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木石前盟（三）

木石前盟（三）

入夜的時候薛蟠回來了。這幾日出了打死人的事，他一向不怎麽走動，今日實在憋得狠了，恰逢薛姨媽上香，寶釵又有事忙去了，禁不起身邊幾句勸，備馬往城外尋樂子。他也知自己惹了禍，赴宴安安分分待那喝悶酒，可禁不起有人挑撥，幾杯渾酒下去，等人清醒過來，地上躺着一個老頭，只剩進的氣沒出的氣。

薛蟠頓時魂飛魄散，身邊人一哄而散，喊着又出人命了。只剩薛蟠一個人站在原地，薛蟠的小厮這幾天被薛寶釵好一通說教，這會不敢出什麽馊主意，趕忙拉着薛蟠讓他回去，自己馬不停蹄去尋大夫了。

那薛蟠回去，薛姨媽見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當被哪個小浪蹄子迷了眼，一問之下才知出了事，頓時吓得六神無主，好半天才對身邊人講， “去把寶釵叫來。”

丫鬟去尋薛寶釵，趁這會薛姨媽說薛蟠來， “上回怒發為紅顏，人家香菱是個好的，這事也就算了。這會又怎麽了”

薛蟠回來沒見着香菱，問薛姨媽， “香菱呢”

薛姨媽沒去正視薛蟠， “寶釵說香菱親人尋上門，她不忍骨肉分離，便送了些銀子放人。”

薛蟠臉紅脖子粗， “香菱是我的人!”

薛姨媽道， “寶釵這是為咱家做善事，讓一家人團圓，怎麽說也是一件好事，你若舍不得，回頭媽再給你尋幾個，保準模樣标致。”

薛姨媽這一席話全向着寶釵，話裏話外都誇着寶釵，薛蟠嘟囔幾句，外頭丫鬟說寶釵來了。

來時路上寶釵便聽說這事，她一進屋就問薛蟠， “人可安排妥當了”

這段時間還跑去喝酒，還傷了人，寶釵心裏氣得不行，面上卻是一派平靜。

薛蟠道， “已經去找大夫了，我先回來。”

這事做的就不太好看，傷了人不留在那裏，反而跟個賊一樣心虛溜走。寶釵嘆氣， “哥哥折回去吧。”

薛蟠倒也不推脫，拿了丫鬟遞過的鬥篷，替寶釵披上，好聲好氣道， “好妹妹，再幫哥哥一把，人不是我打的，我就倒杯酒的功夫，這人就倒下了。”

寶釵摸着火紅的錦緞，上頭繡着的暗紋讓她想起陸晴水身上穿的，不知是薛蟠的好妹妹，還是其他，寶釵難得臉上有喜色，輕聲道， “我和你一起去”

“騎馬雖然快，但是不安全。”薛蟠邊走邊說，囑咐下人備好馬車， “先做馬車，改日哥哥教你騎馬，這樣出門也方便。”

薛寶釵攥着鬥篷一角跟着走了，馬車往城外去，她坐在藏青油布小車裏，掀起窗簾一角。

丫鬟一聲不吭，當做習以為常。

于是薛寶釵把簾子掀大點，半張臉都露了出來，街上的人瞧見她也不意外，繼續忙手頭的事，倒是幾個孩子追在車後，頑皮得很。薛寶釵瞧了會把簾子放下，心中那點想法漸漸擴大。

她覺得陸晴水是個神人，妙人。

馬車到了目的地停下，薛蟠扶着薛寶釵下來，留在此地的小厮見了薛寶釵很快迎上來，交代來龍去脈。這事确實是薛蟠冤，這次赴宴都是一群不得志的窮書生，他們見薛蟠穿的華貴，又是一副莽夫樣，心裏頭鄙夷。故意設了套害薛蟠。

那老頭本就是個多病的，還窮，被人喚到宴會上來也只是為了讨幾口飯吃。按照事先說好的倒在薛蟠面前吓他一跳，誰知人是被吓到了，卻叫來大夫。老頭一看裝不下去索性都交代了，也是個懂眼色的。

虛驚一場幾人打道回府，路上薛蟠悶悶不樂，行到半路和馬車裏頭的薛寶釵講， “妹妹你對科舉有意思不”

薛寶釵唬了一跳， “哪有女子參加科舉的。”

薛蟠道， “女子自然不能參加，可你是我妹妹，為什麽不能參加”

薛蟠臉上帶着哥哥的笑，既傻又直白。薛寶釵忍了又忍，到了家中把事情和薛姨媽講過，又道， “哥哥真是開玩笑，說讓我去科舉，拿個案首氣氣這群書生。”

薛姨媽拍手， “就該這麽幹，明日我替你去尋個老師來。”

薛寶釵的目光很奇怪，她沒有再說，幾天後薛姨媽花重金尋來的老師到了，是位有名氣的老者，他見了薛寶釵沒有多說，只當普通學生教導，上課布置作業。

待薛寶釵把策論交上去，次日老者拿着這份策論面色激動，甚至越過屏風拉起薛寶釵的手， “立意別致，字字珠玑，好，好，老夫沒有看錯你。”

薛寶釵面色通紅，被老者這一出弄得不自在。晚些時候薛姨媽知道了也不大怒，反倒讓人安排相關事宜，薛寶釵見了想勸薛姨媽，薛姨媽卻道。

“為什麽不去”

“媽媽我是女子。”

“咱們的寶釵是女子，可這又有何幹。”

望着薛姨媽那雙再坦然不過的眼神，薛寶釵終于意識到陸晴水給了自己什麽。

這幾日薛姨媽神色匆匆，似有事務纏身，薛寶釵起先問了幾句，被薛姨媽一句帶過，也當不在意。往後幾天連着薛蟠都不見了，薛寶釵終于察覺哪裏不對，問起丫鬟來。

丫鬟起先還瞞了幾句，後來禁不住薛寶釵拷問，跪在薛寶釵面前全把事情交代了。原是薛蟠打人後下面幾個鋪子的管事對薛蟠有非議，後來不知從哪聽說薛姨媽要把鋪子賤賣了，鬧着要薛姨媽給個說法。薛姨媽想着薛寶釵科舉一事，硬是把這事攔到自己身上，和幾個管事做了結。這幾個管事得了好處，其他人不幹了，嚷嚷要回老家，一起鬧上門，薛姨媽沒法，找來薛蟠幫忙，薛蟠哪是什麽八面玲珑手，一聽這群老不死鬧事，當即叫了家丁上去一頓好打，傷了好些人。

薛家人自己鬧，誰也不敢插手，這事就越演越烈，到了今天被薛寶釵發現。

聽完丫鬟說的，薛寶釵當即放下書來，叫上人穿戴整齊去了外頭，馬車一路向南，往鬧得最兇的鋪子去，還沒到就見一群人圍在那裏，中間空出一塊地，一個中年男人在那叫罵， “我替你薛家做了幾十年，如今擡腳就把我踹了，還把我打成這樣，你們評評理，誰良心被狗吃了。”

後頭又跑出些穢言穢語，薛蟠把手攥成拳頭，額角一根青筋凸起，看上去想把人打成狗。

薛寶釵見此想下車，被丫鬟眼疾手快攔住， “姑娘，外頭危險。”

她倒沒說什麽不能去，只是擔心薛寶釵會受傷。

薛寶釵說， “你們叫幾個人陪我一起去。”

丫鬟想了想點頭，正要把人叫上，陸晴水不知從哪冒出來，對着薛寶釵笑道， “我陪你。”

薛寶釵依了，不過身後還是跟了幾個家丁，惹得陸晴水不太痛快。她們這波人剛下了馬車就引人注意，圍觀的人對着指指點點，說什麽有傷風化。薛寶釵心裏起了疙瘩，臉上泛起慘白，她下意識看向陸晴水，想問她給的法子怎麽不靈了。陸晴水卻道， “你再仔細聽聽。”

“抛頭露面在外行走，也不知羞。”

“這人我認識，經常進出老吳的店，聽說有人在花街看過她。”

“也不知哪家女兒，要我是她的爹，肯定沒臉出來見人。”

每一條都在責罵陸晴水，說陸晴水的不是，可薛寶釵覺得這話紮進她心窩裏，痛的厲害，這些人在罵陸晴水，罵每一個沒有錯的女子。

她們做錯了什麽。

薛寶釵望着自己的手，她想起老師說的話，薛姨媽望子成龍的眼神，薛蟠欣慰又得意的表情。她又想起很久以前她在大觀園時大家一起作詩，她們的文采不輸于任何一位男子，但現在能做策論的只有她一人。

行至盡頭，薛寶釵停了下來，中年男人見了薛寶釵來了，停住話不講，只盯着薛寶釵猛瞧。薛蟠下了臺階和薛寶釵講， “妹妹你來做什麽，這裏有我就可以了。”

他說完眼睛發直瞧着陸晴水看，想起這人是自家妹妹帶來的，便收起露骨的視線來，只是總會忍不住往陸晴水那個方向去。

薛寶釵只當沒看見， “媽媽呢”

薛蟠道， “我讓她先回去了。”

“薛姑娘。”中年人開口，指着身後的鋪子講， “說句不中聽的話，這店比你年紀還大，我勤勤懇懇替你們薛家開了這麽久的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好了，你們薛家不要人了，就想打發我，就幾兩銀子，你當打發叫花子。”

他說完一笑，也不嫌別人知道， “我知道你們薛家圖的什麽打算，不就是想讓你中個舉，拿個官當當。偏偏你哥鬧出人命來，你娘想拿銀子辦事，鋪平你的路，我告訴你，做夢!”

薛寶釵沉默，她問薛蟠， “哥哥此事當真”

薛蟠吶吶說不出口。陸晴水倒是說了， “他自然不會和你說你娘為了你的前程打點不少銀子，現在家中拿不出錢來。”

被外人說破薛蟠索性也不隐瞞，打開天窗說亮話， “娘說了做富商不如當窮官，本來掌事的錢是不會虧欠，只不過這幾天開銷大了些，一時周轉不靈，娘不打算把油水大的鋪子賣了，想着年底再補償掌事。偏偏這幾個老不死這會鬧起來。”

薛寶釵忽然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她真的意識到家人真的在為了她的前程拼命，為一絲渺茫的希望奮鬥。

可她是女子。

薛寶釵嘴唇動幾下，最終沒說出這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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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粗長的一章，別打我，認真讨論一下，下個世界你們要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