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四聲喵喵

第65章 四聲喵喵

抱着獨自赴死的心情注視着月亮的虎神, 那種凝重的心情在貓的聲音中消失得一幹二淨。

貓說她喜歡憂郁的美男子,他最好每天夜裏都悲傷地坐在這裏,這樣方便她欣賞他抑郁的美景,最好表情再脆弱一點。

貓說她很好這一口。

他的痛苦頓時如同泡影一般消失了。

在這個春天的夜晚, 她跳上了虎神的膝蓋, 變回了人形。

她很認真地和他表白:

她是很喜歡那個站在人群當中叱咤風雲的大反派。比方說她被抓走的時候,他出現在城門口接她的時候, 的确是很英俊啦。

但是呢。

她更加喜歡他在火堆邊高大但是顯得清瘦的背影, 喜歡他在孤墳裏仰望天空時蕭索的側影,喜歡他半垂下的慈悲的眼睛。

她就是喜歡眼前這個千瘡百孔後仍然屹立不倒的玉浮生。

她的眼睛很美麗, 臉上的表情很動人。

虎神看着她很久,眼神也如同月光一樣柔和。

但是他仍然沒有說話。

她轉頭問他:“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麽?”

他摸了摸她的發絲:“該去睡覺了。”

她又氣跑了。

……

很快,姜貍就無暇思考這件事了。

進入夏天後, 姜貍發現周圍空氣裏的靈氣開始變得稀少了。這種變化讓她覺得非常不安。

七月月初,她和大漂亮去散步。她發現王都那些湊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妖族們都消失了,行人臉上都帶着恐慌和害怕,行色匆匆。

物價開始飛漲,街上她喜歡的糖炒板栗翻到了天價。

七月月中,每天都開始有大批的人開始朝着城外撤離。

——要知道, 這可是妖界的王都。

這樣的異常讓她多少有點害怕, 忍不住去問虎神:

“大漂亮,你不管一管麽?”

至少現在,他還是十三墟的主人。

虎神說:“這裏靈氣稀缺了, 他們要遷徙去靈氣更多的地方生存。”

姜貍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躊躇着問:“那哪裏靈氣多呢?”

虎神卻告訴她。

沒有。

這個世界的靈氣在消亡, 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幸免于難。

“很快,他們會遷徙到下一個地方, 會發現靈氣一樣稀少。”

“等到輾轉遍了整個妖界,十三墟就要亂了。”

“見過地動麽?”

——就算是他,也無法阻止因為恐懼地動而崩逃的人群。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靠着靈氣修煉的,靈氣沒了,修士妖族都會無法修煉,會衰老死掉。只有玉浮生是靠着鬼氣修煉的。然而修煉鬼氣這條路太痛苦了,和找死也沒有區別。所以修煉鬼氣也不是解答的辦法。

所以,這個問題就是無解的。

姜貍看見了城門樓下作鳥獸散的人群。他們朝着各個方向潰逃,像是螞蟻一樣奔赴着絕望的前路。

她久久不能從震撼當中回過神來。

姜貍回家後抱怨說:“這個世界真糟糕啊。”

夜裏,她又和他說:“大漂亮,你好像是那種亡國之君。”

他說:“差不多。”

虎神知道,她這是害怕呢。

他讓她來他的身邊。

……

漸漸的,姜貍發現就連妖族守衛都開始跑了,因為夏日的一場雨後,明知山下的野草一夜長高了很多,但是并沒有人來清理。

小鳥還在鳴叫,草地上還有兔子跑來跑去。

但是姜貍已經感覺到周圍的靈氣稀少到了快要不能引氣入體的程度。她也很久沒有聽見喧嘩的人聲了。

下過雨的天空還是陰沉的,糟糕的天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放晴。

大漂亮讓伥鬼們去整理了一下,才把走道清理了出來。

她坐在他的身邊:“大漂亮,我害怕。”

靈氣要是全都消失了怎麽辦?修士、妖族們都會死掉麽?她也會死麽?這個世界妖怎麽辦呢?

大漂亮還是望着她,他笑了一下:“別害怕,我有辦法。”

于是她一整個月以來的不安和忐忑都消失了,她鑽進他的懷裏。

窗外的雨水淅淅瀝瀝。

世界越來越糟了。

她在他的懷裏睡了一個好覺。

……

靈氣越來越少了,但是虎神的神力卻開始暴漲了。

姜貍能感覺到大漂亮一天天更強大了,漸漸的,他的身上出現了金色的光。

直到八月的一個下着暴雨的晚上,大漂亮說要出去一趟。這個時候,明知山附近的守衛已經跑得差不多了,全都被伥鬼們替代了。

姜貍感覺到了一點不安。

她跑過去問他:“大漂亮,你要去哪裏?”

他說要去殺那個姓江的。

他和她道歉,說沒有之前就替她報仇,等到了現在。

姜貍從前是非常恨江破虛的,在那個小小的孤墳裏,她最大夢想就是江破虛去死,但是呢,等到走出孤墳之後,她和大漂亮去了很多的地方,那個人給她帶來的陰影就漸漸地被其他的東西取代、填充了。

她現在反而有點擔心他:“大漂亮,你現在打得過他麽?”

大漂亮摸摸她的腦袋,問她:“想不想把他的皮剝下來當靴子?”

姜貍立馬就松了一口氣。

她笑了一下:“挫骨揚灰就好了。”

她把他送出了門外。

他告訴她:

“你不是害怕靈氣枯竭麽,我已經找到了辦法。”

“不要害怕,這一次我會回來的。”

只是,他不是每一次都能回來。

那個時候的姜貍總是抱怨他的心如磐石,不可轉移。但是她不明白。能夠讓虎神改變的,根本不是他對她的心意。

不斷弑神,他必死無疑;

不殺,他可以靠着鬼氣活下來,但是姜貍要死,這個世界也就完了。

所以他堅定到了冷酷的地步,心如磐石,不可轉移。

他死,她活。

他選擇獨自步入那個良夜。

弑神。一次次去弑神。

直到耗盡最後一絲神力。

千萬次,他都會這樣選。

……

姜貍等了一天一夜,仍然沒有等到他回來。

她帶上了捧魚劍,提着燈籠,朝着那座湖邊的結界裏走去。

她轉了一圈都沒有發現人影。

心漸漸地往下沉。

但是在她推開那座小木屋的時候,在角落裏看見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

神力在巅峰期的虎神殺江破虛并不難。但是緊随而來的就是,弑神之後,他暴漲的神力就會歸還天地。緊接着就是一段短暫的衰竭期。

他安靜地坐在黑暗裏,幾乎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但是眸子仍然死死盯着窗外的動靜,外表看不出來半分虛弱。

他殺了快要飛升的江破虛,必然引起軒然大波。畢竟所有人都以為飛升的江破虛是救世之星,卻被他當場殺掉。

無數正道修士開始瘋狂地追殺他。這也是家常便飯。玉浮生的仇人太多了。這下,不要命也要殺他的人也變多了。

于是他沒有回家——他現在太虛弱了,不能把人引去姜貍那裏。至少她身邊還有伥鬼保護,是安全的。

虎神去了那座湖邊的結界裏。

在這個暴雨的深夜,他坐在了那座結界裏,半垂着眸子,等待着敵人的到來。

屋外下起了雨,湖泊上面泛起了漣漪。

腳步聲傳來。

他坐起來,虛弱得擡不起手指,但是眼神銳利如刀。

大門推開。

是姜貍。

她提着一個燈籠,臉上急得出了汗,發絲都被雨水打濕了。

他愣住了。旋即面色大變:“貍貍,你回家去,不要待在這裏。”

玉浮生真的開始相信報應了。

如果今天夜裏姜貍死在他面前了,大概就是上天對他最殘忍、最冷酷的懲罰。

他先是好言相勸,接着冷着臉讓她離開。

但是姜貍怎麽能夠放任他身受重傷還獨自在這裏?

——她不走,他走。

他強撐着高大的身軀,用劍撐着身體朝着外面走去。

最後卻走不動了。就坐在了雨幕當中。

他挺直了脊背,把劍放在了自己的手邊,像是一座山,沉默地坐在雨幕當中。

這個時候的虎神不會愛人,他一生都沒和人好好相處過,他不懂得和虎崽一樣和人有商有量,他愛人的方式笨拙、強硬又直接。

但是姜貍看着他的背影。

她是生氣的。她經常會覺得他性格強勢,就像是一塊硬邦邦的石頭。可是他是擋在她前面的,想要擋下所有的風霜劍雨。

背影漸漸地被雨幕覆蓋。

姜貍很認真地說:

“玉浮生,我現在還殺不了很厲害的人,但是我可以殺金丹期、可以維護結界。”

“我還有你的項鏈,裏面有護體劍氣。我帶來了伥鬼。”

窗外的雨還在下。

“我也有劍,我也可以保護你。”

這個詞語太陌生了。

他安靜了下來,大概是伥鬼的存在,他不再趕着姜貍走了。

他看着姜貍升火、安排伥鬼的守衛——真的有模有樣地保護起來了他。他坐在屋裏反而局促了起來,大概是第一次被人“保護”,他安靜得有點過分,眼神一直跟着姜貍走。

許久之後,他問:

“貍貍,我現在連手指都動不了了。”

“等到別人來殺我,你要和我一起死麽?”

她在火堆邊扭頭,看着他,火光在她眼睛裏跳躍着:“那就一起死吧。”

在這個肅殺的雨夜,他虛弱到了一定地步,結界外随時會有危險。這樣冰冷危機,不應該有半分的旖旎。

但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太動人了。

他不由得被她眼睛裏跳躍的小火苗所吸引,靠近她,就像是在嚴寒的冬天不受控制被火源所吸引。

她突然問:真的有那麽虛弱麽?

他說:嗯。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現在捅他一刀他也反抗不了了。

大雨傾盆。

前途未蔔。

他在心裏祈禱: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天道,拿他一輩子的運氣換今天夜裏,他的小貍貓無災無難。

突然,她靠近了他,于是溫熱的東西就吻上了他的薄唇。

他愣住了。

火光跳躍,氣息交纏。

她舔舔他的薄唇,笨拙地咬了上去。

縱是笨拙也動人,縱使青澀也勾魂。她的味道像是果釀的甜酒,動作像是一只用濕漉漉鼻尖拱來拱去的小貓。

這個吻不長。

然而他就像是世界上最僵硬的一塊石頭、木頭,從開始到結束一直僵直地坐在原地,像是一塊石雕。她驚慌地躲在了外面,臉紅紅地抱着捧魚守門;他也把手按在了劍上,仿佛外面有什麽洪水猛獸。

冰冷的危機被掩蓋在了雨幕裏,還有吻帶來的綿綿遐思。

一整夜,他都盯着那場大雨。

就像是一只随時蓄勢待發的猛獸。

漸漸的,雨停了。天亮了。

結界沒有傳來任何的波動和動靜。

幸好,玉浮生走運了一次。

他感覺到鬼氣漸漸回到了他的身體裏,力量回來了。

姜貍探頭進來:“大漂亮,我親到你了欸。”

他問:“是麽?”

話音落下,姜貍就眼前一黑。

卑鄙的虎神,力量恢複後第一件事就是給小貍貓施了一個幻術。

……

等到姜貍醒過來,腦袋還是暈乎乎的。

窗外是夜晚,下着雨,火光跳躍,大漂亮還是安靜地坐在對面。

一切都和昨晚一模一樣。

她以為自己遇見了鬼打牆。

姜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好像親到你了。”

虎神語氣平靜:“你剛剛做夢了。”

姜貍:“可是我塗了口脂,你臉上還有印子。”

虎神不上當。

他問小貍貓:這是不是她教的那個成語“疑兵之計”?

姜貍:“不,這是調虎離山。”

說是遲那時快。

她嗖地竄過去,在他的唇上飛快地親了一口。

她很得意:“現在親到了。”

虎神:“……”

雨停了。她跑了。

好一會,他也笑了。

……

回家後,虎神修養了一段時間。

他拿出來了給她帶的禮物:江破虛的骨灰若幹。

姜貍站在城樓上,看着那個骨灰盒:

——真神奇,從前把她逼到了那個地步、那麽不可戰勝的人,原來也就是一把灰啊。

姜貍在秋風中把他的骨灰給揚了。

大漂亮問她在想什麽?

她說:“大漂亮,我覺得重來一次,我不會怕他了。”

經歷了這一次的事,姜貍覺得自己的心境開闊了不少。

不僅僅是江破虛的事情,還有感情問題。

她發現大漂亮是一個非常堅定的人,他的意志力強到令人發指。想要戰勝他的意志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他心如磐石。她卻不打算水滴石穿——她打算把石頭整個搬回家去。

她覺得世界上的情侶每一對都有不同的相處方式。

就算是他不接受她、不承認愛她、每次都要嘴硬。

但他也不會離開她,他性格孤僻,從來只對她一個人好。

而她總能找到機會偷親他,這一點他拿她沒有辦法。

姜貍想: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已經結婚了麽?

想通之後,姜貍的低落和沮喪都消失了。

虎神渾然不知小貍貓的腦子裏有什麽奇思妙想——

她不再纏着他問“愛不愛”的問題自然是一件好事。

只是,姜貍開始每天偷襲他了。

虎神發現在家裏待着開始變得不安全了。

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路過每個黑暗的角落裏都要放輕腳步,注意四處的動靜。

不然就會被小貍貓偷親。

人總是會有放松警惕的時候。

這個時候,他就會開始慶幸自己已經成神了。

小貍貓每次都會被他單手接住,穩穩拎開。

小貍貓,目前戰績:0。

只是如果親不到他的話,姜貍經常會惱羞成怒。

太多次失敗後,她有很強的受挫感,轉而對他進行報複。

一開始還是尋常的報複,打個茶杯、剪爛他的衣服什麽的。

虎神搖搖頭,不以為意。

他冷靜地換了很多茶具。

進入秋天後,她的報複升級了。

這天,姜貍對他說:“我以後要找一個丈夫。”

虎神安靜地看了她一眼,沒發表任何意見。

姜貍以為他沒有聽清,湊過去再說了一遍。

他十分寬容道:“貍貍,你會得到一筆豐厚的嫁妝。”

姜貍氣死了。

她惡毒地說:

“大漂亮,你那麽好心,不如去喝我們的喜酒,當我的證婚人。”

“我會當着你的面吻他。”

“就像是那天下雨的時候一樣。”

虎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虎神這一生遇見過多少陰謀詭計,區區激将法而已。

夜裏,他的眼前出現了姜貍和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接吻的場面。

家裏所有的茶杯齊齊碎裂。

地板也碎了。

他陰沉地坐在角落裏。

貓在旁邊探頭:“啧啧啧。”

貓說:“幻想一下我和別人接個吻而已。”

貓揣着手手:“啧啧啧。”

他忍了忍,才沒能把她抓過來按在膝蓋上揍一頓。

他陰沉的視線在貓臀上看了許久才艱難地移開。

——他知道姜貍是在刺激他,這只可惡的壞貓,只要不順着她的心意她就要來折磨他。

而且姜貍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她突然無師自通了在愛情裏面折磨人的辦法。

她開始頻繁地提起她的那個“未來丈夫”。茶杯是她的丈夫的,碗筷也是她的丈夫的。她和那個捏造的丈夫甜甜蜜蜜、恩恩愛愛。

他明知道是假的,但是仍然經常被氣得七竅生煙,坐在火堆邊,大氅下的手都是抖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很少考慮自己的感受,這種自我折磨對他而言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他的心如磐石,不可轉移。

他是抱着殉道者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小貓的。

猶如一個苦行僧,忍受着她的一切折磨,并且甘之如饴。

既然給不了她未來的任何保證,他是絕對不會踏出去一步的。

但是也有忍不了的時候——

姜貍突發奇想:“大漂亮,我還會和我的未來丈夫共度春宵。”

黑暗裏的虎神看着她,“別說了。”

她繼續說:“你還記得我之前騎在你身上麽?我最喜歡那個姿勢,我要和我的夢中情人這樣那樣……”

他的視線轉移到了那張桌子上。

虎神微笑地提醒她:“貍貍,你沒有必要和我描述細節。”

這只壞貓就是算準了他不能反擊,不能把她那張嘴親得不敢說話,不能把她按在這張桌子上弄哭。

她湊過來:只要一個吻,一個吻就可以換他一整天耳根子清淨。

是不是很劃算?

他沉沉的視線從她的唇轉移到她的眼睛。

她有點怯了,悄悄往後縮。

但是他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

——沒有親她。

拇指緩慢地、粗暴地重重碾過她的唇珠,直到把那粉紅色的唇瓣蹂躏成了紅通通的色澤。

他輕聲問:“姜貍,你膽子怎麽那麽大呢?”

但凡他有機會不用弑神了。

但凡他不用赴死了。

但凡天地間有一絲轉機。

他一定要讓這只壞貓付出非常、非常慘重的代價。

……

很快,轉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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