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燈

開燈

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黎知韞不由得怔愣。

對方很顯然認識自己,但他——

她躬身努力向裏看,只能窺見一道陌生的輪廓。

“我是許孟寬。”

男人看出她的疑惑,主動做了自我介紹。

有些耳熟的名字。

黎知韞在腦中過了一轉,才隐約想起對方應該是自己的高中同學。

兩人交集太淺,同班的兩年裏交流屈指可數,在她堪稱多彩的學生時代,他只是一抹不起眼的剪影。

就像現在這樣,模糊到讓人難以捕捉。

第一時間沒認出對方已是很尴尬,黎知韞忙道:“好久不見,真巧啊。”

許孟寬淡淡“嗯”了一聲:“你要去哪,需要我載你一程嗎?”

話音未落,黎知韞已經點頭如搗蒜:“需要!”

雖然一早忘了兩人高中時的交集,但此刻在她眼裏,許孟寬俨然就是天神降世般的存在。

她顧不得自己的應答太急不可耐,伸手去抓門把手,偏生凍僵了的手使不出半點力,連門都打不開。

未待她開口,許孟寬已經解下安全帶,躬身去夠副駕駛的門把手。

斜刮入窗的雪粒“簌簌”落在他頭頂,又隐進那一片黑。

“咔噠”,門開了。

黎知韞坐進副駕,暖風拂面,感覺四肢百骸在一點點複活。

許孟寬慢條斯理地系回安全帶,撥亮左轉向燈,扣着方向盤的五指修長。

“去哪?”

狹小空間內,幾乎能感受到他開口時帶起的低沉共振。

黎知韞:“長耀公寓,謝謝。”

而後車內便沒了言語,只有出風口若有似無的風聲,以及雪點撲向車窗的聲響。

這雪來得又急又猛,天地都換了顏色,入目是白到令人心慌的一片,雨刮器的擺動近乎徒勞,窗沿已經積起數厘米的雪堆。

每輛車看起來都分外焦躁,卻又開得異常緩慢,城市像被按下了慢放鍵。

周身都暖起來後,黎知韞終于有餘裕看向身側。

是相熟的人,但似乎又很陌生。

後座搭着他脫下的黑色大衣,許孟寬僅着薄款黑色毛衣,稍顯貼身的款式,勾勒出平直寬闊的肩頸。

這注定是條漫長難走的路,他整個人儀态放松,左手閑适地把着方向盤,在周圍三不五時響起的鳴笛聲中,是格格不入的淡定。

只是他的面龐仍不明晰,僅能從側影窺見那深邃的眼窩和高聳的鼻梁,以及偶爾一眨眼時,眸裏泛起的微光。

總盯着人看不太禮貌,黎知韞重新看向沒太多變化的前路,腦中努力回憶着。

許孟寬……是長什麽樣來着?

記憶回到高中,角落裏的男生個子很高,身軀稍顯清瘦,總是在最後一排,默默無聞,像一座沉默的山。

膚色偏白淨,頭發短到泛青,處于變聲期的嗓音喑啞,好似初學者拉的大提琴。

可回想起他的臉,卻只能見到盛夏午後灼眼的陽光,斜打在他面上,灼眼得什麽也看不清。

高中時的黎知韞,俨然是交際花般的存在。

每個年級都有她相識的人,甭管是穩居第一的學霸,還是自立幫派的校霸,抑或是民間評選的所謂校花校草,都能和她稱上一句朋友。

流連于這些風雲人物間,便顯得角落那寡言少語的男生更加微不足道。

是的,她想不起許孟寬的臉,因為她幾乎沒有認真看過他。

如今,黎知韞一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每天與客戶交鋒已經占據了她全部心力,在公司裏,她少與人交際,各類團建活動能推就推,還被領導評價過“不會來事兒”。

而許孟寬似乎沒怎麽變——

不,這個說法稍顯武斷,畢竟她從未真正了解他。

前方發生了一起不太嚴重的車禍,但還是截住了本就擁擠的車流。

車一停下,便顯得這沉默太刺耳。

黎知韞下意識看了他一眼,正撞上他回望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亮,以至于一眼望去,忽視了別的地方。

“你什麽時候來昌瑞的?”黎知韞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昌瑞念的,畢業後就留了下來。”許孟寬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聲音太低沉,一開口,總能震得她心尖兒發麻。

倒是和她一模一樣的軌跡,黎知韞不由得訝異:“怎麽之前都沒見過你?”

許孟寬:“昌瑞很大。”

這倒也是。

好幾個朋友畢業後淡了聯系,明知對方也留在昌瑞,卻再沒見過。

人與人之間的聯結,有時脆弱得可憐。

對方似乎沒有另起話題的打算,黎知韞只好再度攬下這一重任:“那你現在在做什麽工作呀?”

“我是做算法這方面的。”

“哦——”黎知韞“哦”了半天,最後默默閉上嘴。

她對計算機這塊确實不夠了解,還是別不懂裝懂為妙。

只是話題不能就斷在這兒。

黎知韞還在琢磨新話題時,許孟寬倒是自然地接上一句:“你呢?”

“我?”想起這一天的糟心經歷,黎知韞不由得苦笑,“我是做家裝設計的。”

許孟寬搭在方向盤上的食指,忽而輕敲了兩下:“好巧,我剛好有套房要裝修,方便找你嗎?”

黎知韞一秒應道:“方便!”

有錢不賺王八蛋。

許孟寬:“好的。請問你是在哪家公司,哪天你方便我去找你。”

“能不能別去公司找我?”黎知韞下意識道。

明明是她自個兒憑本事攬來的活,要是走公司的流程,得被抽走好一筆錢。

語畢,她覺得自己剛剛的着急反應好像有點丢人。

“那個……”黎知韞弱弱道,“你明白的吧?”

陰影裏那張總是平和的臉終于多了些動态,平直的嘴角微揚,連聲音裏也帶了些笑意:“嗯,我明白的。”

許孟寬頓了頓,“那回頭看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另約個地方談。”

“好。”

話題再度戛然而止。

前方的車流仍沒有疏通,天已經徹底暗下,路燈不知何時亮起,暖光熒熒,映得那無規律的飛雪少了些寒意。

剛上車時還能隐約見到發動機蓋的黑色底色,此刻已盡數被白雪覆蓋,一層一層,彰示着時間的流逝。

路上再也見不到行人,只有一輛輛被迫停留的車。無論是黑的白的灰的,此刻全被飛雪同化成了白色,像一座座白色的雪屋,裏面住着心緒迥異的人。

自然還有他們這對陌生又熟悉的。

黎知韞還在想着那件剛上車就在思考的事。

許孟寬,到底長什麽樣子?

他們明明在同一個屋檐下度過了兩年,為什麽印象如此淺薄?

再去回憶已是徒勞。

黎知韞鼓起勇氣:“我可以開下燈嗎?”

駕駛座的男人淡淡瞥她一眼:“怎麽了?”

“我想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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