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搭戲

搭戲

Jasmine的年紀還沒到上有出勤率要求的學校,她可以長期請假,正好Dariya最近也有空管她,而且答應了秋景翳這段時間要陪她。

十二月上旬某天,Jasmine的學校組織了研學活動需要在外面過夜,秋景翳從學校回來的時候看到家裏只有Dariya一個人,問:“嗯?就你一個人啊?Jasmine呢?”

“去愛丁堡了,你忘了?學校的活動。”

“哦對,都十幾號了,我還以為才月初呢”,秋景翳把手裏沒喝完的瓶裝純淨水随手給綠植澆了,以前家裏是沒有這些花花草草的,都是Dariya一點一點添置的,她順便感慨到:“可真快啊,又一年過完了。”

秋景翳的傷已經完全不影響生活了, Dariya覺得自己一直住在秋景翳家不太合适,盡管在倫敦找工作和面試要更方便一些,她還是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和秋景翳說過完聖誕自己就帶Jasmine回伯明翰,“那個…我打算聖誕節之後…”

秋景翳沒給她機會說完,就提議到:“我們去看音樂劇吧?正好Jasmine不在,it’s a kid-free night~出去放松一下嘛。”(無孩夜)

“什麽音樂劇啊?”

秋景翳從包裏掏出兩張票子,Dariya已經習慣了她總是能從各種地方變魔術似的摸出些不尋常的玩意,“Dear Evan Hansen,你有聽過嗎?”

“沒有”,Dariya搖搖頭否認,她知道在劇院看劇是倫敦一項流行百年的消遣,但她并沒有什麽機會去陶冶情操。

“是我很喜歡的一部劇,從外百老彙首演到登上百老彙舞臺只花了八個月,這劇拿了六項托尼獎*九項提名,還有一項格萊美,好不容易又來倫敦,我可不想錯過”,秋景翳一點點撒嬌的語氣拿捏得很好,讓Dariya無法拒絕。

Dariya沖她笑了笑,“那好啊,既然都開到家門口了,怎們好讓你錯過啊?”

“嘿嘿,嗯”,秋景翳看了眼表,對着Dariya擠了擠眼睛,“還有點時間,既然是享受生活,那…打扮一下?”

Dariya沒有化過妝,以前的生活環境就不多說了,來英之後日子過得也倉促沒心思鼓搗,好在天生麗質素顏也标志,“打扮?可我不會化妝,也沒有什麽衣服啊…”

“我會啊,我有啊”,秋景翳拉着Dariya到梳妝臺前坐下,“你就乖乖坐好,剩下的放心交給我吧”,她的膚色要比Dariya淺一度,于是在幹淨的玻璃片上擠了粉底,用陰影和精油自己手動調色,別說,成果瞧着還挺有模有樣。

Dariya被安頓在梳妝臺前向下凹陷的椅子上,她靠在椅背上,椅子的設計非常符合人體工學,她卻緊繃着身體連呼吸都要用力克制,因為秋景翳此刻正曲着那雙長腿靠在桌沿,躬腰在自己臉上描描畫畫,那樣專注,兩個人之間只隔了一只化妝刷的距離。

Dariya看着近在咫尺的面龐出了神,故作鎮定的軀殼下心髒卻像是要撞碎她的僞裝那般奮力跳動,她二十八歲了不是懵懂稚童,她很清楚自己對秋景翳有了不可說的心思,和秋景翳這樣的人接觸之後不喜歡她才不正常,都不用提她還為自己做過什麽。

捏着扶手的指尖不斷收緊傳來鈍痛,秋景翳沒有噴香水,但Dariya隐隐約約聞到了晚香玉的味道,其實這只是多年前她偶然見到這種花時的記憶被投射在了眼前的場景,她記得學校的植物園裏培植着這種乳白色的花,晚香玉喜歡溫暖濕潤陽光充足的環境,在那裏陽光不是什麽稀罕物水分是,但晚香玉沒有嬌貴的等待凋零,而是在黑夜降臨時愈發幽香四溢。

在她正要對比自己一身寒酸味道時,晚香玉的花枝觸碰了她。

“好啦”,秋景翳把鏡子舉到Dariya面前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肩膀,“發什麽呆呢?看看”,沒有誇張的妝容,只是讓那張本就近乎完美的臉更顯精致矜持不容亵玩,“Dariya,你知不知道,你很漂亮。”

Dariya臉紅了,粉底幫她打了掩護,可耳朵上的紅暈無處可藏,她不是沒聽過別人誇她漂亮,但這樣不帶凝視或着嫉妒,純粹的正向反饋還是頭一次,她小聲說:“謝謝…”

秋景翳直起身,給自己化妝因為順手三兩下就收拾好了,她拉起Dariya,“跟我來,我找身衣服給你穿。”

入場時間是晚上六點,出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今晚要去的Nol Coward Theatre(劇院名)隸屬于大名鼎鼎的West End Theaters(倫敦西區),和Broadway Theatre (百老彙)一同代表mercial theatre in the English- speaking world(英語區的商業劇院)的最高評級(highest level)。

倫敦西區的劇院大多是維多利亞時代和愛德華時代的建築,建築外牆挂着從上個世紀傳承下來的霓虹燈标牌,整條街道有種被時間淘洗過的繁榮,仿佛只消站在這裏就會被藝術侵染。

臨近聖誕,這片區域算得上是整個小島最熱鬧的地方,擠在人群裏,秋景翳和Dariya放在身側的手總會不經意蹭在一起。

這樣的剮蹭沒持續多久,Dariya的手就被反扣住了,秋景翳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冰涼。

“幹…幹嘛走路也牽手”,Dariya在上次秋景翳提了脫敏訓練後,已經習慣了她在家總不打招呼就上手,但在外面還是會別扭,像…約會似的,她心裏這麽想嘴上沒出聲。

秋景翳學過讀心術一樣,她故意前後小幅度甩着胳膊開玩笑說:“像不像在約會?”

Dariya心虛,“別鬧…”心虛裏還有點壓抑不住的小慶幸。

秋景翳卻是毫不在意,坦坦蕩蕩到:“今晚是個難得的晴天嘛,做點應景的事,假裝一下。”

陰雨連綿了一周多,今晚的圓月難得一見。

秋景翳牽着Dariya的手走在兩人并肩擁擠一人獨行空蕩的人行道上,錯着半個身位,這一刻她們像是劇的主角。

排隊檢票入場的時候,秋景翳和一個金發美女無意間對上了視線,社會氛圍就是這種情況下大家會互相聊兩句無關痛癢的話。

于是金發美女挽着自己的丈夫,擺出了個無奈的表情說:“Quite a long queue, isn’t it I love your outfit by the way.”(好長的隊哦!我喜歡你今天的穿着)

秋景翳禮貌微笑,回到:“Thank you. You look glorious too.”(謝謝誇獎,你也容光煥發呢)

Dariya注意到雖沒有dress code(着裝要求),但來看劇的人出于對劇場的尊重,即便不是盛裝出席卻也沒人穿着随意,她平常那些太休閑放松的衣服的确有些不合适,秋景翳四兩撥千金地維護了她的自尊心又避免了尴尬。

兩個人商業互捧了一通後,又開了幾個老掉牙的口音笑話,金發美女說:“Me and my husband followed this tour from New York to London. It is my favorite musical.”(我和我老公追着這個巡演,從紐約到倫敦,這是我最喜歡的音樂劇)

秋景翳:“It’s my favourite too!”(我也是)

金發:“I love the quote ‘I’m on the ground. Hees to get me. And everything’s okay.’ I’m sorry, I have such a bad memory. I couldn’t remember it precisely. Then I met my husband, my true love my soul mate.”(我最喜歡那句臺詞‘我倒在地上,他來接我了,然後一切都會好的’,抱歉啊我這爛記性,記不清具體的話怎麽說了,之後我就遇見了我老公,我的真愛和靈魂伴侶)

這部劇秋景翳看過無數次錄播,每一句臺詞都能背得出來,她看着眼神都在纏綿悱恻的夫婦,補全了這句話,“And I suddenly feel the branch give way. I’m on the ground. My arm goes numb I look around. And I see hime to get me. He’se to get me. And everything’s okay.”(突然我感覺到樹枝斷裂了,我摔在地上,手臂麻木,四處張望,我看到他來救我了,他救了我,一切都沒事了)

金發:“Brilliant! How about you What’re the most impressive lines to you”(好棒!你呢?有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臺詞?)

秋景翳只短短說了句:“The me I am is not the me I was.”

今日我非昨日我,明日身即此日身。

秋景翳講的是非常标準的英音,說話時嘴巴不會像對面那兩位一樣大張大合,也沒有矯揉造作的拐音和吞音,語速适中吐字清晰,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禮節,聽起來讓人十分舒服,沒有正常生活的那幾年,起碼她的教育是一點沒落下。

Dariya靜靜聽着,眼睛卻在看着秋景翳,沒成想撞上了她的餘光,正好入了場,Dariya丢了個sharp turn(生硬的轉折)出來:“我去那邊看一下分布圖,找找座位在哪裏。”

秋景翳定得位置很好,是Stalls(正廳前排的位置),價格自然也是要高出一截。

互相暴露不堪的夜晚,Dariya覺得她們兩個之間有種與其他人不可能産生的親密,而此刻看着秋景翳優雅落座,肩背放松也有種渾然天成的氣質吊着,Dariya清楚地意識到秋景翳骨子裏是有講究的,即便在最狼狽的時候,言談舉止都帶着上流社會裏的習慣,她是落魄貴族,到底和自己是不一樣的人。

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狠狠揉捏了一把Dariya的心髒。

臺上的演員正說着:“Even when the darkes crashing through, when you need someone to carry you, when you’re broken on the ground, you will be found.”(即使當黑暗如洪水般席卷而來,當你需要有人抓住你,當你摔倒在地上的時候,會有人為你而來的)

坐在昏暗到只能看清輪廓的觀衆席上,整場演出裏秋景翳只在這時用只有她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對Dariya說:“我改主意了,現在我最喜歡這一句。”

Dariya在整場演出裏落過一次淚,那時候臺詞在說:“I looked up once more, at the whole world; it was beautiful, I knew it was, but I wasn’t a part of it. I was never going to be a part of it. ”(我又一次擡頭看了看整個世界,它無疑是美麗的,我從未質疑過她的美麗,但我并不是它的一部分,我也永遠不會成為它的一部分)

她想,去過地獄沒關系,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也無所謂,蹚過了刀山火海,她在盡頭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和她一樣遍體鱗傷,卻牽住了她的手,粘稠的血液順着十指相扣的縫隙流到地上,親密無間。

或許,過去也該在這裏翻篇了。

但那些仍血流不止的陳舊傷痕真的會愈合嗎?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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