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38

C38

祁東野很早就發現了,他不能喝咖啡,喝了就一宿都睡不着覺。

從前他住在佛羅倫薩,那時候蔣曼每天早晨一杯意式濃縮,祁東野個人情緒太強烈,叛逆勁一上來,讨厭蔣曼就把咖啡也給連坐了,每次看見咖啡他都賭氣不肯喝,現在想想也是萬幸。

第一次喝咖啡,還是高三那年的跨年夜,他答應陪唐筝筝去看祁寥的跨年演唱會,偏巧那天蔣曼回國了,他們便見了一面。

見面時她請他喝了杯美式,隔天祁寥又請他喝了一杯。結果跨年那晚他在唐筝筝家的沙發上睜着眼躺了半宿,隔天淩晨,又站在自己卧室窗邊看了場日出,太陽從江面緩緩升起時,他發誓以後再也不喝咖啡,然而——

然而事情總是有例外。

淩晨的街道空無一人,代駕把車子開到唐逸府,比導航還快了幾分鐘。

萬夏住在唐逸西府,祁東野在唐逸東府,同系列的兩座小區相差不到半年先後建成,樓房是依山建的,每棟樓設計都不一樣,因此地形分布完全沒什麽規律可言。代駕望了望小區裏錯綜複雜彎彎繞繞,問接下來該怎麽走,祁東野瞥一眼後視鏡,停頓一晌,說:“先去西府送她。”

送完萬夏再回到家,已經淩晨将近四點了。

很久沒回家,連空氣都是冷清的,祁東野開門進屋,沒有開燈,帶上門的同時身體後仰,就那麽沉沉地靠在門上。

他靠着門緩了很久,心髒在漆黑的夜裏砰砰直跳,好像一場遲來的心悸。

祁東野呼吸着,在心裏詫異,分明重逢時他做得那麽自然,分明分開後他也能無所謂似地跑去跟人喝酒,可偏偏有人在時都好,等旁人走了,剩下他一個,那種突如其來的情緒反撲的窒息感,就好似烈酒的後勁難以招架。

他怎麽會遇見唐筝筝呢?他想。

他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手指垂在身旁發抖,祁東野閉上眼,恍恍惚惚的,覺得好像在做夢,從路口看見她的時候他就覺得在做夢了,心髒陡然提起又墜下,像這些年裏數不清多少次,他在街上猛然看見跟她相似的人,狂奔而近又驟然剎住,然後釘在原地大口喘息。

“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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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她說。

“那就好。”

那是他跟她最後的對話,說的時候其實就知道,他們已經不會再聯系了。

唐筝筝沒有再主動找過他,他對着她的聊天框打字又删除,也做不到強人所難。而似乎是知道他一定會看,唐筝筝也沒再發過朋友圈,後來祁東野換了手機,尚沒有數據遷移功能的時代,他們之間發生過的的一切,随着聊天記錄的停滞,終于還是變作一紙空白。

許多許多年,祁東野難以接受,那個曾經在他旁邊糾纏聒噪、恨不得24小時都騷擾他的唐筝筝,居然就那麽不見了。

毫無征兆、毫無緣由,蠻橫得就像他跟她第一次見面,她不由分說就要把課本放在他旁邊的窗臺上——好像他也沒什麽長進,這些年不論她說什麽,他總是會同意的,哪怕後來她說“祁東野,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他沉默很久,也說“好”。

窗邊夜色有些透亮,祁東野直起身,慢慢走進卧室。

走到床邊,蹲下去輕輕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裏面躺着一只木盒,他原地坐下打開,盒子裏亂糟糟的一些紙條、糖果、中性筆,還有一只橙色的發箍。

時間太久了,發箍上纏繞着的橙色絨線已經開膠,透明亞克力也早都發黃了。祁東野拿起發箍,找到埋在裝飾物裏的紐扣電池,兩片紐扣電池中間被他插上了絕緣塑料片,他抽出塑料片,按動開關,倏而那發箍上橙色的LED燈串亮起來了,在漆黑的卧室裏一閃一閃,将他低頭坐着的背影投射到牆上。

“祁東野,新年快樂!……”

祁東野入行很早,有祁寥和白曉帆的背景支持,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他就跟朱以晨和萬夏合夥創業了。

記得是大二那年,他們一起弄了一個娛樂工作室,不過他身份特殊不方便露面,于是工作室的一切都挂在朱以晨名下。

從入行到現在,一晃過去八年多了。當初那個小小的工作室,風風雨雨地,也已經成了業內人盡皆知的長焉娛樂公司,知名度雖然高,不過畢竟還要顧及祁寥和白曉帆的事業,樹大招風的道理他明白,不敢做得太過,于是便安穩低調、不溫不火地發展,一直沒什麽太隆重的業績,也一直沒有大事臨頭。

他也算是半個圈內人,娛樂圈隔三岔五的典禮晚宴,祁東野有時候會跟祁寥和白曉帆到場,有時候是陪朱以晨和公司藝人去。

經濟時代發展得快,廬城尤其是,飯圈文化越發形成體系以後,明星禮服妝造更新疊代的速度驚人,活動主辦方的場地和硬件設施也就被迫瘋狂更新,很多過時陳舊的舞臺布景道具,現如今早都不再用了,可這麽多年過去,時而在一場典禮結束,鋪天蓋地渲染氣氛的光影、花瓣和歡呼聲裏,祁東野平靜坐着發呆,總是不可抑制地記起18歲那年冬天,祁寥那場簡陋而老土的跨年演唱會。

“這個發箍你留着作紀念吧?”散場的時候,他從頭上摘下來說。

“不行!”唐筝筝皺眉,“這是我給你買的,你得自己留着,怎麽能再送給別人呢?你有沒有禮貌啊。”

她也算別人嗎?這東西他留着又用不着,物歸原主都不行。祁東野理論不過她的強盜邏輯:“你有禮貌,你給一個男的買發箍,還強迫他陪你戴了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實在太漫長,他站着聽了前半場,腳都站麻了,後半場坐下,內場椅子太硬,他又坐得屁股疼。

被她的尖叫聲和周遭震憾的音樂震得耳朵疼,還被那劣質發箍卡得太陽穴疼,等他從體育場出來,好像用半條命換來一場勝仗,唐筝筝卻毫發未損,走在人群裏興奮地跟他說話,人群太吵,他聽不清楚,又不忍心打斷讓她掃興,只好嗯嗯啊啊地應和着。反正她重在輸出過程,也并不需要什麽反饋。

如今回想,他有些後悔,要是他能低下頭去聽她講話就好了,可惜那時候他實在累得連動都不想動。

祁東野盯着手裏閃爍纏繞的燈串,一亮一滅的,在眼底留下許多重疊亂糟的光點,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将塑料片重新插回去,天有些亮了,他起身去洗漱,公司一早還要開例會。

祁東野渾渾噩噩來到公司,碰見朱以晨。距離他們分開不到四個小時,那人困得跟他如出一轍。

“不行了不行了,以後真不能再熬夜了。”朱以晨皺眉揉着額角,“你說咱們大學那會兒通宵喝酒,第二天不也照樣活蹦亂跳上早八,什麽時候頭疼過?唉,年紀大喽……”

祁東野困得心煩,嫌他話多:“一會開完會趕緊補覺,中午跟《揚沙》制片人吃飯,飯桌上可別困得說胡話。”

“知道知道……”朱以晨滿不在乎,聲音拉長,“你還不放心我?等着瞧吧,這次《揚沙》女主角我拿定了。”

“我可是聽說姜顏團隊最近也在……”

“姜顏?姜顏算個屁。”這名字讓朱以晨的個人素質急轉直下,“天王老子來了,女主角也是我們家宋曉棠的。”

祁東野笑了笑,沒說什麽,把他拉進屋開會。

身殘志堅地挨了一天,終于撐到下午跟廠牌談完合作,朱以晨也跟制片人吃完飯回來,祁東野看看時間,傍晚四點多鐘,離宋薦的生日晚宴還早,本想補個覺再去,朱以晨倒是風風火火急着要走:“我還沒買賀禮,你快陪我去挑挑。”

“我後備箱裏東西不少,你随便拿一件。”祁東野不想動。

“那怎麽行?祁叔給你的東西,我拿來送給宋叔,多沒誠意啊。”

“你不說誰會知道?宋薦又不缺你這點禮物,走個過場不就行了。”

“那是因為你跟宋叔關系好,”朱以晨說,“你跟萬夏從小一塊長大,宋叔不就跟你親叔一樣,你當然随便送什麽都行了。像我們這種小喽啰……”

他什麽時候跟萬夏一起長大了?認識她分明是大學以後才有的事情。

祁東野蹙了蹙眉,心道無良媒體帶節奏編故事害人不淺,不過不是什麽大事,他也就懶得糾正了,合上筆記本起身,妥協道:“行吧,那速戰速決。”

他跟朱以晨乘電梯去地下車庫開他的寶貝跑車,原本還想邊走邊處理幾個工作軟件上的審核,然而車庫信號太差,他刷新不動網頁,幹脆又把手機收起來。

随着發動機轟鳴,朱以晨酷炫的跑車像一抹紅光從車庫沖出來,光線與信號重新恢複的一瞬,祁東野突然開口說:“等等。”

“怎麽了?”

朱以晨扭過頭,見祁東野愣愣盯着手機。

手機來電畫面跳躍,朱以晨眯了眯眼,看清那上面的名字——“唐筝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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