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密室
密室
話音落下,黎知韞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稍稍偏移,對焦上他的發梢。
一路被風吹得稍顯淩亂,柔軟地搭在額角,在夜風中不規律地搖晃着。
于是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搖搖晃晃:
“我想他不會願意。”
剛剛的發問只是一時沖動,并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去思考他可能的回答。
于是得到這個答案後,黎知韞一時有些怔愣,說不出是何種心情。
她只是輕輕回問:“為什麽?”
“我想,那個男人對梅蘭妮是有感情的。否則,也不會在飛機起飛當天,放棄海外更好的生活,折返來找她。”許孟寬道。
黎知韞還是不太明白:“既然如此,他為什麽還要拒絕她?”
許孟寬輕舒一口氣,聽起來莫名像一句嘆息:“就是因為愛,所以他不想和梅蘭妮建立短暫的肉丨體關系,他想要更長久、更穩定的關系。”
許孟寬的語氣太認真,反倒讓她一時無法招架。
她佯裝去看薄雲後模糊的月亮:“一見鐘情,就有這麽深的感情了嗎?”
“在梅蘭妮眼裏,他們是一見鐘情。”許孟寬道,“但對于那個男人來說,也許初遇時,他的那句‘我們好像在哪見過’并不只是句老套的搭讪。”
黎知韞眨了眨眼,她确實沒有從男人的角度考慮過。
從頭到尾,她代入的都是梅蘭妮,一起在生活中浮沉,對所有的事物都提不起興趣。包括開頭的那個男人,于她來說只是匆匆過客。
哪怕結尾他再次出現,也不過是個有着不讨厭的臉和身材的普通男人。生活都這麽苦了,那就随便找個人睡一覺吧。
就算不是他,也可以是別人,所以她并不在乎男人怎麽想。
黎知韞忽然明白,為什麽最初他們讨論這部電影時,對梅蘭妮的性格作出了截然相反的評價。
事物總是一體兩面,從不同的角度出發,得到的答案自然不同。
“真希望導演能把男人的回答拍出來啊。”黎知韞一聳肩,想把氣氛變得輕松些。
許孟寬:“導演不會拍的。”
“為什麽?”
“那樣的話,我們就沒有機會在這裏讨論了。”
是句俏皮話,于是黎知韞也配合地笑了笑。
而後她擺擺手:“那就感謝導演留了開放式的結局,也感謝你陪我看了這部電影。時間不早啦,我先回去了,路上小心。”
“好,再見。”
電梯抵達目的地後,黎知韞并沒有急着回家,而是轉身跑向走廊盡頭的窗戶,打開一小截,低頭向下看。
昏黃的路燈将地面割成一塊一塊,在這之中,隐約能見到一個瘦高的人影踽踽獨行。
從他的速度來看,他似乎剛離開沒多久。
“梅蘭妮,我不打算去蒙特利爾了。”
“是嗎?但我想,也許你以後會後悔的。”
“或許吧,但我已經做過太多讓我後悔的事,錯過太多日子了。”
“噢,可憐的你……既然如此,今晚你願意留下來過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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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兩人短暫地斷了幾天聯系。
其實之前,兩人的交流也不算頻繁,他們并不像她和範詩恬那樣,是每天都要閑聊的狀态。
安靜一點也好,至少能讓她靜心去想一些事。
直到一周後黎知韞出了第一版平面設計方案,兩人才又見了一面。
這周天氣有所回暖,許孟寬穿了件利落的風衣,襯得整個人修長挺拔。他似乎理了頭發,鬓角短得發青,看起來精神不少。
再見的氛圍并沒有想象中尴尬,兩人默契地不提那晚的事,像從前一樣用餐、交流。
因為知道許孟寬那種寬容随和的性子,必然不會像別的客戶那樣對着設計稿改來改去,黎知韞沒有因此怠慢,反而加倍用心地畫稿。
果不其然,許孟寬認認真真看了一遍,表示很滿意。
“那我盡量這個月把效果圖和施工圖出給你。”黎知韞道,“具體施工的話,可能需要你自己去聯系裝修團隊,我也可以給你分享幾個我覺得靠譜的。”
許孟寬認認真真聽到最後:“我自己去聯系的話,你不是就拿不到回扣了嗎?”
這直白的話語,讓黎知韞忍不住笑了。
公司有合作的建材與裝修公司,全程無需客戶操心,而她私下接活的話,通常只負責設計圖紙,雖然會跟進後續流程,但材料和工人都需要顧客自己聯系。
畢竟不走公司流程,她收的設計費會相對少一點,她也不想圖那點兒回扣,被公司發現了得不償失。
“回扣什麽的不重要啦。而且我去聯系的話,被公司發現了不太好,畢竟我還在職呢。”黎知韞解釋道。
許孟寬颔首:“那以後你開個人工作室的話,是打算只負責出圖嗎?”
“我倒挺想做成像現在公司這樣的一條龍服務,這些年确實也積累了不少關系,在職不合适,單幹後應該就能光明正大合作了吧。”黎知韞道,“我比較想積累口碑,必然不會為了回扣給客戶推薦不靠譜的小公司,但大公司可能看不上我這點三瓜兩棗……不過,慢慢來吧。”
“那我能成為你的工作室的第一位客戶嗎?”許孟寬笑道,“馬上快過年了,我不急着裝修,等年後你開了工作室再說吧。對了,我有個朋友在西區買了套獨棟別墅,前段時間剛交房,他有看過你給我的初稿,覺得不錯,回頭可能會聯系你。”
黎知韞抿了抿唇,想說些什麽,最後只是輕聲卻認真地道了句“謝謝”。
毫無疑問,這是兩筆大單,拿着它們去談合作,肯定會比兩手空空有利得多。
吃完午餐,兩人一道離開。
誰也沒提回家的事兒,就這麽沿着扶梯一層層向下,每下一層,便漫無目的地逛一逛。
兩人目光炯炯地審視過每一家店,仿佛在心底默念,來家有趣的店吧,能名正言順地多消耗一點時間。
直到經過一家密室逃脫,黎知韞眼前一亮。
許孟寬随之開口:“我記得你大學時很喜歡玩這個,還感興趣嗎?”
“好啊。”
黎知韞上本科時,密室逃脫剛興起,那段時間,她幾乎把市內所有的場都玩了個遍。
每次她都會在昌瑞同學群裏約人,許孟寬大概就是由此知道了她愛玩這個。
不過,黎知韞搜刮了下貧瘠的記憶,他應該沒有參與過。
她想象不出許孟寬玩密室逃脫會是什麽樣的,他那麽冷靜淡定,大概就算鬼撲到他臉上了,他都會禮貌地說句“借過”。
前臺熱情地接待了他們,極力向他們推薦某個新出的密室,兩人都是一時興起沒有目标,便欣然應允。
這是個中式的恐怖密室,門一阖上,入目只餘燈籠和蠟燭上的幽幽火光,耳畔傳來若有似無的女聲吟唱,鼻腔裏還有淡淡的檀香味,教人慎得慌。
這些年雖然出了不少新密室,但套路都大同小異,黎知韞輕車熟路地按着蠟燭指引的道路向前走,一直走到蠟燭盡頭,她在心裏默默“嗯”了一聲。
果不其然,下一秒,身旁的木櫃門轟然倒塌。
一側的手忽而被抓住,黎知韞心說這兒的npc似乎有點沒分寸,扭頭對上的卻是許孟寬的臉。
火光昏暗,窺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緊緊攥住的手還是出賣了他。
“你害怕啊?”黎知韞問。
“沒有。”許孟寬默默松開手,“不好意思。”
“沒關系啊。”黎知韞道,“你是不是不常玩,被吓到很正常啦。”
“不是害怕,就是沒想到櫃門會倒。”
“那你是不是也沒想到櫃子裏會站個僵屍?”
——電光石火間,手又被攥住了。
黎知韞極盡克制才沒笑出聲來。
許孟寬再度收回了手,雖然什麽也沒說,但從他那略略塌下的肩膀,分明能感受到幾分頹喪。
盡管有些不厚道,可黎知韞覺得,這樣的他,好像比平時那個永遠淡定自若的男人更可愛。
她主動抓住了他的手。
手的主人似乎有些意外,稍顯僵硬地被她抓住。
“防止走散。”黎知韞輕描淡寫道。
離開此處前,黎知韞扭頭看了眼櫃子裏的僵屍。
小家夥腦門還貼着符咒,雙手前伸,耷拉着鮮紅的假舌頭,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回頭見。”黎知韞沖他擺擺手,扭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許孟寬被她帶着往另一側走,直到遠離了櫃子的方位,才忍不住問:“他還會再出現嗎?”
以黎知韞豐富的密室逃脫經驗來說,打扮得這麽好的真人,只用在那裏當木樁太可惜了:“嗯,你等着吧。”
身邊的人呼吸分明重了一瞬。
黎知韞越來越覺得,今天和他來玩這個密室逃脫很值得。
還是他自己提出的建議,主動暴露了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
想當年她玩密室時,就總是領路和保護別人的那位。
時隔多年,女俠再度回歸。
這是個恐怖與推理并存的密室,兩人很快到了第一個解謎點,符紙上用小篆寫着一個字謎,謎底則是一個數字,用數字對應的鑰匙就能打開面前的門。
黎知韞實在不是個熱衷于謎題的人,一遇到解謎她只會用窮舉法。
譬如把面前的幾把鑰匙都試一試,雖然大概率插錯兩次甚至一次就會觸發懲罰機制。
懲罰她倒是不怕的,無非跳出幾個鬼或者道具——她扭頭看了眼身側專注看着符紙的男人——罷了,人為制造困難可不符合女俠的作風。
本着不添亂就是幫忙的原則,黎知韞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
薄薄的符紙捏在他指尖,莫名變得秀氣了幾分,許孟寬垂眼輕聲辨認着上面的字。
他的側臉籠在燭光裏,朦胧卻更顯出挑。背景是若隐若現的中式壁畫和書桌,他便是舊日飽讀詩書的闊家少爺,底下必然還有個纨绔的弟弟妹妹,逼得他做個穩重的長子。
“七。”許孟寬放低符紙,不緊不慢地念出了答案。
坦白說,黎知韞連題目都還沒看明白。
她拿起七對應的鑰匙,插進門鎖——
“咔噠”一聲,門開了。
黎知韞在心底感慨了一句“好厲害”,身邊的人倒是淡然得很,仿佛一切都在運籌帷幄之中。
又變回從前的許孟寬了。
好吧,不得不承認,他認真解謎的樣子還是有點帥的。
他們最開始進的房間似乎是書房,而這裏則是一間卧室,從面積和布局來看不像主卧,更像是客卧或者仆人住的地方。
黎知韞看了眼那厚厚的被褥,在心底默默為身邊的膽小鬼祈禱了兩句。
卧室的牆上亮着幾點幽幽燭火,并沒有上一間房那麽明顯的道路指示,好在面積不大,擡眼便能看見對面有一扇門。
不過在通往下一道門之前,這間房裏肯定有需要探索的地方。
兩人沿着牆邊,一點一點細細觀察着。
這間密室的道具做得很細致,不少小器具上都是有細節的,許孟寬随手拉開一個抽屜,裏面放着一個做舊的小本子。
本子裏是用毛筆寫的隸書,比符紙上的內容好讀些,黎知韞也好奇地探過腦袋去看。
這是個日記本,內容記錄得稍顯繁瑣淩亂,黎知韞剛看一半,身後傳來了有規律的“噠”“噠”“噠”……
像是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黎知韞回過頭去,剛剛說過“回頭見”的僵屍,果然一路跳向了這間房,尖利的指甲直刺前方,仿佛轉瞬就要插丨入喉間。
黎知韞只淡定地瞥了一眼,就看向身側的許孟寬,他還在專注地研究着日記本,似乎想從中找到些線索,完全沒有留意到那不斷靠近的雜音。
這就是用來騙你們這種人的障眼法啊。
黎知韞剛糾結要不要提醒他不要回頭時,不遠處忽然爆出一聲尖叫:“大膽妖孽!”
在望向聲源處前,她先一步抓住了許孟寬的手。
果不其然,進門前她就留意的被褥裏果真藏了一個人,這會兒他正掀被而起,從牆角抄起了一把桃木劍:“看我馬上降服你!”
說着,便高舉桃木劍,大步向前奔去。
“啪嗒”一聲,日記本應聲而落。
黎知韞看了眼身邊不知所措的小可憐,他正一臉正直地望向前方。
但很快他就會發現社會的險惡,原來這個人舉着桃木劍追殺的不是僵屍,而是他。
很顯然,這就是個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的經典戲碼。
黎知韞正打算提醒他可以開始跑了時,舉着桃木劍的那位已經沖到了面前。
男人怒目圓睜,大喊一句“哪裏逃!”,高高向下劈去——
黎知韞扭頭準備奪路而逃,下一秒,卻被護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