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條眉毛（五）
四條眉毛（五）
陸小鳳蹲在地上嘆氣，送走了今日第五撥客人，哀怨自己怎麽倒了這個黴。但是房間裏沒有一個人回應陸小鳳的話，西門吹雪坐在太師椅上，認真擦拭着手裏的烏鞘長劍，自那日以後西門吹雪常常會陷入沉思中，他這種狀态不好叫陸小鳳打擾西門吹雪，陸小鳳猜西門吹雪可能是從那場比試中領悟了什麽，可每每他向西門吹雪提議回萬梅山莊時，西門吹雪都會用一種冷笑回應陸小鳳。
仿佛在問陸小鳳，是誰造成了這種局面。
于是陸小鳳無話可說。
“你為何執意尋陸晴水？”西門吹雪問，那場宴會結束後陸晴水失蹤了，很多人都在找陸晴水，陸晴水是個獨特的女人不假，但她的魅力還沒達到令陸小鳳不務正業的份上。
“她是個開店的。”陸小鳳說，“我之前在她那買了點東西。”
可他到現在也不清楚是否人貨兩清，花滿樓還沒有複明，他依然死裏逃生，運氣說好絕不是好，但論壞，也沒壞到哪裏去。
這種想法在見到陸小鳳時依然沒有改變，陸小鳳這幾天過得很倒黴，因為有源源不斷的人來找他，找西門吹雪，找陸晴水，一時間似乎大家都忘了陸小鳳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想着在陸小鳳找到另外兩個人。
這份落差陸小鳳無法向西門吹雪傾訴，所以當他見到花滿樓時，第一時間就是向花滿樓抱怨，“七童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麽過來的？”
他大大抱怨了一聲，轉而打趣起花滿樓，因為花滿樓待在一間比小樓還華美的房間裏，有一位琴師在珠簾後撫琴，琴聲清雅，使得這個地方看起來不像一個煙花之地。
但是這裏就是一個青樓，城中最好最貴的青樓，珠簾後的琴師是樓裏最美的姑娘。
“你終于懂了男女歡愛的美好。”
花滿樓笑道，“我不是太監，我是個男人，自然也有喜歡的女人。不過這個房間不是我定的，我是來找房間的主人。準确來說，我是來見陸店主的。”
話音剛落，陸晴水推門而入，挽起長長的袖子，雪白的胳膊從陸小鳳面前晃過，撈起了陸小鳳面前的酒壺，找了個位置坐下，飲了半口酒問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找姑娘？”
一個女人在煙花之地問幾個大男人找不找姑娘。
陸晴水意思舉了舉酒壺，她把注意力轉向西門吹雪，“你也是？”
西門吹雪盯着陸晴水，緩緩吐出幾字，“月圓之夜紫禁之巅，但求一戰。”
陸晴水差點沒維持住臉上的表情，幾個意思，你西門吹雪活得不耐煩，想學葉孤城謀朝篡位？
最重要的是……陸晴水放下酒壺，“你認真的？”
“我想與那位前輩再戰。”西門吹雪的表情很認真，完全不像在說謊。
“想要再次和藏劍山莊的莊主一戰，代價，是很昂貴的。”陸晴水此刻的表情很平靜，眼中流光靜靜流淌。
“在所不惜。”西門吹雪的态度說明了一切。
“交易成立。”陸晴水笑了起來，恍如四月桃花一夜之間綻放，催醒了某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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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樹梢上的葉子已經沾了露水，月亮挂在天邊，月色也是冷的，照在露水透出一股寒氣。陸晴水站在樹下，她不該出現在這裏，但是她和西門吹雪做了交易，所以她從青樓裏出來，大半夜站在外面。
這對女孩子來說很不公平。在這個夜深露重的時候，她本該舒舒服服躺在绫羅鋪成的象牙床上，抱着暖爐念詩，或者下棋。但陸晴水偏偏站在了樹下，她在等人，不止她一個人等人，只不過另外兩個去了別的地方。所以這會只有陸晴水一個人。
河邊岸邊站着一個人，他站了很久，陸晴水也等了很久，他們兩人都沒有打破這種寂靜。直到夜鳥發出怪鳴，陸晴水才開口。
“繼續？”
“繼續。”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回答方式，但是他們兩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陸晴水大大咧咧伸了一個懶腰，對西門吹雪說，“我們去吃點東西。”
西門吹雪道，“我聽陸小鳳說你不擅長飲酒。”
“老天爺有規定不會喝酒不能喝酒嗎？”陸晴水眯起眼睛，她不悅時會把眼睛眯起來，知道她的人清楚這是陸晴水不高興的表現，西門吹雪不知道，他反而微微笑起來。
“假若你擅長飲酒，也許你早就死在我的劍下。”
陸晴水沒有再說，她率先邁出步子往有燈火的人家去，
這一行有太多陰謀，他們剛出發就遇到了困難，在解決完青衣樓派來的殺手後，陸小鳳表示要和西門吹雪他們分手。
陸晴水當時便笑了，她笑問沒有保護的陸小鳳，怕不怕花滿樓打他。
陸小鳳則是笑嘻嘻帶了花滿樓一起走，本着有難同當的原則，一起拉了花滿樓下水。而陸晴水和西門吹雪兩位禦用保镖被留在了原地。
看上去陸小鳳并不是很想要保镖，或者說，他依然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西門吹雪沒有反對陸小鳳，他放任陸小鳳離去，轉身去做別的事，和獨孤一鶴決鬥。
高手間的決鬥令人無限遐想，這場比試讓西門吹雪領悟許多。等西門吹雪回過神來，陸晴水已經餓得饑腸辘辘。
作為一個男人讓女人餓肚子是件很失禮的事情，不過陸晴水并沒有生氣，她做好了讓西門吹雪出錢的準備，踏入了一家店，并剛好聽到那句話。
“我喜歡他，就算他是個一文不值的窮小子，我也喜歡他。”
這是個令人尴尬的時刻，陸晴水和西門吹雪一起站在店門口，店裏坐着四個年輕貌美的少女，她們剛剛還在高談闊論，說自己喜歡的男人和讨厭的女人，恰巧這個時候這個男人和女人都出現在她們前面。
面對四雙詫異的眼睛，陸晴水學起陸小鳳的動作，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陸晴水！”孫秀青第一個跳起來，倒不是她有多喜歡蘇少英，而是四個人中她脾氣最烈，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沖向陸晴水，手中的雙劍又快又急，使人看不清她的招式。
陸晴水只用一招就擋下了孫秀青的雙劍，劍身上的金色銀杏葉在燈火下微微發光，昭示着它的不一般。
孫秀青認出了這把劍，在衆多江湖流言中，這把宛如女人玩物的劍贏了西門吹雪，并殺了蘇少英。
“你沒必要和我決鬥。”陸晴水說，“你的命不值得浪費在這裏，你是個好女孩。”
孫秀青忽然紅了臉，她不敢直視陸晴水的眼睛。這對一個劍客來說是個非常危險的事，于是她放下劍，想要對陸晴水說什麽，可看到陸晴水身邊的西門吹雪時她又閉上了嘴巴，想在喜歡的人面前做出最好的樣子。
“你不用顧忌我。”西門吹雪開口，“相反你更需要考慮另一件事，我殺了獨孤一鶴。”
孫秀青的臉迅速慘白下去，她的眼裏蓄着淚水，又氣又恨，望着西門吹雪說不出話。
石秀雲指着西門吹雪說，“我師妹這麽喜歡你，你怎麽這樣對她。”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話，奇怪到西門吹雪非常不解，似乎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他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作為獨孤一鶴的弟子她們早晚會知道這個消息，早說晚說又有什麽不同。
“她喜歡我，與我殺了獨孤一鶴又有何關系。”
西門吹雪這個回答使在場的人都愣了，只有陸晴水眼神飄移，顯示出她的虛心。
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姻，孫秀青是未來的西門夫人，比起陸小鳳和花滿樓的代價，西門吹雪這個代價未免過于沉重。
在事态沒有發展到更慘烈的時候，陸晴水連忙打斷他們的說話，“我們還是走吧。”
“你不是說餓了嗎？這裏方圓十裏沒有其他店家，還是說你想露宿郊外，喝一夜的西北風。”
陸晴水表示西門莊主你這個笑話真冷。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出這種話，縱使他沒有別的意思，旁人也會曲解成別的意思。孫秀青的目光閃爍，在陸晴水和西門吹雪身上徘徊。
一個打贏了西門吹雪的女人，并且她還長得很漂亮，看起來并不貧窮。這樣的女人和西門吹雪站在一起沒有被西門吹雪的氣勢壓下去，相反生出一股特別的氣質，使得旁人不會忽視她。
孫秀青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陸晴水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孫秀青在想什麽，她還知道自己不能解釋。
不是有句話說，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就算她和西門吹雪之間什麽事都沒有！
“我現在一點都不餓。”陸晴水無視肚子的抗議，擠出笑容對西門吹雪說，“走吧。”
再不走留下來吵架嗎？
她生怕西門吹雪聽不懂自己的意思，又加了句，“我們去找陸小鳳。”
雖然西門吹雪不明白陸晴水為什麽不第二天早上去找陸小鳳，但是他還是答應了陸晴水的話，轉身要走。
孫秀青攔住西門吹雪的去路，她的貝齒緊緊咬着下唇，“我只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西門吹雪無動于衷，他甚至比陸晴水先走一步，向着樹林遠去。
搞得陸晴水就很尴尬了，她一個人留下來面對四個女人，在和孫秀青目光接觸後深深嘆息，“不是我，他的心去追求劍道了。”
“那也是在和你比試之後。”孫秀青阻止師姐們的拔劍，她望着陸晴水說，“我很羨慕你，能成為西門吹雪劍道上的對手。”
陸晴水想說其實那天不是我和西門吹雪，是藏劍山莊的莊主，我根本不懂什麽劍道，槍法倒是精通。
這些話最終化成一句嘆息，繞到孫秀青心上，成為思念西門吹雪的一道霧。
陸晴水找到西門吹雪時西門吹雪就坐在樹下一根枯藤上，完全沒有露宿的打算，陸晴水來時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惹得西門吹雪睜開看了陸晴水，似乎在說讓你不住客棧。
想到西門吹雪交出的代價，陸晴水忍了。
在燃起一堆篝火後，兩人圍着火堆坐下，西門吹雪望着舉手烤火的陸晴水，回顧起客棧種種，“這就是你說的代價。”
陸晴水擡頭看了西門吹雪一眼。
“她說喜歡我時，我應該有所表示。實際上我在聽到那句話時，覺得它比不血花在劍下綻開，至少那一瞬間的燦爛輝煌使人刻骨銘心。”
“值得嗎？”陸晴水問，“追求劍道抛棄愛情。”
西門吹雪回答，“在殺獨孤一鶴時，我的心還在跳動。”
光憑西門吹雪這一句話，陸晴水就知道西門吹雪的下半輩子是什麽場景。
萬年單身狗，活該你沒有老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