶豫:“這是可以吃的麽?”
徒弟微笑:“沒事,我和羅漢是忘年交。”
就這樣,姜貍撈了四條錦鯉,和徒弟揚長而去,打算清蒸、紅燒、生腌都來一遍。
……
第三個地點,是降雲城。這是修真界最大的賭城,有着數量難以估計的賭場、拍賣行。
他們的目标是降雲城的鎮館之寶:琅琊镯。
這個镯子說白了就是保命用的。姜貍知道江破虛運氣好,就是打不死的小強,這個镯子要是落到了他的手上,那就是給了他第二條命。
姜貍把小蝴蝶也帶來了,因為小蝴蝶幻術很厲害,說不定能夠派上什麽用處。
來到降雲城的第一天,他們先去了拍賣行。
琅琊镯的消息沒有那麽容易拿到,但是他們才剛剛坐下沒有多久,再次碰見了禦劍門的人。
如果說第一次、第二次遇見江破虛,還是個巧合,那第三次呢?
姜貍又在看那個人了,她在人群當中精準找到了江破虛,看着他出神了好久。
徒弟輕聲問:“貍貍,好看麽?”
姜貍這才回過神來,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徒弟的身上,和徒弟一起看拍品。
——但是等到禦劍門的人起身要走了,姜貍的視線又開始跟着轉了。
姜貍的腦袋上出現了一只修長如玉的大手。
徒弟的聲音很好聽:“師尊,你的頭發上怎麽有片葉子?”
就這樣,姜貍的腦瓜被徒弟給轉了個90°
玉浮生俯下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看向別人的視線。
他低下頭,仔仔細細地幫姜貍整理着發絲。
他垂着眸子,湊得很近。
徒弟是很好看的,像是白玉雕成的佛像,只是那碧綠色的眸子增加了一點陰鸷陰森的味道,看上去不像是佛,反而像是魔。
他的睫毛垂下來,悄悄掃過姜貍的面頰,癢癢的。
接下來一整場拍賣,他都在玩姜貍的手。
姜貍莫名其妙地覺得——小漂亮好像在吸引她的注意力。
不過,姜貍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出了拍賣行之後,他們在城裏包了一間小院子,暫時住在這裏。
缸裏養上了千燈寺偷摸來的魚,姜貍很珍惜地只炖了一條,一家人吃了一頓香噴噴的魚湯。
第二天。姜貍和小蝴蝶兩只湊在一塊兒,興致勃勃地沖去了賭場玩。姜貍開始幻想自己稱霸賭場。
第三天。姜貍的靈石全都輸光光了,姜貍開始悄悄讓小蝴蝶使幻術,就這樣,還算收支平衡,贏回來了一點點。
回家的路上,小蝴蝶說:“讓主人來!”
虎崽運氣也差,一家子運氣都不怎麽樣,但是虎崽最奸詐精明,在靈石上十分摳搜,只有他詐別人的份,根本沒有人從他懷裏掏錢的份。
——但是虎崽幹什麽去了呢?
……
在她們沉迷賭靈石期間,玉浮生抽空去認識了一下江破虛。
他是不相信巧合的。
每次姜貍要搶的機緣裏,都有這個人。只要江破虛出現在人群裏,她的注意力會第一時間就被搶走。
一直以來,玉浮生都是耐心極好的,他不介意等。因為他知道,姜貍誰也不喜歡。她只在乎自己的小家,最多加一個成瑤、一個天衍宗。
但是江破虛的出現,給了他十分強烈的危機感。
從前徒弟不明白,為什麽師尊會覺得他會喜歡上別人,突然間,他突然間意識到,姜貍也是會被外面的阿貓阿狗吸引的。
除了望仙山外,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的人。
她多看了別人一眼,他心中那沸騰的嫉妒就快要變成釀成毒汁了。
結識江破虛也很容易。玉浮生長得很好看,想要得到別人的信任是非常容易的。
江破虛一行人,在賭場遭遇鬧事時,他主動出現幫他解圍,禦劍門的人都沒有起任何疑心。又偶遇了兩次之後,一來二去,也就眼熟了。
——名門正派裏有些迂腐又耿直的蠢貨是這樣的。
雖然這樣想着,不妨礙他很自然地開始詢問他們怎麽來了這個地方?
江破虛也沒隐瞞:“沖着拍品來的。”
玉浮生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
江破虛沒他高大、不如他長得精致。但江破虛的身上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不然也不能當上男主,至少皮囊上,很吸引人眼球,還怪斯文的。
怎麽說呢,姜貍被他吸引是很正常的事。
他垂下了眸子。
——有點想要劃爛這張臉呢。
聊着聊着,玉浮生好心地建議江破虛:“打聽拍品的消息?不如去城南方向走一遭,因為賭場的庫房就在那邊,也許可以找到一些消息。”
江破虛感激道:“兄臺,你當真是熱心腸。”
玉浮生面色柔和,就是有點為難地建議,讓江破虛最好換件衣服穿。
江破虛不明所以,還以為是這裏有什麽風俗,或者某種暗示。他還真的記在了心上,打算回去換一身。
玉浮生轉過身,笑容消失了。
城南有什麽呢?
——城南今天晚上有屍潮。
為什麽要換衣服呢?
——因為師尊看了他那身衣服好幾眼,他不喜歡。
城南的夜晚,名門正派的蠢貨如預料一般來到了這裏。
玉浮生冷冷地看着屍潮将那群人給吞沒。
顯然,江破虛也看見了他。
在江破虛伸出手想要求救的時候,他很平靜地笑了一下,一揮手,身後的潮水般的屍海就湧了過去,淹沒了那張震驚的臉。
他打算離開了。
勾曳卻說:這個人身上的氣運滔天,可不是什麽小蝦米。
這句話讓玉浮生的腳步停了下來。
但是已經到家了。
他推開門,姜貍和小蝴蝶在缸前一起對着魚垂涎三尺。
他笑了一下。
姜貍一擡頭,發現徒弟換衣服了。
去了妖界之後,玉浮生就喜歡穿黑衣了。因為沒有那麽打眼。
但是他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身白金色——有點像是江破虛那天穿的那一身。
其實他的五官十分漂亮、皮膚又白,這個顏色很襯他。
姜貍稀罕地打量了徒弟兩眼,誇他好看。
他笑了一下:“是麽?師尊果然喜歡這個顏色?”
他在姜貍的身後,撩起了姜貍的發絲,在指尖轉圈。
垂着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姜貍覺得虎崽似乎有點低落,有點像是小時候問了她掉水裏那個問題後,悶悶不樂的樣子。
她哄了哄徒弟:“小漂亮你長得漂亮,穿什麽都好看麽。”
他笑了:“真的麽?哪裏好看?”
姜貍開始誇他的眼睛漂亮、嘴唇很好看,鼻子也很挺拔。
徒弟湊了過來,把下巴擱在了姜貍的肩膀上,很黏人地蹭了蹭。
他說:“貍貍,魚好吃麽?”
他說:“我會一百多種魚的做法。”
——你不要看別人好不好?
……
來降雲城的第七天,他們準備動手了。
一切都非常順利,甚至禦劍門的人也沒有出來搶。
琅琊镯被姜貍拿到手了,但是城裏也不能待了,他們連夜出了城。
降雲城一半的人都在追殺他們,姜貍第一次遇見這麽刺激的事情。幸好到了城外,已經有徒弟的手下在外面接應了。
他們一路甩開了追兵。
但是短時間內就不能進城了。
他們找了個破廟休息,姜貍坐在了火堆邊,小腿上是一道劍氣的小傷,她覺得小傷不值一提,但是徒弟不願意,打發了手下在外面守着,兩個人坐在了火堆邊,開始翻靈藥箱。
姜貍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浮生,你看見禦劍門的人了麽?”
玉浮生安靜了一會兒,平靜地開始翻找靈藥。
将近二十年的朝夕相處,他很了解自己的師尊。
現在,玉浮生終于可以确定一點了:姜貍在搶江破虛的機緣。
姜貍是一只貓。
貓呢,就是一種越喜歡誰,越喜歡給誰找麻煩的生物。
它會在你認真修煉的時候爬到你的腦袋上;會若無其事地打翻你的硯臺;會莫名其妙在你的身上蹭一身的貓毛。抓爛你的床單、打翻你的茶杯。
你不得不跟在它的後面收拾殘局。而你被它折騰得越狼狽,它就越無辜地甩着尾巴蹲在一邊喵喵叫。
但是沒辦法,這就是貓愛你的表現。
如果貓讨厭誰,那才是一個眼神都不會給。
但是姜貍在意江破虛。
她甚至花了将近一年的時間到處亂跑,就為了搶他的機緣。
玉浮生低着頭,玩着那把雪亮的匕首,很平靜地割開了姜貍的褲腿,幫她包紮。
他語氣平靜地問:
“貍貍,我聽說禦劍門的弟子在城外出事了。”
“你認識那個江破虛麽?”
刀尖滋啦地割開了褲腿,在皮膚上游走了一會兒。他低頭注視着姜貍的那個細細長長的小血口子。
因為力氣有點大,不小心弄疼了她,她很不客氣地踢了踢他。
他含笑擡頭看着她,任由她的鞋底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個腳印,但是卻穩穩地抓住了她的腳踝。這是一個随時可以把她的腳踝抓住、拖過來的姿勢。
“貍貍,你先回答我好不好?”
他等待着姜貍的回答,垂下了眸子,刀尖就在指尖流轉。
姜貍想了想,她說:“認識。”
那一瞬間,他的面上血色盡失。
刀尖幾乎要滑出手。
——姜貍不要他,他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倒黴蛋,最落魄的一條流浪狗。
姜貍要他,他才是玉浮生。
但是幸好,姜貍的話還沒有說完。
她想了想,言簡意赅:“我和他有仇。”
她補充了一句,“血海深仇。”
姜貍踢了踢徒弟的小腿,示意他快點,一直到這個時候,姜貍才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她發現外面的一絲光都消失了,密密麻麻的黑包圍了這座破廟,連一點月光都透不進來了。
但是此時,玉浮生臉上的血色緩緩地回來了。
他在刑堂待了很長的時間,他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姜貍的表情,确定她沒有在撒謊。他的心就像是重新注入了血液。
他拍了拍被姜貍踢出來的印子,笑了:“貍貍,你別老是踢我,外面那麽多手下呢,給我點面子好不好?”
詭異的氣氛消失了,姜貍把視線轉移回徒弟的身上。
姜貍撐着下巴和徒弟說:“都是來天衍宗之前的事情了,你知道也沒用。”
她又踢踢徒弟的小腿,看見他臉上的無奈,頓時笑了。
什麽時候結仇的?什麽仇?
姜貍沒有繼續說下去,很明顯,她不想他摻和太多。
姜貍進入天衍宗的時候已經是豆蔻年華了,不是牙牙學語的小孩,但她從來沒有提起來天衍宗之前的事情。
這個時候,玉浮生揣着“深仇大恨”這四個字,想過什麽殺人奪寶、父輩有仇之類的常見推測。
但饒是他再聰明,也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有些仇恨是很複雜的。
——比方說青梅竹馬,郎有情,妾有意,結果對方修無情道去了這種人間慘劇。
……
拿到了最後一個镯子後,姜貍在小本本畫上了最後一個勾,終于結束了這東奔西跑的日常,回到了天衍宗。
徒弟呢,照樣和從前似的,一半的時間在天衍宗,一半的時間在不歸墟。他着手對付虎族了,着手複仇的事了,忙得腳不沾地的。
姜貍有一次來不歸墟,驚奇地發現了一件事:不歸墟終于開始有活人了。
這一年的冬天,當年老虎王留下來的舊部來不歸墟見玉浮生了。姜貍來的時候,剛剛好撞見了虎族的陸屏、陸停帶着人來。
其實玉浮生對于複仇的事情,有種淡漠的不關心。長大後,他再沒有那種擁有血海深仇的人那種歇斯底裏。他很平靜,似乎當年折辱他的虎王、城主死不死都引起不了他太多的情緒。
這種态度,對于陸屏他們這些來投奔這位妖族太子的人而言,就像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但是他們卻有一種直覺,這位太子,一定可以成事。所以他們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至于玉浮生為什麽現在是這個态度呢?因為姜貍把徒弟教得很好。他從小就會制定計劃,五年、十年裏做什麽都有規劃,複仇的事情按部就班,虎族開始內亂了,他就開始不再那麽關心結果了。如果仇人必死無疑,那就不需要那麽浪費情緒了。
姜貍覺得徒弟能夠正視仇恨,是自己的功勞,十分之欣慰。
姜貍還在看那幾只虎族。
姜貍很關心他們到底是什麽虎,東北虎?西伯利亞虎?會不會和虎崽長得有點像?畢竟嚴格來算也是遠房親戚。
結果徒弟問她:“貍貍,你是不是很想虎骨泡酒?”
姜貍:“……”
在姜貍不在的時間裏,有人送來了姜貍來天衍宗之前的消息。
徒弟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姜貍來放逐之地的那段時間,江破虛也在。而且江破虛很巧合的,在放逐之地失憶了。
現在的放逐之地,對于玉浮生而言再也不是兒時的噩夢了。他已經派人把放逐之地滲透成了一個篩子,很容易就得知了當年放逐之地的很多事情。
姜貍和江破虛當年,到底有什麽糾葛?
他很不喜歡這種姜貍的人生沒有他參與,而她和某個人有着共同過去的感覺。就好像是對于江破虛和姜貍而言,他就是個外人、一個不相幹的人。
這個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根紮刺在心裏。
但是沒有關系。
玉浮生垂下了眸子,修長的指尖在江破虛這個名字上停住。
他平靜地想:很快就會查出來的。
……
在消息的等待的過程中,因為很忙,他不得不在妖界長久地待着,不能隔三差五回望仙山了。
徒弟開始試圖把師尊騙到不歸墟來住——
姜貍說不歸墟很陰寒,待久了容易發老寒腿,他就去取了地心火;
姜貍說不歸墟光禿禿的,他開始試着在不歸墟的屍山上養花;
姜貍說不歸墟吃喝都不方便,他開始養魚了。
不歸墟其實也是有特産的,那種被鬼氣滋養的透明鬼魚很好吃,但是産量極低,一般沒人冒着被鬼氣侵蝕的危險去捕撈。
現在不歸墟就有大批的伥鬼負責養魚。因為他們陰晴不定的主人,可能會在他們養不好的時候把鬼送下去喂魚,所以它們都兢兢業業的。
——平靜的春天到來,不歸墟今年稀稀拉拉開了兩三朵花。
他送了花過去,但是姜貍已經三天沒有送紙鶴回信了。
——花有那麽醜麽?
他看着窗外,三月魚鮮肉美,師尊總願來此吃烤魚了吧?
但是還沒有等鬼魚成熟,不歸墟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找玉浮生的是冥蝶,它徑直穿過了重重疊疊的鬼影,精準地找到了不歸河畔的玉浮生。
“貍貍!貍貍!”
小蝴蝶激動得話都說不完整了。
玉浮生很耐心地掐住了小蝴蝶的命門。
小蝴蝶這回總算能把話說完整了:“貍貍,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