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萬幸
萬幸
整個周末,她們接吻,相擁而眠,但她們心照不宣,沒有一個人提過彼此之間的關系,也沒說起各自藏在心裏的秘密,都怕扯碎這片刻的歡愉。
周天早上,秋景翳看了床頭的時鐘,問:“怎麽醒了?”
Dariya睡醒才不到五點,天還沒亮,她躺在秋景翳的懷裏,“你這是沒睡,還是醒得早啊?”
“睡得不熟,你動了我就醒了”,假的,根本沒睡。
“要不我去別的卧室睡吧,你好好休息一會。”
“不要”,秋景翳的胳膊把Dariya圈得更緊了,“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這樣你上班也方便一點。”
“好”,Dariya點點頭。
秋景翳愣了一下,她擡起頭看着Dariya問:“這次怎麽沒跟我讨價還價了?”
“我怕你又掉眼淚”,Dariya笑着說。
“我沒…那就這麽說好了,你一會不許改主意。”
“嗯,說好了,不改主意。”
“嘿嘿,那你再睡會,然後我們去接Jasmine。”
Dariya拍了拍秋景翳,說:“你也再睡會吧,聽話”,她閉上眼睛 ,卻沒有一丁點睡意,想起那天上了秋晨的車。
秋晨叫住了從Owen家出來的Dariya,随機空出後排靠近路邊的位置,“不放心的話你可以一直開着窗戶。”
Dariya确實不信任他,她把窗戶開到最大才關上車門,手肘支在窗框,電動車窗有防夾手裝置,給自己預留出求救的可能,“你找我想說什麽?”
“你和秋景翳,關系很好?”
Dariya不答,“別兜圈子,想知道什麽你直接問。”
“哦,好吧”,秋晨也沒在意,“查了這麽長時間,你都知道多少了?“
“小秋是不是…”
“是。”
“她知不知道自己…”
“她不知道。”
Dariya的手猝然緊門框,她在問出下一個問題的時候全身戒備,“是…你殺了她?”
秋晨對于這個問題并沒有做出特別的反應,語氣十分平常,“不是,是意外。”
“意外…是你造成的?”
這一次秋晨沒有流暢地給出答案,“…不是“,他說謊了。
無論如何都與秋晨有關的,Dariya知道,但她拿秋晨沒辦法,沒有證據任誰來了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他還有那樣的背景做靠山,“她現在這樣…算什麽?”
秋晨看着窗外,像是在思考着什麽,“算什麽呢…”
那天秋景翳摔倒礁石上當場斃命,腦子裏一團亂麻的秋晨正在思考要怎麽收拾殘局,一轉身差點被吓個半死,“秋景翳”正站在他身邊,沒意識沒反應摸不着抓不住,但會跟着他。
這時沙灘那邊閃光燈忽現,他也來不及琢磨,怕生事端只能先行離開,并連夜處理了照片的問題,然而面對自然科學能解釋的範圍以外的東西,秋晨實屬沒轍,只能将信将疑地找了位有名的巫師,找人直接把巫師從倫敦“綁架”過來。
巫師看到秋景翳的靈魂時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她說之所以靈魂會跟着秋晨是因為血緣的吸引,“秋景翳”看起來沒有攻擊性所以等一等自然而然就會消失,或者只需要一個淨化儀式就能驅散,卻沒想到委托人的意思完全相反。
秋晨沒想過讓秋景翳去死,只是心裏有火沒處發,他現在更不想讓“秋景翳”消失,愧疚,不舍,憎恨,對程嘉曦也對秋景翳,他心如明鏡,秋景翳不該死,因為她無辜,但她同時也是一顆惡果,所以他又希望她被那些苦難折磨。
按照巫師的要求,秋晨在開了死亡證明後取走了秋景翳的心髒,遺體火化完他們一起回了倫敦,巫師說靈魂徘徊于世多是因為遺憾和執念,即便現在有辦法,但等到她意識到自己的死亡,沒了那些留戀的時候,誰都阻止不了她離開。
至于恢複秋景翳的身份,這并不是什麽難事,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秋晨把國王十字這套房子借秋家的名義讓秋景翳長住,但沒再給予更多資助,不願心安理得讓她的生活一帆風順是一方面,不想留下與秋景翳有關聯的蛛絲馬跡是另一方面,因為他希望秋宇炀就這樣以為秋景翳死了,省得這個不在乎倫理的瘋子爹萬一哪天真對這張臉起了興趣。
為着私自調查親爹的過去和過失導致秋景翳死亡這件事,秋晨回國挨了秋宇炀一頓抽,那是從小到大他唯一一次挨打。
“非要說的話,鬼吧…畢竟身體都已經沒了”,停頓了一會秋晨才給了Dariya這樣一個答案,“你不希望她徹底消失吧?那就永遠不要讓她知道這件事,讓她對這個世界一直有留戀,就能維持現狀,不過你要是哪天翻臉了想用這件事報複她,你和你女兒…”
秋晨威脅的話還沒說完,Dariya便打斷到:“我不會,就算她哪天不想再理我了,我也不會做這種事”,車已經停在火車站外,她說完就離開了。
她坐在回伯明翰的火車上,一路複盤,得知真相的瞬間她沒有絲毫人類面對死亡時本能的恐懼,也沒有對這種超自然現象感到害怕,她只覺得心如刀割,肝腸寸斷,為什麽如此美好的人不能得到善待。
Dariya的手攥緊了秋景翳衣服的後擺,“小秋…”
“嗯?睡不着了嗎?”
Dariya搖搖頭,她抿着唇,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知道了也沒關系。
我會更努力一點,讓你覺得這個世界對你來說還有舍不得離開的理由。
這一次,換我祈求你留下來。
秋景翳看她不打算說什麽了,問:“你和最中意的那個研究團隊最後一次面試的時間是不是确定下來了?”
“嗯,一個月之後。”
“那你可要好好準備啊,你一定會通過的!”
周末之後,秋景翳就沒有執着要和Dariya一起睡了。
Jasmine的轉學手續很快就辦好了,Dariya照常去上班順便送女兒上學,出門前她照例去書房和秋景翳打招呼,“你今天不用去學校嗎?”
“我中午去,這會還早呢”,秋景翳挪了挪椅子,從諾大的銀色顯示器後探出頭來,旁邊還放着一個同品牌深灰色的筆記本正在充電,看起來忙了有一會了。
雖然媒體音量被調小了,但Dariya斷斷續續聽到了電腦上正在播放的視頻內容,是最近轟動全球的案件——跨過兒童色情暗網平臺…多國警方…東南亞和南非….200多萬…要不是早上時間緊,Dariya可能會和秋景翳聊兩句這個案件,畢竟她是學法律的,可以給出和普通報道與看客不一樣的見解。
“天氣預報說中午那會會下雨,你出門的時候還是帶把傘吧?”了解秋景翳習慣了不打傘,但她就是想叮囑,不想她淋雨,且她喜歡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人關心和在乎。
雖然不習慣打傘,但Dariya說的秋景翳自然會聽,“好啊,要是下雨了,我會打傘的,放心吧~”
“那我出門啦~晚上見!”Dariya拉了拉沒給反應的Jasmine的手,“又忘了說再見了嗎?”
“拜拜~”
“嗯~拜拜Jasmine~今天也要好好吃飯,在學校要過得開心”,秋景翳站起身走到書房門口,彎腰和Jasmine說完再見,又直起身,垂着的手捂住Jasmine眼睛,在Dariya的嘴唇上飛快碰了一下,不給人反應時間就分開了,說了句“路上小心”後便走回書桌,留下心髒砰砰亂跳忍着不敢大口呼吸的Dariya。
轉身往外走的時候Jasmine說:“媽媽,你的手心突然好濕哦”,Dariya聽到身後不遠處的秋景翳偷偷笑出了聲,為了掩飾笑聲她還特意挑大了音量,她從沒有當着Jasmine的面做過這些,Dariya知道那是她使壞得逞後的笑,不過偶爾這樣的孩子氣很可愛,身體循環系統裏好像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蜂蜜,甜得Dariya心口發緊。
聽到門落鎖的聲音,秋景翳裝不下去輕松的表情了,心髒好像被金屬絲線束縛着,越纏越緊,身體有種像是挂着重物被扔進海裏一樣沒有盡頭的下墜感。
于是,抱着試一試心态的唯物主義者秋景翳出現在了巫師家門口,記起了臉總能找到人。
門廊的标牌寫着不用敲門直接進,拉開白色的中古小木門,入眼是女巫鐘愛的經典紅黑色調,中世紀風格的家具上擺滿了稀奇古怪的物件,入戶走廊的盡頭立着一面金邊全身鏡,秋景翳在鏡面裏看到了自己——死亡瞬間的自己,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欣賞”。
“早上好”,是很舒緩的女中音,和人們口口相傳的嘶啞年邁的女巫聲音完全不同。
秋景翳順着聲音來源側過身,遠遠打量着從樓梯上下來穿着黑色長裙的女人,腳步輕到幾乎聽不到,橙紅的頭發卷着波浪長度超過身高鋪散在地毯上,手裏抱着只黑貓,要不是它正好睜開眼皮露出金黃的瞳孔,秋景翳真的沒發現它的存在,“早上好。”
“過來吧”,看到秋景翳沒有下一步動作女巫接着說,“你來找我應該是什麽都知道了吧?”
“你記得我”,秋景翳往客廳挪了步子。
女巫把貓放到小窩裏,“畢竟也不常見。”
“不常見就是還有別的,雖然我已經這樣了,但還是覺得挺難以置信的,神話傳說竟然是真的。”
“沒見過的事,你可以不相信它的存在,但你怎麽能确定它不會存在?”
“也是。”
“意識到死亡的感覺不好受吧?”
在知道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後她的确沒有之前那麽像“人”了,不過非生非死的狀态也是有福報的,比如不會生病,受傷會迅速痊愈,不用睡覺賺到了時間,還有一個更好用的——無視障礙和距離的瞬間移動,“嗯”,秋景翳點點頭,她在一個軟墊上坐下,“你們當初做了什麽?”
“你哥哥用自己的血和你的心髒對本該離開的靈魂下了詛咒,詛咒是有代價的,你不能即作為人又享有靈魂的特權,反之亦然,所以你才會這麽難受。”
秋景翳對與秋晨相關的事沒什麽感觸,只不痛不癢評價了句:“哦…還挺嚴謹的。”
“你的存在…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種錯誤,所以你現在的處境還會導致理智的消亡,并且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
秋景翳輕呵了一聲,似笑似嘆,“錯誤…”
“每一個靈魂都是有陰暗面的,脫離了□□也就脫離了人類社會道德與法制的約束,沒了約束誰也不知道你最終會堕落成什麽樣,造成多大的傷害取決于你想法的下限在哪裏。”
“啊…說起來我跟聖人并不沾邊呢”,秋景翳想想自己确實好幾次都差點就要借自己的外挂去宰了秋宇炀了,“所以…錯誤還是應該被糾正才對”,可是…好不甘心啊…
“這樣是最好的結果,對你來說失控之後你身邊和你親近的人會成為第一個受害者,對我來說就省得我在之後費勁去抓你。”
傷害身邊最親近的人,秋景翳搭在膝蓋上的手攥了攥,心髒湧起另一種夾雜着酸澀的疼痛,房間裏就這麽安靜了有半分鐘,她松了那口氣才問:“方法?”
“你哥哥自願放了你,或者你去處理掉那些讓你放不下讓你無法安息的事。”
半夜,秋景翳偷偷溜進了Dariya的房間靜靜坐在床邊,她以為自己不用蹑手蹑腳走路小心翼翼開門就不會被Dariya發現,但她不知道的是,Dariya的嗅覺極其敏銳,總能聞到秋景翳身上那股淡淡的晚香玉的味道。
Dariya在秋景翳剛來的時候就醒了,她直覺秋景翳今天不太對勁,所以默許了這樣的行為不做揭穿,她不知道秋景翳具體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畢竟裝睡裝久了自然而然就睡熟了。
早上鬧鐘響了之後秋景翳并不在身邊,Dariya正常洗漱做早飯吃出門上班,但秋景翳卻似乎沒了前幾天那股熱情和親近,書房門半掩着,她似乎一直在打電話,Dariya沒進去打擾。
這樣的事情一連好多天循環往複,秋景翳不說,Dariya也不問,她清楚如果秋景翳願意告訴她的事不會藏着掖着,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問了也是白問,誰心裏不藏着點秘密呢,只是Dariya心裏隐隐覺得不安。
面試完得到教授口頭承諾這天,Dariya給秋景翳發了條消息報喜:「面試很順利,應該過幾天就能拿到正式offer了!」
中午發出的消息直到傍晚都沒收到任何回複,這對常常秒回Dariya的秋景翳來說十分罕見,并且,這晚秋景翳一直沒有回來,Dariya又發了條消息問她:「這麽晚還沒回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依舊沒有及時回複,本想等消息的Dariya實在撐不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想起來這回事Dariya從睡夢中驚醒,看了看一直捏在手裏的手機,差不多一個小時前秋景翳回了消息:「只是有點事要處理,別擔心,我明天回去,你早點睡,晚安」
別扭,很別扭,Dariya心裏這麽覺着,她想還是需要和秋景翳把兩個人都避而不談的事攤開來聊聊,但現在顯然不是合适的時間,于是她回了「晚安」,給手機充上電放在床頭躺回被窩,想想又起身補了句:「等你回家」
可這次秋景翳卻沒能履行承諾,Dariya再一次聞到熟悉的晚香玉已經是兩天後的淩晨了,那股淡淡的香甜裏似乎還夾雜着些許其他陌生的味道。
秋景翳今晚沒有像之前那樣只是靜靜坐着,她伸手輕輕撥開Dariya額前有些睡亂了的發絲,盯着那張白玉無瑕的臉看了一會,俯身在Dariya眉心落了一枚仍帶着室外涼意的吻。
Dariya的心髒瞬間收緊,她強忍着眼皮的顫動不想讓秋景翳發現自己醒了,她想偷偷捕捉秋景翳只有在以為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才會表露出的真實想法,她聽到了秋景翳在起身時那聲幾不可聞地嘆息。
秋景翳這兩天去了很遠的地方,因為不想被發現行蹤,所以她頻繁地使用了自己的能力,這導致她現在的狀态很差,甚至快要無法藏匿氣息。
緩了很久,直到擋住月亮的那朵雲飄走,冰涼的月光灑在身上才讓她覺得好受了一點,她借着那片素白端詳“熟睡”的Dariya,她想,其實自己的人生也沒有那麽不堪回首,至少遇到了兩件幸運的事。
——近親的後代,卻沒有癡傻或畸形,反而融合了父母雙方的優良基因,媽媽的學習能力和優越外形,爸爸對賺錢的敏感度。
——遇到Dariya。
秋景翳嘴角挑起了個很溫柔的弧度,用不會吵醒人的分貝說:“謝謝你,還有…”
還有什麽呢?
秋景翳止住了言語,思緒卻飄遠了。
——我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它是黑白的,後來有了一抹無法褪去的血紅,再後來我想用其它顏色填補,但總像是隔着層深色的薄紗,可你的出現讓一切都變了。
我對你的感情,我想過可能是出于對那份我從未感受過的溫暖的依賴,也曾以為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間不過是關于性最原始的吸引,直到我明白我的心疼因你而起。
每當有人和我說起他們的不幸,我雖然理解也會嘴上說些漂亮的安慰,但我心裏其實沒有任何波瀾,我是個冷情的僞善者,但我心疼你,心疼你的過去你的現在你以後要面對的未知與不确定,我沒有造成你的苦難,可我依然覺得抱歉 。
從出生開始我就是一個錯誤,是被厭惡的存在,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講,我一身隐性遺傳病基因被篩選掉才好,直到你走進我的心裏,我看見了正常人眼中五彩斑斓的世界,本以為我沒有任何值得留下的東西,但我現在想自私地認為你是我留下的最有價值的遺産。
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成為我不幸中的萬幸,本來想開誠布公的和你談談,但有點可惜,閉嘴的理由先出現了,我的離開造成的遺憾和悲傷已經足夠濃稠,雪上加霜的事能避則避吧。
還有…還有我沒能說出口的話——Dariya,我喜歡你。
是普通人那種因為悸動,真心實意的喜歡。
可喜歡和愛是屬于勇敢者的冒險,所以當我意識到的時候,退縮蓋過了欣喜。
我很害怕,如此美好的你不該和死亡扯上關系。
如果…說再見的時候,你能聽出我偷偷在裏面夾雜着的告白就好了。
一滴液體落在Dariya手背上,帶着刺骨的涼意剜得她整個人空落落的,腦海裏剎那間蹦出了一個想法,秋景翳這樣反常像是…要告別的人。
“你會不會離開我?”Dariya開口輕聲問話卻沒睜眼看秋景翳,把餘地留在清醒和睡夢之間。
秋景翳打算站起身的動作僵了一下。
“小秋…別走…”
秋景翳的手被Dariya虛虛拽着,僵持中她的餘光飄去窗外,最終她還是用這個月唯一一個晴夜做借口躺在了Dariya身邊,輕吻她的唇角,說:“我在,不走,睡吧。”