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周瑜:……

吳夫人:……

“我去接吧,”周瑜收起軍報,“伯言和子敬這幾日守在城內。”

吳夫人點點頭,也有些頭痛:“這小子……運氣怎麽這麽差?”

“日久則生變,”周瑜道,“夫人安心,有這次意外,他城不敢輕易動手。”

紙上談兵,是這個道理。幸得沒有人員傷亡,料理完家裏的事,吳夫人招來衆家女眷,共同商讨如何安置今年的流民。

“照理說,該等伯符回來再定。但今年情況特殊,流民多為女子。”

本來衆人還在懷疑,說到這裏,大家就明白了——“龍女”過江東來了。

江東風氣本就剽悍,再有吳夫人、孫尚香這樣的女子,又在吳夫人帶領下信着西王母,上至深閨夫人,下至市井婦孺,都不是任人擺布的主。袁術這件事本就鬧得大家不開心,一聽說“龍女”來了,衆人紛紛出着主意——你說“龍女”不屬于西王母?不重要,是女子就行。

“到時候挑幾個來我家吧?當侍女、當樂師或者去莊子上,都行。”

“哪有你這樣的?也要問問人家小姑娘的意思吧?”

“啊?啊,倒也是,現在有得選了。”

[廣陵收展:你怎麽啦?真生氣啦?怎麽都不回我的信?]

[廣陵收展:公瑾到了,讓我和你說一聲。]

[廣陵收展:廣陵下雪啦?大不大呀?我也好想看雪啊,想和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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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收展:還在生氣啊?我和公瑾快路過廣陵了,出來見一面嘛……]

途徑廣陵當晚,城內人聲鼎沸,像是開了夜市。靠城的岸邊停了不少船。

畢竟是在軍中,沒收到回信,孫策也不能直接去找人,只得撐着腦袋坐在船上吹冷風

“為什麽生氣啊?船被燒又不怪我!”

周瑜撫琴,淡淡道:“多問幾遍,‘又不花多少時間‘。”

孫策:?

孫策:“公瑾,你學壞了!我要告訴子敬他們。”

周瑜按住琴弦,此曲終了。他道:“随意。”

“你變了,”孫策不可置信地搖頭,“子敬信裏說得沒錯,你和之前不一樣了。好啊周瑜,你春風得意就不管兄弟了?忘恩負義,背信棄義!”

周瑜暼了他一眼,兀自抱着琴回到船艙。夜裏江風又起,岸邊的聲音聽不真切。似是有絲竹之聲傳來,周瑜凝神聽了一陣,推開窗門——一艘小船漂泊在波紋中,亮着一盞燈火,緩慢靠近。

當真有人奏樂。

清雅珠落,緩急相合。旋律不曾聽聞,輪轉不斷之處,卻像是故人指意。

周瑜再次登上甲板,攔住正欲詢問的士兵。

小喬掀開船簾,放下琵琶。

“我是來替殿下送東西的,”她笑道,“這個、這個。”

她晃了晃拿起來的東西,像是一個裹了油布的圓球。

周瑜叫人放只小船下去,小喬連忙阻攔:“不行的,太明顯了,我們只是最近在這裏練琴……”

只剩最後一段路,當一切謹慎為主。周瑜知道,她也知道。

她向廣陵王詢問時并不否認自己的念頭,廣陵王只是低頭批改公文,說自己什麽也沒聽到;但畢竟得有分寸,她提前好久就開始教女孩子們練琴,最近熱鬧起來了,又借口說城裏嘈雜,再加上他們的關系……應該,應該名正言順吧?

周瑜片刻出神,月光照在她身上,她笑得明朗。

他們總是隔着車窗、隔着書信。之前,那一疊本該由廣陵王遞出的書信陰差陽錯地到了她手上,信被寄回,随信而來的,還有一封封回應。

猜錯了,很多都猜錯了。小喬驚訝于他的某些習性,說“自己從來沒想過”。

“從來沒想過”與“不敢去想”,哪個更怯懦?不知是否犯錯或者冒犯,不論多少、深淺,但顯然,她比自己想知道。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可以如這般對視了。闊別良久,僅憑書信來往,雖然卯着一股勁兒出來了,但就這樣看着,在現在的情境中,多少有些微妙。

其他人無論大人小孩兒都沉不住氣,船上船裏都想探出頭來看個究竟。小喬把布包一甩,閃躲着眼神要回船艙。

“等等——”

小喬停下,轉過身去。

周瑜半個身子探出船外。

“……慶功宴,”周瑜道,“慶功宴後,我來找你。”

聽他說完這句,周圍人頓時交換眼神,眯着眼睛,用手指比着動作,生怕打擾了這次的氛圍周瑜一切清零。

雖然看不到,但揶揄的氣場在自己船內也同樣濃厚。小喬胡亂點着頭,重重地放下船簾,小船飛速劃走了。小船發動的一瞬間,一道生澀的琵琶聲響了起來,硬是和船裏其他聲部一起帶動了雀躍的氛圍。

“砰——”

孫策推門出來,急道:“東西呢東西呢!我的東西呢?!”

呂蒙示意還在水裏,招呼人撈了起來。沒等擦幹,孫策迫不及待地進屋拆了起來。

——[夜裏沒人再拆。]

是她的字跡。

孫策把紙條和信件放在一起,抓耳撓腮地等了好久,等到外邊都沒聲音了,這才繼續拆。

“啵。”

裏邊是一個白色的大圓球,孫策好奇地上手戳了戳,白球突然裂開一條縫隙,發出輕微的聲音,随後蔓延、破碎——飛雪滿頭。

孫尚香得了信,在碼頭旁踢着石子等人。

“是孫将軍府上的三小姐嗎?”

孫尚香回頭,一名勁裝男子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軒然而立。雖是一身樸素裝扮,卻隐有超然之态。其身後還跟着幾個帶着女子,想必就是她嫂嫂說需要她接應的人了。但她着實好奇,她打量着男子,男子也看着她。在她即将起疑的前一瞬,男子從包袱中拿出一疊信件。孫尚香讓他拿着翻個面,見确實是繡衣樓的印戳,這才接過來拆開——往常孫策的家書也會塞一封到周瑜寄往廣陵的信裏,今天的怎麽沒有?

她正想問問,那人卻不見了。還有正事要做,孫尚香只能按下好奇,把人安排好了再拿起心紙君。

“嫂嫂,來的人是誰啊?”

廣陵王擡眼看了看執勤表:“玄蜂吧。我昨日忘了放進去,下次一并送來。怎麽了?”

“嗯,感覺,有點熟悉。”

“玄蜂替我做過許多事。大概是之前見過吧。”

孫尚香不疑有他,“哦”了一聲。

玄蜂從門外進來,伸手活動着筋骨。

“站住,去哪兒了?”

“嘿嘿,樓主,”玄蜂抻着脖子,神秘地笑了笑,“看破不說破嘛。”

廣陵王蔑了他一眼,舉起一沓亂七八糟的紙張:“尚香的功課,你改。

幽州,城門大開,又一批流民被允許入城。

城尉奇道:“往年都是北人往南逃,今年怎地南人往北逃?”

劉虞臉上仍然帶着柔和的笑容:“許是南方出了什麽變故吧。”

“出了家鄉,可就回不去了,”城尉嘆道,“後悔也來不及了。”

劉虞笑笑,并未說話。劉和拿着信件登上城門,雙手奉上,無言地望着城下的熙攘之衆。他發現這些流民雖然面有饑色,但和往常相比卻沒有那種将死之氣。劉虞看完信件,以眼神詢問,他搖了搖頭,勉力重振精神。

“城裏的《女誡》都撕下來吧,”劉虞道,“至少,不能一直貼在牆上。”

沿途州郡緊張了兩月有餘,見江東确實無出兵之意,漸漸地也坐不住了。驿使頻繁往返,各地交通逐漸通暢。雖說在緊張中翻過了年,但該準備還是要準備。農人休整農具,工者四處采購,商人已經出發了。戶籍登造本應在秋季,但今年外來之人着實有些多了,不得不提前應對。

“今年你們運氣好,否則按照往年的力度,你們這一群人、還那麽多女人,怎麽逃得出來?都哪兒來的?一個個地說。”

衆人排起隊,等候着書吏登記。今日人實在是多,他一個人從早上記到中午,隊伍依舊沒有減少。

一個女孩鼓起勇氣,說道:“大人,我們能寫字,能讓我們幫您登記嗎?給口飯吃就好,有幾日是幾日。”

“啊?會寫字?”

書吏不信,女孩招呼了幾人出來:“真的,可以寫先再給的。”

總歸幾口飯的事,試試也無妨。書吏應答,女孩子們從包袱裏拿出筆墨,真就一個一個地記了起來。

她們認識的字不多,但好在來登記的多是普通百姓,名字并不生僻;偶爾遇到不會的,轉頭問問旁人就是。

午後直至鳴鼓,隊伍接近尾聲。女孩子們饑腸辘辘,硬挺着堅持到了最後一個人。她們心裏記着出來時聽到的教誨,時刻注意書吏的動向,以免他後悔。

好在,這次運氣似乎不錯。書吏給她們買了湯食,說明日可繼續。

“夫人問你們有沒有願意去族學當女先生?正好之前的女先生走了。”

女孩子們互相瞧着,問道:“只識得幾個字也可以嗎?”

“不會就學啊,”書吏道,“女公子還小,你們年紀也不大,來得及。”

女孩子們笑了起來:“好!我們想試試!”

春日漸暖,楊柳又綠。幾方事畢,江東和繡衣樓一起演的這場大戲終于落幕。

二月,江東水軍歸來,毫發無損。士兵們勉力打起精神,實際上閑得快長毛了。如今終于返鄉,恨不得立馬回家——本來是可以的,酬軍也是在孫府,但是袁家的人來了,非要讓他們去徐州赴宴,态度強硬。

“這什麽道理啊!”

孫尚香憤憤不平,吳夫人把她拉到身後,示意她不要說話。孫權也欲言又止,被陸遜制止。

孫策嗤道:“是哪位袁公子?”

使者輕蔑地笑了聲:“哪位公子不是袁氏的公子呢?孫将軍,這話可不好輕易說出口。”

衆人早已習慣了袁氏的作風,整齊劃一地在心裏罵了起來。魯肅等人在其後,周瑜輕微搖頭,示意現在不可輕舉妄動。

“巡視兩月,士兵和艨艟都需要休整,總得留點人在家裏,”周瑜道,“伯符,我們随使君去。敢問使者,宴會在徐州何處?”

對這種人,只有把事跳得足夠明白,他才能反應得過來尺度。果然,使者神色變了變,冷着臉蹦出兩個字:“下邳。”

下邳,那大概就是袁術了。衆人稍微放下心來,雖說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但真的發生時孫策還是氣笑了。眼下家眷和百姓都看着,他必須盡快做決斷。

“去,怎麽不去,”孫策一字一句道,“希望這次袁公子真的準備好了。”

使者眯眼,假模假式地拱了拱手:“那這就走吧。孫将軍,周中郎将,請——”

袁氏使者與他們同船,孫策自然沒有機會把這件事傳達出去。他倒不是怕她擔心,但是本來就在生氣,這次的事袁術少不得借題發揮。

仲謀肯定不會求助的,不知道尚香那丫頭能不能沉得住氣,如果夠快的話,說不定他們剛過廣陵那邊就能知道了。

算了,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戳了戳旁邊的周瑜:“公瑾,你不擔心啊?”

“早就想到了,”周瑜披着外袍,久違地點了盞煙,“到了之後,少說,少做。如果你想早點走,這次聽我的。”

“好好好,聽你的聽你的,”孫策百無聊賴,吹了吹自己有些過長的劉海,“你倆還真是,這種事情上的看法總是那麽一致。”

“總歸你不會聽,”周瑜道,“多說幾遍也是一樣。”

“那總歸我不會聽,”孫策問,“你說,你們多說這幾遍是為什麽?”

周瑜淡淡地暼了他一眼,轉開了視線。半晌無言,連抽煙都沒有讓他冷靜下來。

真是夠了,非要在這個時候在他面前說這些嗎。

煩。

下邳,官邸。徐州一衆有頭有臉的士族都在席間推杯換盞——果不其然,是袁術設的宴。

“陶謙表面上和袁紹交好,”孫策低聲道,“他這樣,不是存心跟他哥過不起嗎?”

“別管,”周瑜觀察着席間,“聽他們怎麽說”

他們确實是收了袁術的密信沿途威懾,但正如孫策之前所想,袁術只想找個機會嘲諷他兄長,沒料到孫策如此來者不善。這一下威懾效力不言而喻,人人自危;再加上流言漫天、行蹤不明,沿途州郡往來幾乎荒廢了一個多月,連年也沒有過好。

這就不行了,哪怕是裝的,也要顧忌一下民情、民心;但江東此舉卻系為他,如果不犒賞,又怕傷了士族的心。兩廂之下,只能把孫策叫到這個他艨艟被燒的地方,情理上是犒勞,但只要他人在這,多說兩句總是可以的。

下邳士族先端起酒盞:“孫将軍,我下邳百姓愚鈍,竟然燒了将軍的艨艟,這真是......唉,來,我敬将軍一杯,就當我替他們贖罪!将軍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件事呢,就當過去了吧!”

孫策看了周瑜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也舉起酒盞:“過!都是替袁公子做事,這麽說倒是我沒把握好分寸了。這位大人下次早點知會,我先來下邳!”

周圍人聞言皆掩袖隐笑:孫策這人就是這樣,如果不是痛在自己身上,聽他說話是挺有意思的。

那人臉都綠的,甩袖一言不吭地離開。另一位臉都綠了的人在孫策旁邊——正是那位引起一切的淮陰士族。孫策不認識他,但見旁邊這人抖得不行,出于好奇問道:“你幹什麽?很冷嗎?”

“沒、沒什麽。”

“哦,”孫策想了想,又湊過去問,“你知道——今天廣陵王來嗎?”

一聽這話,那人本想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又開始都抖個不停。

“不、不來不來!不不不、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怎麽還抖成這樣。”

孫策納悶地坐回席中,倒是周瑜,略微掃了一眼。

天色漸晚,大小士族依次入席。詩詞也賞了好幾輪了,袁術這才“姍姍來遲”,不知道在擺什麽譜。

被長兄說了幾句,袁術的臉色不是很好,但一想到那人吃了那麽久的悶頭虧,他還是稍稍恢複了一些得意的神色。侍從推開門又關上,兩邊之人紛紛站起無不笑臉相迎,只有江東來的那兩個格外不入眼。

袁術臉上始終保持着得體的微笑,步入正席,揮袖轉身,身旁的使者低着頭。

有人認出,那是袁基身邊的人。

“諸位——今日召大家前來,想必大家都清楚,”袁術擡着下巴,“去年年末,不知哪裏來刁民和歪風邪氣,迷惑了諸位治下百姓。孫策,孫将軍,在無人之際主動出征,不費一兵一卒,就讓那些鼠輩聞風喪膽,替諸位解了燃眉之急。來,諸位,敬孫将軍。”

“敬孫将軍——”

杯酒下肚,既然捧完了,那麽接下來就應該“踩”了。

“不過呢——”袁術頓了頓,極快地輕笑了一聲,“說起來也是好笑。孫策将軍不過在城外待了幾日,怎麽就能讓一些城裏的人吓成這樣?”

他倒不是替誰打抱不平,手底下誰殺人、誰出事都無所謂,只要不傳到他面前。但招攬英才,一靠名聲、二靠財力。收不上來稅都是小事,袁家不差這點錢;但讓袁家丢臉就不行了,長兄可坐不住。

言下之意,衆人自然明白,紛紛點頭稱是。袁術挑眉,話鋒一轉:“不過孫将軍啊,這也不全怪他們,你看,你出門在外還讓手下的人到處巡視,我聽說仲謀公子也去?真是的,真不知道你是看重還是覺得無關緊要。”

周圍的視線随着話語全都聚集在孫策身上,孫策似笑非笑,答道:“當然是‘看重’。仲謀年歲不小了,我身為兄長,讓他見識見識戰場,合情合理。”

“戰場?什麽戰場?”袁術嘲道,“孫将軍帶他打打仗就算了,其他的?還是少看些罷。”

這種話袁術一年到頭能說個千八百句,孫策自然沒放在心上,只道:“我們江東沒這規矩,他想幹什就幹什麽,我說了都不算。”

袁術斜睨了他一眼,不欲在此時和他多費口舌,理了理鬓邊的發絲。

“既然話都說完了,那就請列位入席——”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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